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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有亲爹娘在,谁会逼着我嫁给仇人?那林昶,屡次三番戏弄与我,更调戏我的丫鬟,硬是栽赃我的头上,毁我名誉,我恨他入骨。今生今世,若要侍奉他,还不如此时此地死了,落得干净。”
须臾功夫,泪流满面。
邓氏嫁到安国公府也有四五十年了,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有粗鄙不文,有娇俏可爱,有阴险深沉,有伶俐乖巧,也有憨厚聪慧的,独独年仅十一的俞清瑶——粗闻以为是莽撞冲动,与之交谈后,发现是知礼守规矩的,品格尊贵,性情娴雅,今儿再一看,才知道小小的女孩内心压抑着,藏着许多苦楚。本来袖里藏着剪刀,是不可饶恕的大错,可望着俞清瑶悲戚的面容,竟然责骂不起来“清瑶求求舅婆,让人送清瑶去北疆吧”
“胡闹边疆离京城万里之遥,你女儿家如何去得”
“可是、可是,”俞清瑶此时倒是真情流露,哀伤目光令人同情,“无诏不得返京。父亲一辈子回不来,清瑶除了自己去,此生还能见到父亲吗?舅婆,清瑶不怕吃苦,不怕寒冷,也不怕路上艰难,只求能见父亲一面。舅婆,您答应清瑶吧清瑶两岁后没见过爹娘,都不记得他们的音容了……”
抱着邓氏的双腿,无论旁人怎么扶,她都不肯起来。
“你……唉……”
邓氏僵硬的面部线条微微柔和了些,“去边疆,万万不成。罢了,我去见见老公爷,问问能不能让驻守北疆的军官回来看望亲人。”
“啊,谢谢舅婆,谢谢舅婆”
俞清瑶擦了泪,因摘了金冠,柔软的发丝下垂,衬得巴掌大的小脸更加惹人疼爱。
丫鬟拿上来梳洗的银盆和巾帕,伺候着俞清瑶净了面。秦嬷嬷在邓氏的妆奁里找了常用的牙梳,递给邓氏。邓氏则亲手亲手为俞清瑶挽了头发,把小金冠戴上。
邓氏自己几个孙女,都没享受到这种待遇呢元菲儿见了,自然眼中冒火。翁氏连忙使眼色安抚。
至于想要“结两家之好”,让前几日报恩寺发生一幕变成传奇话本,改善安国公府与威远侯府的关系,彻底泡了汤。
……
朝堂上,威远候为林昶的放肆行径付出了代价,罚俸一年。虽然威远侯府上下谁也没把这点俸禄当回事,但到底是项惩罚。至于林昶去了太学,到底是吃亏了,还是占便宜了,真难说。
两日后,邓氏亲自带着俞清瑶回了安庆侯府——是俞清瑶自己要求的。
紧急关头,可以去国公府避难。“难”结束了,总不能天天呆在国公府吧?不是吃住不舒服,而是里面的关系太复杂,她忍受不了。
见到杜氏那一霎那,俞清瑶有些羞愧。一发现安庆侯府庇护不了自己,立刻另寻出路,杜氏不会恼了她吧?见礼过后,听杜氏说话语气,才放下心来。
原来,杜氏对查氏母子也怒意不浅,对沐天恩的柔弱政策不大满意。俞清瑶能让安国公府出面,报复回去,又不损伤安庆侯府一丝一毫,她有什么可生气的?
