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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清儿思毕,这才缓步欣赏起御花园的美景来。路上见到她的宫女纷纷低头行礼——也难怪么,她可算是“三朝元老”了,历经广平、端宸、建元三朝。谁还能比她的资历?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能听到一些人在暗处的嘀咕,“瞧她,多神气啊,气死了亲祖父!”“可不是!宫变的时候她一直在劝皇帝为大局着想,还带着人去了皇后的寝宫,带走了前朝的皇子。”“呀,她可太阴险了,可能她厌烦做女官了,想做妃子?嘿嘿,怎么也没想到定国公府恨透了她,宁愿送其他女儿来,也不愿她进宫侍奉皇帝!”“哪里啊,我听说不让她做妃子,是怕她招祸!”“真的吗,她把自己亲弟弟给克死了?”“当然,她的八字太硬了!算命的说她一辈子嫁不出去!”
元清儿初听到这些的时候还会气得两肋生疼,随后就淡然了。嘴巴长在别人身上,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她终身不嫁,又碍到谁了?
之后两天,她出了宫,遥遥看到了俞清瑶。信念越发坚定了。
嫁人有什么好呢?她元清儿再倒霉再可怜,也比那俞清瑶强太多了吧!
……
上书房。
齐景昕逗弄着尚在襁褓的女儿,笑容温和,抱着她向兄长显摆,“金陵看,谁来了?快拱手叫‘伯伯’。”
年幼的小公主吐了两个泡泡。
景暄隔着两步的距离看着,笑道“是个漂亮的小公主。”
“漂亮有什么用啊?她伯伯又不肯抱她一下。”
景暄有些不习惯兄弟用这种“名为抱怨实则邀宠”的语气,尴尬的往后退了一步,“陛下,你知道我从来没有抱过孩子。万一不慎……”
“诶,哪有那么多不慎!”景昕忍着怒气,面上还是微笑着,“小孩子又不是泥做的,即便真的碰到了,又怎么了!”
说到这种地步,景暄只有上前触摸了一下小公主胖乎乎的脸颊。金陵眨着黑豆一样的眼睛,撇着嘴,使劲瞪着瞪着。
景昕哈哈大笑起来,“朕从前一直以为天下女人有两种,一种是能碰的,一种是碰不得的。如今才发觉错了,还有一种是要放心上疼的。”一面说,一面把小公主交给侍女。另有侍女急忙过来,递来一块洁白绣着一朵寒梅的手帕。
景昕随手接过,擦了下被女儿口水浸湿的手指,转过头来,目光闪亮,熠熠的眸子里几乎有什么东西喷薄欲出,“兄长以为然否?”
景暄恍惚了一下,“呃,哦!”
“那……”伴随着一声轻叹,如今已经是大齐的最高帝王露出无奈的神色,“兄长去见过她了?”内心默默的问,那俞清瑶是不是放在你心理的?若如此,倒不好强来了。
“唉,若兄长一心一意,弟弟也不好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这就名旨请她回来好不好?虽则名声不好……也罢!一个王妃之位给她,也算对得起她这些年照顾兄长。”
“这个……暂时不要吧。”
景昕诧异了,“兄长不想名正言顺让她做你的王妃吗?”
“不是……”景暄也不知道如何怎么说,暗想俞清瑶从前对他千依百顺,有什么委屈都自己承受了,十足的温柔贤妻。可现在还跟从前一样吗?他拿不准……若下旨了,会怎么样?
“兄长如此说,真让人不知如何是好了。”景昕的脸色恢复淡然,“兄长近些日子每每去郊野之地,既不是打猎又非体察民情,若让朝野知道兄长是跟一个女子私会,岂不是有碍名声?”
“我不过是闲散之人,有何名声。”
“不能这么说!”景昕眉尖跳了跳,“兄长不在乎,弟弟可在乎的紧!你我兄弟一体,他们说你,就等于骂我!这样吧,就让小弟出个主意,帮你解决烦恼?”
“你有什么办法?”
“哈哈,兄长忘记了,弟弟如今手下能人异士极多。”
说话间,拍了拍手,立即有人把在外等候的女侍中元清儿领了过来。此时的元清儿一身清爽装扮,桃红杭缎面子的上衣,下头月白挑线裙子,恰如未嫁之时。
“兄长的烦恼,就让侍中帮忙,如何?一来她也是女人,二者她还是‘她’的知己好友。想来,再没有人能比她更有办法帮助兄长的难题了!”
