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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清瑶跪在地上,垂着头,眼角的余光只看到端亲王紫色衮袍的下摆,描龙金线,绣工精湛。
“抬起头来。”
俞清瑶没听从命令,仍旧保持着跪姿,“小女自知粗陋容颜,不敢有辱贵人尊目。”
“哼”
什么粗陋容颜,这是变相表示对霓裳的不满,还是对他的?忍着怒气,端王走了两步,绕道俞清瑶背后,低眸看了一下刚刚毒猫被埋藏的地方,想了想——一个小丫头,差点被毒死,估计吓坏了吧?不然也不会偷偷的出来,谁也不告诉的自己来埋葬证据。
宫廷,看着富贵锦绣,其实是龙潭虎穴哪里是什么人都能幸运的存活下来的。料想小丫头呆了几天,深有体会。
“早叫你嫁,你不听,今儿可悔了?”
早听话的嫁给长乐侯,怎么会有今天?端王如是想。
俞清瑶也曾问过自己,是否后悔。但端王问话之后,她瞬时想到嫁给王銮之后——变成端王跟长乐侯之间的棋子。那点悔意便如花草上的露珠,被蒸发得丁点痕迹不见。
“是,小女早就悔了。当初不该冲动离开亳城,离开祖宅。老家再如何,亲戚再不堪,也没有人处心积虑的想置我与死地……更不该妄想跟父母团聚……共聚天伦……”
一提到母亲沐天华,端王哑口了。无论他面皮多厚,以亲王的地位无人敢言他的私生活,但……害得人家自幼没有母亲的疼爱,这个罪名他背定了永远洗刷不了。愧疚,一丁点的愧疚,虽然不多,可对亲王来说,能让他萦挂于心的,就十分难得了。
他的心情复杂,内心中是很想给俞清瑶一个颜色看看,便是他的亲生女儿周芷苓也不敢出言顶撞何况俞清瑶她拒了跟门下储凤栖的婚事,又拒绝了长乐侯王銮的婚事屡次坏了他的安排。但那一丝丝的愧疚,却让他下不了狠心,想给俞清瑶最后一次机会。
于是,他尽量欢缓和语气,
“本王会让长乐侯尽快上表提亲,请皇上做主,为你们二人赐婚。”
“多谢王爷美意。”
俞清瑶恭恭敬敬的回答。她的眼眸微微下垂,听见自己用清冷没有感情的声音继续道,“可惜,清瑶自知命运多舛、流年不利,想长乐侯是何等圣眷,又是皇亲贵戚,怎会愿意娶不详之女?请王爷不必为清瑶多费心了。清瑶如何,都是自己的造化,不会怨天尤人。”
不详?
端王怔了怔,随即想到暴雨被雷劈的事情,“那雷不是没有劈到你吗?说起来只是意外……”
“王爷英明奈何,凡夫俗子不会这么想。清瑶自从女贞观回来后,不知有多少人问询雷劈之事,又变着花样打听清瑶家事。”
“既然是凡夫俗子,理会他们作甚”端王有些不耐烦了,声音拔高,似有俞清瑶再反驳就要生气的意思。
“……”
俞清瑶心底的愤怒涌上来,她又不是周芷苓,别说无中生有的几句谣言,便是证据确凿的恶意陷害别人,也不过禁足两天。他抢走了她的母亲,他的女儿害她多次,他的士兵故意陷她于绝境,没有一句道歉,现在还要用她来换取利益最可恨的,是打着“为你着想”“赐恩与你”的旗帜,逼得她必须叩首感谢世上有这种没天理的事情吗?
“多谢王爷恩德。是清瑶无福,清瑶长这么大,三灾九难,去书院读书也能无端落水,险些丢了性命;去道观上香,也差点被雷劈死。似清瑶这样不详之人,不值得王爷记挂,更不值得王爷费心操持终身大事。”
“你……”端王这回真的生气了。落水,周芷苓所为,差点被雷劈,那也是他派遣出去的兵丁啊,简而言之,这不是感谢的话,反过来理解——谢谢您了,你的女儿要杀我,你手下的兵要害我,我要是还送上门让人害,不是傻瓜了吗?您真的大恩大德,便放过我吧堂堂王爷,被一个小丫头讥讽了盛怒之时,俞清瑶只觉得周身冷飕飕的,下意识一抬头,那张酷似沐天华的脸,险而又险的救了她一命。否则,深宫之内,死个把无名无份的女子,太简单了。
端王的拳头握了松,松了握,锋利的眼神也变得深邃晦暗不明。
“罢了,此事本王迟早给你一个交代。你若是懂得大体,就老老实实在春华宫待着,将来自有你的好处。”看在霓裳的面子上,保小丫头平安还是做得到——只要她安分、老实、听话俞清瑶明明感觉到一股杀气,但抬头看端王时,杀气又没了。对视时,明显看到端王看到她面容时,有霎那的恍惚,虽然只有那么一霎,可也吓到她了一点也不想变成沐天华第二啊更不愿意别人把她看成了她母亲什么交代,她真的不稀罕。她差点没命,难道端王会把自己的女儿偿命?还是让忠心下属抵命?
