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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可能会生病,”米尔德里德说。
他闭上炽热的眼睛。“我病了。”
“但是你昨天晚上还好好的。”
“不,我不舒服。”他听见“亲戚们”在客厅里叫喊。
米尔德里德站在他的床边,一脸好奇的神色。他感觉到她就在那里,不用睁开眼睛,就能看见她:头发用化学药品染成浅浅的淡黄色,眼睛里瞳孔深处藏着一道看不见的瀑布,嘴巴红润微微上撅,体型因为节食消瘦得像只螳螂,身体像一块泛白的咸肉。记忆中她的长相就是这样。
“能给我拿点阿斯匹林和水吗?”
“你要起床,”她说,“中午了。你比平时多睡了五个小时。”
“你能把电视墙关掉吗?”他问。
“那些是我的家人。”
“你就不能为了一个病人把它关掉吗?”
“我会把声音关小的。”
她走出房间,什么也没做,然后回到房间里。“好一点了吗?”
“谢谢。”
“那是我最喜欢的节目,”她说。
“阿斯匹林呢?”
“以前你可从来没病过。”她又出去了。
“嗯,我现在病了。今天晚上我不去工作了。帮我给毕缇打个电话。”
“昨天晚上你太古怪了。”她走回房间,嘴里嘟哝着。
“阿斯匹林在哪里?”他瞥了一眼她递过来的水杯。
“哦。”她再一次走进浴室。“发生了什么事?”
“大火,就是这样。”
“我的夜晚非常美妙。”她在浴室里说。
“有些什么?”
“电视墙。”
“放了什么?”
“节目。”
“什么节目?”
“有史以来最棒的节目。”
“有谁?”
“哦,你知道的,大伙都在。”
“没错,大伙,大伙,大伙。”他按了按眼睛上的痛处,煤油气突然让他反胃起来。
米尔德里德进了房间,嘴里哼着曲子。她大吃一惊。“你怎么会这样?”
第二章 他是个激进分子
他一脸沮丧地看着地板。“我们把一个老女人和她的书一起烧了。”
“幸亏地毯是可洗式的。”她拿过拖把,开始清扫起来。“昨天晚上我去了海伦家。”
“不是可以在你自己的电视厅里看吗?”
“当然,但是去她家感觉很不错。”
她走了出去,接着走进电视厅。他听见她在唱歌。
“米尔德里德?”他叫她。
她走回房间,嘴里哼着曲子,手里轻轻地打着响指。
“你不是要问我昨天晚上的事吗?”他说。
“发生了什么?”
“我们烧毁了一千本书。还烧死了一个女人。”
“然后呢?”
电视厅里充斥着各种声音。
“我们烧了但丁、斯威夫特和马可·奥里利乌斯的书。”
“他不是欧洲人吗?”
“差不多吧。”
“他不是个激进分子吗?”
“我从来没读过他的书。”
“他是个激进分子。”米尔德里德抚弄着电话机。“你不会叫我打电话给毕缇队长吧,会吗?”
“你必须打!”
“别冲我喊!”
“我没喊。”他突然在床上坐了起来,火冒三丈,气得满脸通红、全身发颤。电视厅里闹哄哄的一片嘈杂。“我不能打电话给他。我不能跟他说我病了。”
“为什么?”
因为你害怕,他在心里想着。像小孩装病一样,你害怕打电话,因为说不了多久,谈话就会朝这个方向发展:“是,队长,我现在已经感觉好多了。今天晚上十点到达。”
“你没生病,”米尔德里德说。
蒙泰戈倒回床上。他在枕头底下摸了摸。那本书还藏在那儿。
“米尔德里德,如果,嗯,有可能,我会休假一阵子,你觉得怎样?”
“你想放弃一切吗?工作这么多年之后,就因为一个晚上,就因为有个女人和她的书——”
“你应该亲眼看看她,米莉!”