四0六章 人生低谷
“好久不见。”
元清儿一如往常的清丽明艳,站在俞清瑶的面前。她的眼眸里闪烁着淡淡的欢喜,似乎为老朋友能够再相见而感到真心的真诚的感动。相反,俞清瑶的一脸淡漠和疏与回应,显得很薄情。
“我去了很多地方,一直找着你的下落。没有想到,你会隐于乡野。”元清儿“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激动,“怎么样?你还好么?”
她在喜怒无常的广平身边呆了那么多年,随后又经历了端宸、建元两帝,城府很深,仿佛看不到俞清瑶面上的不情愿和隐隐的排斥,“我去看过淑妃娘娘,她……过得不好。可她一直念叨着你,说不知道你怎么样了,千叮万嘱一定要找到你。”
俞清瑶仍旧很冷淡,提及阮星盈也没有多少动容。反而更直接地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元侍中有什么话请只说吧,何必浪费彼此的时间。”
元清儿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想到皇帝景昕和杜贵妃的吩咐,依旧假情假意的表现出“闺蜜知己”,微微露出伤心模样,“看你说的,即便我们不是多年好友,也是表姐妹啊!虽然没有朝夕相处如以前亲密了,可我跟姗姗她们还是挂念你!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姗姗进宫了。皇上封她为才人,位分是低点,可国公府没了祖父在,大不如从前。我们现在只求着,姐妹们平平安安。如此,便心满意足了。”
俞清瑶想起元姗姗当年的娇憨任性,她自己是在宫廷里呆了不少时间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宫廷生活的难处?很快想到元清儿是打算借用元姗姗的近况侵入她的内心,试图打开一个口子。怎么以前没发现元清儿好口才和灵活的心思?
对了,以前就算发现,她也会站在“好姐妹”的立场感到高兴和自豪,绝对不会心生不快。可现在,她真是十分厌恶这群不要脸的家伙。
心想。我知道你以前做过什么,你也知道我知道。你还知道我猜到你的来意,而我不乐意,可你还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你现在一副“姐妹情深”。到底是来劝我还是来恶心我的?
俞清瑶从来不擅长演戏——或者说,她是个绝对顺从内心声音的人,绝对不会扭曲自己的性格以适应外界的压迫。她若觉得对,八匹马都拉不回;她若觉得错了,不用别人劝告自己也会去道歉。
问题是,她有需要表示歉意的地方吗?从头到尾,她有一丁点吗?
她什么都不要了。身份、地位、财富,甚至俞清瑶这个名字,她都能抛下!还要怎样?
还想她怎样?
想到这里,俞清瑶的面色又冷了下来,“元侍中的妹妹在宫里怎样,何必跟我这个外姓人来说?不好意思,麻烦你白跑了一趟。本来贵客远道而来,我得一尽地主之谊。奈何这儿只有粗茶淡饭的。恐怕元侍中吃惯珍馐佳肴肠胃吃不惯。因此,请恕我招待不周了!”
说罢,她转身。留下一个挺直孤傲的背影,也气得元清儿直咬牙!在宫中除了皇后谁还敢这么对待她,好呀俞清瑶你真当自己很了不起?看吧,我不让你吃尽苦头我就不姓元!
……
傍晚彩霞满天,俞清瑶乘着邻居家老牛车回来,就看见自家的茅草屋已经被捣成一片,还剩下塌了的半边也住不了人。旁边站着几个指指点点的妇人,有些难过的对俞清瑶说,“大妹子,你……你还是回你哪个逼你改嫁的娘家吧!我看他们三天两头过来看你。不把你劝回去是不罢休。你是宁愿吃苦也要守节,可他们不让,有什么法子!”
俞清瑶面无表情,也不费心这手段到底出自景暄还是元清儿,总之……当她离开宫廷,离开属于“俞清瑶”的一切。就已经斩断过往的情缘。她缓缓的走上去,弯着腰翻了翻还留下的东西——因为这屋子里的东西本来就是破旧的,从邻里凑合拿过来用的,使坏的人压根没费心坏得彻底些。
所以俞清瑶离开时,是抱着两副完好的碗筷、针线,还有一床保暖的被子。去别人家暂住?不,还是不要连累别人了。她一边把被子用麻绳捆好,背在背上,一边默默的想,以为这样就能打败她吗?休想!
想当初,她最凄惨的时候只能在破庙栖身,忍受风雨的欺凌,身上没有半个铜板不说,连充饥的窝窝头都无!饥饿的恨不能把自己的胃割掉!那么深的痛苦都经过了,现在算什么?