邓氏走后,杜氏叹息看着俞清瑶,想要说什么,可终究没说出口,只找了其他话题。说是俞家老宅派人来,送了几车书来,已经送到静书斋了。
没等俞清瑶怀疑起老爷子的用心,杜氏又给了她一张威远侯府的帖子,邀请她参加樱宁郡主,也就是林昶的曾祖母的寿辰。
一三九章 局(一)
一三九章 局(一)
五月的天空,温暖而恬静,似棉花一样的白云悠然的徜徉于蔚蓝之间,一扫往日的风沙阴霾。料峭的春寒一去,吹来暖风绿了枝头,红了月季。此时节,大约是一年之中最好的光景,不冷、不热,一如美人恰到好处的装扮,美丽的让人舒服惬意。
静书斋。
庭院里种着两棵美人蕉,宽大的翠绿叶片夹着几簇眼红的花儿,虽无牡丹、玫瑰的艳丽夺目、精致热烈,可别有一番风姿。不请自来的客人元清儿,就站在美人蕉下,回眸笑道,“我就看不上你忧愁满面,好端端做甚么无病呻吟?管他如何,坐守着宝山,这一生也算值得了。”
她指的是俞家送来那几车的书籍。
也奇怪了,俞清瑶在邓氏面前那场痛哭流涕,明明是大大损害自己的颜面,使得不少人背地里嘀咕,“什么端庄娴雅,都是假的。没看到哭起来的样子,简直跟泼妇一般,毫无矜持、教养。”至少五分之四的国公府人对她暗中不屑。不过,其中不包含元清儿。
可能是那场哭泣触动了某根心肠,自打俞清瑶回了安庆侯府,她禀明邓氏,说自己一时舍不得表妹,还想常常见面。都是亲戚,小辈们往来容易。于是,就有了元清儿三天两头的上门……
明面上“姐妹情深”,可俞清瑶不觉得自己有多大魅力,觉得,多半是看上了老爷子送来的三万册书籍——那可多半是孤本、套书啊珍稀无比。在有心人眼里,价值连城当然,在其他人眼中,只不过是几本破书罢了。拿来垫床脚,还嫌不够硬呢。
两人都爱书,相同的爱好,加上那点血缘关系,倒有些姐妹的意思了。只是底下里元清儿不掩饰自己的真性情,说话的口气很冲,常常让人下不了台。好在两世为人,俞清瑶早过了意气之争的年龄,又知道元清儿聪慧过人,是表姐妹中最可结交的,不免多几分耐心。
轻轻叹息一声,“子非鱼,安之鱼之忧患?”
暗指自己无辜得了重财,日后不知用何代价偿还。俞家要是善地,她姐弟也不至于千里迢迢非要进京了,此事不说,想来元清儿也能猜到一二。
不过,出乎意料,元清儿并不同情,嗤笑一声,“鱼之忧患,在于水。此水不留鱼,便往他处去”
“……”
俞清瑶无语,同时恍然——对啊,管俞老爷子做什么,她背后有安庆侯府、安国公府,入宫那么大的危机都解开了,再者,她一个女孩,能排上什么用场?唯一可担忧的,只有弟弟俞子皓。但弟弟还小呢,三五年后,谁知道什么情况“多谢表姐开导。”
“罢了,看你有几分悟性。”
元清儿笑了笑,她身着浅玫瑰色蝴蝶穿花锦绣长衣,项间带着明晃晃的金项圈,往俞清瑶日常坐着的玫瑰椅上一靠,显得十分慵懒。
俞清瑶十分怀疑,对方也是厌倦国公府里姐妹们太多,整日里口舌不断,才躲到自己这儿来。但这话,她怎敢说出口?只能命玛瑙、翡翠,好茶好点心的招待着。
“妹妹的书籍没三两个月怕是整理不完,依我看,女红暂且停了吧,针线上的功夫不是朝夕见成效的,总不如这些书重要。我每日来四个时辰,四个丫鬟除了休息,每日能帮你整理两三百册有余。你自己也多用心。”
“好姐姐,多亏了你。不然我望着书山,真不知怎么办好。”
“去,谁让你不多教丫鬟读书识字?”
俞清瑶心道,她怎么没教了?只是一朝被蛇咬,生怕再教出一个会读书写字的反过来害她罢了“妹妹怎么比得上姐姐出身国公府,你瞧我这里,教养嬷嬷还是舅婆送来的呢,底下的丫鬟是舅母调、教送来的,我自己贴身的规矩不好,人也粗笨,虽是有心教,可也要人肯学啊?”
“你就偷懒吧再忙,身边服侍的人也要精心。”话一出口,元清儿忽然想到这个表妹跟别人不同,住在舅舅家,再怎么受疼爱,也是无法做主的。杜氏送来的人,不满意,能退回去吗?注定不是心腹,用多少心也是白搭。这么想,话到嘴边就变成,“好歹你是我表妹,我的丫鬟借你使使。”
“那可多谢表姐了。”
“呵呵,这算什么。”说着话,元清儿眼尖,瞧见案桌上的鎏金帖子,挑眉露出疑惑目光,见俞清瑶没有拒绝意思,随手拿起,翻开来,扑哧一笑,“我当什么事情呢,原来是‘老郡主’的寿筵。”
“姐姐也太促狭了,唤什么‘老郡主’,多难听啊。”
“装什么装啊,你恨林家人恨得要死,这嘤咛郡主,年轻时候说话细声细气,动辄‘嘤咛’一声,才封了樱宁郡主的美称。她可是林昶的曾祖母。你只看林昶今日的为人品行,就知道这位老郡主是什么人了”
说罢,元清儿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可嘲讽归嘲讽,不得不承认,老郡主比其他人都有福气,比她受宠的公主、郡主多了去了,唯独她四世同堂,富贵无边,得享九十高寿。
“你这一趟是必须去的,唉,祖父为你的事情跟威远候龃龉泼深,老郡主是想借着寿宴化解呢。到时候,跟在表婶(杜氏)身边,见人行礼就完了。对了,林昶也会从太学请假回来,别说我没嘱咐你听你说当日报恩寺一行,我觉得林昶是个疯的,根本不像大家公子行径。你可要多个心眼,别又被稀里糊涂算计了”
……
有了这句警告,俞清瑶自然更加谨慎。到了寿宴那日,她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带上翡翠——因为珍珠曾经密告,说是瞧见翡翠这几日不同寻常,总是一个人傻傻笑着,问她怎么了,就沉下脸骂人。反常的举止,让俞清瑶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什么人跟翡翠接上头了?