“她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她本来就不应该有书。这是她的责任,她应该想到这一点。我恨她。她已经让你头脑发昏了,接下来我们就要流浪街头了,没房子,没工作,什么也没有。”
“你不在那里,你没亲眼看见,”他说。“书里面一定有一些东西,一些我们无法想象的东西,才会叫一个女人留在燃烧的房子里;书里面一定有些东西。不会无缘无故地留下来的。”
“她太愚蠢了。”
“她和你我一样有理性,可能比我们还多一些。我们却把她烧死了。”
“木已成舟,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了。”
“不是舟,是火。你见过燃烧的房子吗?会慢慢燃烧好几天。呵,我的下半辈子都摆脱不了这场火了。老天!我一直都在想办法把火熄灭,在我的脑子里,整个晚上。我想得都要发疯了。”
“你在当消防队员之前就应该想到这一点的。”
“想到!”他说。“我能有选择吗?我的祖父和父亲都是消防队员。就算是梦里,我也在跟着他们跑。”
电视厅里响起一阵舞曲。
“今天你上早班,”米尔德里德说。“你应该在两小时之前就出发的。我才发现。”
“不仅仅是那个烧死的女人,”蒙泰戈说道。“昨天晚上,我在想过去十年里我用过的全部煤油。我还在想书。我第一次认识到每本书后面都有一个人在。一个把它们构思出来的人。一个花了很久才把它们写到纸上的人。以前,我从来都没想到过这一点。”他从床上下来。
“有人可能花了毕生时间把他的一部分想法写下来,讲述这个世界,讲述世上众生;而我不消两分钟就把它们轰的一声!一切都结束了。”
“别烦我,”米尔德里德说,“我可什么都没干。”
“别烦你!确实不错,可是我怎么才能不烦自己呢?我们不应该什么都不烦,偶尔也确实需要让自己烦恼一下。离你真正觉得烦恼已经有多久了?烦恼一些重要的东西,一些真实的东西?”
接着他闭上了嘴,因为他想起了上个星期,那两枚盯着天花板的白色石头,那条长着探测眼睛的抽吸式毒蛇,还有那两个讲话时叼着烟、一脸冷漠的男人。但是,那是另一个米吕锏拢乔辈卦谘矍罢飧鋈四谛纳畲Φ拿锥吕锏拢悄茄衬眨嬲媲星械胤衬眨徽饬礁雠舜永炊疾辉嘤觥K怼?
米尔德里德说:“行了,你已经那样做了。房子前面。看看谁在那里。”
“我不在乎。”
“一辆凤凰汽车正往这边开过来,有个男人穿着件黑衬衫、手臂上绣着条桔红色的蛇,朝门前的小路走来了。”
“毕缇队长?”他问。
“毕缇队长。”
蒙泰戈没有动一下,他站在原地,眼睛迅速看向面前那堵苍白阴冷的墙壁。
“让他进来,快去!告诉他我病了。”
“你自己去告诉他!”她在屋里踱来踱去,接着停住了,眼睛圆睁,前门上的喇叭在叫唤她的名字,声音非常非常轻柔,蒙泰戈太太。蒙泰戈太太,有人来了,有人来了。蒙泰戈太太,蒙泰戈太太,有人来了。声音慢慢消失。
蒙泰戈确定那本书还好好地藏在枕头下面,然后缓缓爬上床,把被子拉过膝盖,一直拉到胸前,接着半坐在床上;片刻之后,米尔德里德走出房间;接着,毕缇大步走了进来,双手插在裤兜里。
“让‘亲戚们’闭上嘴,”毕缇说着,同时环视了一下四周,只是没看蒙泰戈和他的妻子。
这次,米尔德里德是跑着去的。电视厅里吵吵嚷嚷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毕缇队长挑了一把最舒适的椅子坐了下来,红润的脸上一副平和的表情。他慢条斯理地点上他的黄铜烟斗,接着吐出一大口烟。“我想到我应该过来一趟,看看病人怎么样了。”
“你怎么猜到的?”
毕缇露出他特有的微笑,能看到他嘴里粉色的口香糖和一部分洁白的牙齿。“我全都知道了。你正要打电话给晚上请假。”
第三章 用之不尽的火柴盒
蒙泰戈坐在床上。
“行,”毕缇说,“晚上请假吧!”他仔细摆弄着他那个用之不尽的火柴盒,盖子上写着“品质保证:此点火装置可以使用一百万次”;接着,他心不在焉地划燃化学火柴,吹灭,划燃,吹灭,划燃,说几句话,又吹灭。他看着火苗,把它吹灭;他看着升起的烟。“你什么时候会恢复?”