“王爷何必费心,清瑶自知身份地位,岂敢妄想王爷身边的人都是精明强干的有用之人,岂可为清瑶……受禁足、杖责刑罚呢?清瑶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不值得。便是下次有什么真的香消玉损,只怨自己命苦。”
“……”端王嘴角抽了抽,迟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人家又一次嘲讽回来——交代,除了禁足和不伤筋动骨的杖责,您的“交代”还有其他内容吗?说要保护她,屡次害她的人,全部出自端王府……
再宽广的心胸,也忍受不了了。
端王重重的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待得走远了,俞清瑶才揉着酸麻的膝盖,慢腾腾的站起来。面上波澜不惊,鼻尖却溢出了冷汗。这一番对话若能打消端王的心思就好,不能也无所谓。她的命运,早就不在自己手上掌控,而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广平帝。就算重生,知道还有五年皇帝病逝,也知晓朝中大致的走向,奈何她自己,就像乘坐一叶孤舟,在风雨飘摇里挣扎,不知终点。
走一步,看一步吧
真嫁了王銮,也未必有什么好。做棋子的命运可以忍耐,就怕他日后遇到心中所爱,到时候为妾侍难产一尸两命而出家,那她可真不用活了,找跟麻绳把自己勒死还痛快些。
……
俞清瑶担忧自己的命运,其他选进宫中的女子何尝不是如此?她们大都二八芳龄,正是人生中最爱做梦的年纪,不能与如意郎君恩爱画眉,但能登上宫妃的宝座,也是很吸引人的。奈何,现实太过残忍皇帝年过六十了,即便幸运的得宠,再祖宗保佑的生下健康皇子,一步步从才人、婕妤、嫔、妃熬上去,怕是也没福分享受几年。皇帝……还能在位几年?等皇帝一翘辫子,曾被“先皇”幸过的女子,要么出家,要么殉葬下场凄惨呀因此,大多数人都在观望,筹谋,等待时机。
果然不出几日,有了大动作。出身宜春侯府邸的阮淑妃,为侄女阮星盈请旨,嫁给端王为侧妃。众所周知,那侧妃之位是给文华真人沐天华预备的,前两个月市井民间都在风传,说端王再立侧妃,肯定要让文华真人还俗了。没想到阮淑妃竟然不知传言,莫名做了得罪人的事。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端王接旨了。惠太妃更是笑容满面的筹备册立之事,正妃病痛缠身,她便把一应事宜交给谢侧妃,务必办的风风光光。
外人当然不会得知,俞子皓以性命威逼,不准沐天华还俗改嫁。听到阮星盈不日将成为端王侧妃时,纷纷以为沐天华“失宠”了连带对俞清瑶的眼神也异样起来。
曾经的好朋友,变成母亲的情敌……这叫人怎么说呢俞清瑶露出的烦恼之色,被看作是“心理慌张,失了主心骨”的缘故,让人哭笑不得。
有一就有二。
第一次赐婚后,各权贵纷纷为自己的子侄求娶,博望侯为世子求娶靖阳候嫡女杜芳华,武乡侯为侄儿求娶定国公府庶女元清儿。九江伯、诚意伯……纷纷上书,涌起了一股求娶的热潮。然而春华宫的诸位妙龄女,世人哪里知道其性情容貌?大多是掂量其父兄的权势、家族势力,看碟下菜。
长乐侯王銮求娶安庆侯府俞清瑶……
安庆侯世子沐薄言求娶表妹俞清瑶
威远候世子林昶求娶“诗仙之女”俞清瑶……
大理国太子段晓天求娶“大难不死”俞清瑶……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斗。动物界的雄性为了争取雌性的青睐,还会互相打架呢这几位素日还是好友,轮到终身大事上,没有一个人肯后退半步,虎视眈眈,仿若视俞清瑶为囊中物二二九章
二二九章
金秋十月,秋风送爽。春华宫后的几棵桂花树,点点鹅黄、金黄藏在碧绿的叶片中,散发的浓郁桂花香,简直熏得整个春华宫都是甜甜的味道。清晨,阳光穿过宫殿的飞檐,镀上一片金黄的光晕。几个穿戴整齐的宫女在露水还没化尽的时候,忙忙过来收集桂花,预备给各位小主制作桂花糕。
其中一个侍女笑着摘起一枝花瓣,轻轻一摇,如碎屑的一样的桂花顿时落下来,扑得底下那人一脸。娇笑声,混着某侍女不依不饶的追打声,悦耳动听。可在心情恶劣的人看来,这声音未免太刺耳了查小钗就是其中之一。
她在金陵书院呆了两年,比起以前的大将军之女多了几分礼仪规矩,所以随同学一道进了宫。可谁能想到,本来已经说定的婚事,居然生变她还记得进宫前一夜,嫡亲的姑母笑说“不过是过个过场,有皇帝赐婚两家都有体面,你将来立足也稳”,哪里知道,被欺骗了林昶居然背弃约定,上书求娶俞清瑶当她是什么?