那么,陷害她的计划准备实施了?
可,“人证”简单,物证呢?到底要怎么陷害她啊?
俞清瑶猜不透俞老爷子的用心,更猜不准那背后幕后指使者。思来想去,唯有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了她要睁大眼睛,亲眼看着,重温一遍陷害自己的过程,再顺便把那个可恨的人挖出来老郡主在林家的称号是“老祖宗”。前来拜寿的女眷们,都这么称呼,连几位从端亲王府、洵王府文郡王等皇亲王府来的,都是如此。作为正经皇族后裔,樱宁郡主是最长寿了,九十一,是当今皇上的姑母,当之无愧“老祖宗”了。
其实换个角度,隆正年间,她不受宠,作为正支皇亲,只嫁了寻常勋爵子弟为妻,庶子庶女七八人;后来当今登大宝,一场场抄家灭族动乱下来,都不曾波及——说明什么,说明忠心吗?不,忠心的话早就位极人臣了说明樱宁郡主与她的夫婿,都是蠢笨迟钝的,没人稀罕利用,所以才幸运的活下来。
不太聪明的郡主,有一个自幼以聪慧过人著称的儿媳妇——水氏。水氏是林昶的祖母,她对威远侯府最大的贡献,就是生了林昶的父亲,林志杰。如果说,以前的威远候是靠着祖荫,糊涂过日,那林志杰继承爵位后,就是翻天覆地的变化老郡主喜欢强势的,能撑起家族的孙子,但对儿媳妇,就没多大喜爱了。尤其是,水氏,乃当今皇帝最厌恶的荣国公之后。安庆侯府的水月师太,也是出身荣国公府。
林家三位婆婆,太太婆婆周氏,出身皇族,愚昧,但地位最高;太婆婆水氏,出身罪族,但心机深沉,长子是威远侯爷,地位不可动摇;查氏,出身军户,性情狂傲张扬,愚蠢,偏激。三代人,三种性格,讨好了哪一个,都可能得罪其他人可想而知,做了林昶媳妇的女子,要受多么大的折磨俞清瑶远比其他人更知晓内中的凶险,哪可能以身饲虎她亦步亦趋的跟在杜氏身后,杜氏让她给人行礼,她便行礼,让她唤人,她变唤人,除了杜氏小解,几乎不曾离开半步。虽然给人以刻板、呆滞的印象,总比跟林家扯上关系好吧?
可惜,千防万防,总有疏漏处。
杜氏愿意带着她,但几位王府来的贵妇笑着“让她们女孩一处玩去,自在些,没得听我们说话,回去又囔囔闷坏了。”不得已,只能叮嘱自己侄女杜芳华,好生陪同俞清瑶。杜芳华也为上次失礼而羞愧,一口应了。
出去转了一圈回来,便有八九岁的小童儿脆生生的叫着,“俞姑娘,我们少爷拾到您的手帕,想要亲手归还。”
俞清瑶气得,险些吐出一口血
她努力平心静气,对自己说,来了,这场仗她一定要打好周围看热闹的目光已经盯着她,要是不把嫌疑打下去,或许这辈子又要重复旧路了“这位小哥儿,你家少爷是哪个?”
“我家少爷?就是世子爷啊,你这小姐好不知趣故意遗落的帕子,还在上面题诗,不就是为了吸引我家世子爷注意吗?干嘛假假的反口不认?”
一四0章 局(二)
一四0章 局(二)
小童儿生得伶俐可爱,黑黝黝的眼睛闪烁着无邪的光芒,偏着头问话的样子不像是在质问,而是天真的就一件自己迷惑不懂的事情对年长的人询问——况且这里聚着多少人的目光,要是俞清瑶当场发怒,失态得拍打人家的脑袋瓜,或是大骂出口,才要贻笑大方呢那时,不仅清白被诬,性情也要标上“以大欺小、刻薄残酷”的标签。
所以,心理气得要命,面上她还是淡淡的,维持名门淑女的仪态,“你是哪里的童子?这里有多少娘子,如何指名道姓说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