“明天。也许后天。星期天。”
毕缇喷出一口烟。“每个消防队员,迟早都会这样。他们需要被理解,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们需要了解我们这个职业的历史。他们不会像过去那样糊里糊涂不把它当回事。真该死。”喷出一口烟,“现在只有消防站里的头还记得。”又喷出一口烟。“我会让你了解的。”
米尔德里德坐立不安。
毕缇花了整整一分钟时间让自己进入状态,回想一下自己要说的内容。
“你问过,我们这个工作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怎么出现的,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嗯,我要说它是在一次所谓的‘内战’前后才真正开始的。尽管我们的纪律手册宣称开始得还要更早一些。事实上,直到照片出现,我们才把这一点弄得比较清楚。接着——二十世纪早期出现了动态照片。收音机。电视机。东西开始大批量生产。”
蒙泰戈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因为可以大批量生产,那些东西就变得比较普通了,”毕缇说,“书籍曾经吸引过一部分人,到处都有人看书。现在他们有能力寻求一点变化了。世界原来宽敞得很,但是后来却变得熙熙攘攘,到处都是眼睛、胳膊肘和嘴巴。人口成倍、三倍、四倍地往上增长。电影、收音机、杂志和书,都成为再普通不过的东西,你听懂了吗?”
“是的。”毕缇凝视着吐出的烟在空中变幻出的形状。“想象一下。十九世纪的人,他的马匹、猎犬和马车,动作慢条斯理。接着,二十世纪,相机的速度大大提高。书本内容删得更短。精华本。文摘本。各种小报。所有一切快得令人窒息,匆匆结尾。”
“匆匆结尾,”米尔德里德点了点头。
“名著被删减成十五分钟的电台话剧,接着又被删成两分钟的图书专栏,最后紧缩成词典上十到十二行的文字概要。当然,我有点夸大其词了。词典是用来参考的。但是,有很多人他们对《哈姆雷特》的唯一所知(你当然知道这本书名,蒙泰戈;但是对你,蒙泰戈太太,它可能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传闻)他们对《哈姆雷特》的唯一所知,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就是某本书上的一页文摘,那本书还宣称:现在你终于可以阅读所有名著,与你的邻居并驾齐驱。你认识到了吗?从育儿室到大学,再回到育儿室;这就是过去五个多世纪里的知识模式。”
米尔德里德站起身,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把东西拿起来又放下。毕缇没去睬她,接着往下讲:
“电影的速度也加快了,蒙泰戈。嘀嗒,照片,看见,眼睛,现在,电影,这里,那里,飞快,脚步,上下,里外,为什么,怎么样,是谁,是什么,在哪里,嗯?哈!叭!
哗!哐,乒,乓,嘭!文摘之文摘,文摘之文摘之文摘。政治?一栏话,两句话,一个标题!接着,半空中,全都消失不见了!出版商、开发商、广播员的巨手把人们的思想摆弄得团团转,飞速旋转的离心机把一切不必要的、浪费时间的思想全都甩了出去!“
米尔德里德在整理床单。她过来拍打枕头,蒙泰戈感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现在,她正在拉他的肩膀让他动一动,好让她把枕头拿出来,整理好再放回去。她可能会大叫一声,惊骇地盯着他,或者她只会把手伸进去,然后问,“这是什么?”接着,天真无邪地举起那本藏着的书。
“上学的时间也越来越短,纪律放松了,哲学课、历史课、语言课都被废除了,英语和拼写也慢慢不受重视,最后终于几乎完全忽视。生活很仓促,工作很重要,快乐全在工作之外。除了按按钮、拉开关、拧螺母和螺钉以外,为什么还要学别的东西?”
“让我整理一下你的枕头,”米尔德里德说。
“不用!”蒙泰戈轻声说。
“拉链取代了纽扣,人们于是缺少了那么一段早上起来边穿衣服边思考问题的时间;黎明可是个富有哲学意味的时刻,也是个令人忧伤的时刻。”
米尔德里德说,“行了。”
“走开,”蒙泰戈回答。
“生活好像一屁股摔在地上的大跟头,蒙泰戈;什么东西都在乒乒乓乓乱撞,嘭嘭,哇哦!”
“哇哦,”米尔德里德正在用力拉他的枕头。
“看在上帝的份上,别烦我!”蒙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