熟练的挖了几个树薯,以当作晚餐,俞清瑶就背着家当开始往老山深处走。同时暗暗的自嘲,当初选在此处定居,怕是猜到会有“无家可归”的一天吧?老山里有一个洞穴,不大,但遮风避雨总能够。先去哪里歇脚吧!
两天后,景暄过来看望妻子,走到茅草屋的“遗址”,还以为走错了地方——这两日和风日丽的,怎会如同狂风扫过?一问才知道,他的妻子无端端被人逼得无处可走!
这就是元清儿的计策?要逼得俞清瑶不得不回家,可……有用吗?景暄原地愣了半响,忽然想起妻子跟当朝学士街头对峙、寸步不让的刚烈来,回过神来,大呼不好,急忙去命人分散开来寻找。其实找什么呢,邻里谁不知道俞清瑶的歇脚处啊?纯朴的乡民还劝告景暄不要逼人家改嫁了,死了丈夫才两三个月,人家还念着夫妻情分不肯呢,怎么地也得过了两三年再提。
说得景暄发作不得,不得不忍气吞声。好不容易才说服当地人,领着他去了俞清瑶的临时歇脚处——山洞。一进去,只见低矮的洞穴里光线不好,骤然进去眼黑了一半。等适应了,看清了陈设,鼻头禁不住一酸。里面有什么东西呢,简单的被褥和破旧的黑陶碗,恐怕府中最卑贱的下人都比这里过得好。
这是何苦呢?
难道做他的妻子这么难熬,宁愿当一个乞丐吗?
现在,景暄便是想自我欺骗,当一个路过的游人上门讨水都不能了。他毕竟脸皮厚到城墙一般,只能躲在暗处偷偷看着妻子。看她每日清早起来,去林间挖了些花花草草。那些颜色鲜艳的花呢,有的送给邻里女孩,有的进城去卖;而草都是中草药,送到药铺了。
成亲多年,他竟然一点也不知道妻子懂得分辨药材!妻子在娘家时学的是书法,是绘画,是舞蹈,哪里有空学药呢?对了,自己一病,可不都是她在旁边照顾的?尤其是那次瘟疫……恐怕拖累她的半年,每天熬药喂药被药材熏陶着,自然历练出来。
原来,她付出的比想象的还要多!
跟踪了三天,只见俞清瑶丝毫没有茅屋被损后的颓废,依旧井井有条的安排生活,采药不足以让一个大家闺秀生存,但对一个生存要求极低——只要一天两顿糊口的女子来说,还是够了。她一点也没有屈膝求饶的意思。
景暄心酸、心痛的同时,爱恋也越发深刻了。他爱的人就应该如此,不但有出类拔萃的外表,更要有坚贞不移的品格。贫穷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说起来容易,真正能做到了,古往今来又有几个?
景暄知道,他若是聪明的话,就该早早离开,从此不听不看有关俞清瑶的任何事情,如此便可以不痛心、不难过,可他做不到。在隐秘的树梢隐藏身形之后,他贪恋的看着妻子的身影,总是默默的想,有生之年能看见你,是我的福也是我的劫!
连玄冥道长都说,世间再无如你一般干净的灵魂,为什么我以前没有发觉!
有一次路边突然窜出一条五彩斑斓的小蛇,景暄骇得几欲昏倒——俞清瑶距离毒蛇只有几步距离,他就是想援手也来不及了!脑中顿时一空,所以等俞清瑶暴起,一柴刀把蛇头砍掉,他还是懵的。
俞清瑶抓着蛇身子走,步伐如常。就是滴了一路的蛇血,比较可怕。
景暄呆呆的看着原地留下的三角蛇头,蛇信子还保持张开的样子,惘然的看着妻子消失的方向,脑中还嗡嗡的响,她变了,真的跟以前完全不同了……
其实这是错觉,俞清瑶砍蛇的本领是前世就会的,因为蛇胆很贵,逮到一条毒蛇可以轻松三四天,常在林间走,无论是为钱还是为了性命,怎么也把抓蛇的本领学会了!
绝不是诚心让景暄误会。
如此不过八天,景暄再也承受不住了,看妻子吃野菜喝豆糊糊粥,比他自己吃还难过!坚决婉拒了景昕关于要元清儿外援的要求。他准备亲自上阵,跟俞清瑶好好谈一谈,以他最大的诚意。
若俞清瑶给他这个机会,他发誓,今生今世一定善待妻子,始终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