越想越生气,再看那说笑声音最大的,是俞清瑶的侍女露珠,不由得迁怒。狠狠的骂了一声,“贱婢,还有没有规矩了”
几个侍女连忙跪下来请罚。
查小钗怒气上涌,欲好好教训一顿,却被后面的侍女拉了拉袖子,眼神示意不可。人要是不知道规矩,不懂得利害关系,那有多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自己痛快,别的什么都不理会——偏查小钗在书院是经过系统学习的,自然知晓自己在深宫中毫无底气,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说不定什么时候穿到贵妃、皇后耳朵里这可不是外面,闯再大的祸也有侯府,有她父亲撑腰。皇后是一国之母,下令处置她,谁敢质疑?
因此,怒气冲冲的查小钗很快知道了自己的错误,收敛了神色,只是恨恨的瞪了一眼,甩袖捏着帕子走开了。
露珠这才松了口气,酸软的跪了一会儿,才站起来,拎着装了半碟浅绛彩黄釉青花葵口碗的花篮,袅袅娜娜的回了宫舍。见到坐在西窗前安静读书的俞清瑶,她想了想,便将今早的遭遇说了——不管主仆的缘分深浅,一天身为下人,就要有做下人的觉悟。如果俞清瑶被其他小主害了,她自己也逃不过惩处。
坐在酸枝木玫瑰椅,慢慢翻过一页书籍的俞清瑶回头看了一眼,淡淡的说,“知道了。”
露珠咬了咬唇,意欲再说,可看小主八风不动的样子,只能按捺下来,拿出装满了桂花的葵口碗,下去做“桂花糕”了。待她走后,俞清瑶久久没有翻动书本了。
查小钗对她的嫉妒、怨恨,都在预料之内。但九成以上的待选秀女,一起孤立她……似乎有人暗中针对了。设身处地想想,旁的人都有心前途,只有一女得到几家求娶,可不是招人恨吗俞清瑶苦笑一声。
王銮上书,估计是端王在背后做了什么;表哥上书,是不愿意自己胡乱许配别人吧;至于林昶,贼心不死,可恶至极段晓天则唯恐天下不乱,故意上书给她添堵她多想广而告之,这些求婚者爱谁谁,她一个都不乐意——怕只怕刚一开口,就犯众怒吧?
别人羡慕她,她却越发觉得自己处境艰难,难以掌控命运。因为皇帝压下了所有关于她的请婚折子,至今没有一丁点消息。她在春华宫使用了各种法子,也探听不到。而后,王銮第二次上书、林昶第二次……造成了局面好像是她很抢手,其实呢,已经被架起来的她,怕是很难找到真正满意的相公。
只求老天保佑,那个人不要是她心理厌恶了……
王銮作为先皇后的侄子,在皇帝独一无二的圣眷下,享有白日在宫廷中自由行走的特权——当然,是有总管太监跟随的情况下。这一日,他贿赂了总管德太监,提出一个要求。德太监笑眯眯的收下礼物,帮忙安排了。
王銮松了口气,他当然知道皇帝身边的太监,做什么事情都是皇帝默许的。这么说,皇帝同意他私下里见俞清瑶一面。这就好上一次见面太匆忙了,他觉得坦诚心事比较好,轻易的把心理的主张说出来。其实,还有一层更重要的意思没说,这回见面,不能草率了。
御花园一处桂花树下,俞清瑶被请到此处前就有了预感,真的见到王銮本人,并没有太大惊讶。只是冲来人行礼,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然,端庄,娴静。
“小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