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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渐渐,小秋儿的哭声弱了,停止了……
「放开……」
岳凌楼的声音也跟着小了下来。
不仅是声音,就连他紧抓延世蕃不放的手,也不知不觉间没了力气,软软地垂在地上。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抽搐地跳动着。
延世蕃大口大口地喘息,见小秋儿终于不哭,以为她死了,这次慢慢松开了手。
「你杀了她?你杀了她!」
岳凌楼不顾一切地吼叫着,紧紧抓住了延世蕃的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只听『扑通』的一声,延世蕃好像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应声倒地。
岳凌楼呆滞地一抬头,他竟看到了——江城!
江城从地上抱起小秋儿,一听心跳,低声道:「还有救。」
随手又从地上扯起一件衣服,丢给岳凌楼,简洁急促道:「快跟我走!」
「小秋儿……」岳凌楼仿佛听不见江城的话,目光只追随着江城怀里的孩子,「还给我……把她还给我……」
「我知道还你!」
江城没有时间多做纠缠,拉过衣服把岳凌楼的身体简单裹好,抓着他的胳膊向上一提,半拖着往牢门冲去。
一直到江城和岳凌楼从地牢消失,被击昏过去的延世蕃,还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今晚为了一逞色欲,他故意调开侍卫。
而这,也恰恰方便了江城带着岳凌楼逃跑出去!
◆◇◆◇◆◇◆◇◆◇
首辅府外一条僻静的小巷子,江城把小秋儿交回岳凌楼怀中,把岳凌楼抱上了马背,抖开缰绳,塞进岳凌楼手里。
「你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只交待了这么一句,江城一拍马身,望着那黑马驮着昏昏沉沉的岳凌楼,朝巷子尽头奔去。
天色晦暗,马蹄从寂静的街道上踏过,声音既急促又清脆。小秋儿已经不哭了,闭上眼睛,沉沉睡去。岳凌楼的状态并不好,他已经很多天没吃东西,再加上不久前才被延世蕃狠狠蹂躏了一番,体力更加不支。逃得太仓促,只裹了一件薄薄的外衣,府外风寒露冻,飞扬的雪花飘落到岳凌楼身上,不到一会儿,他就已经浑身冰凉。
虽然逃出来了,但自己又能去哪里?
岳凌楼勉强睁开眼睛,望着光线惨淡、漆黑一片的前路,索性丢开了缰绳。算了,一切听天由命吧,这马儿跑到哪儿就是哪儿……他已懒得去管……
想到这里,岳凌楼微微闭上了眼睛。他真的很累,很困,很疲乏,很想好好休息。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黑影蓦然出现挡住去路!
只听黑马一声厉嘶,扬起四蹄!岳凌楼猛一睁眼,还来不及抓住缰绳,就被甩下马背!
坠马的那一刻,岳凌楼蓦然恢复清醒,反射性地抱紧了怀中的小秋儿,在地上翻了好几个滚,直到靠到路边墙角,才总算停住。
骨头好像要散架似的,岳凌楼挣扎着坐起来,小秋儿的一声大哭,让他头脑顿时轰鸣。
一边柔声哄着小秋儿,一边抬眼欲看来人。冷不防,只听『嚓』的一声,冰冷的剑尖已经指住了他的喉咙!岳凌楼一怔。
黑暗之中,持剑之人坐在马上,看不清脸。但依稀可辨那是一名男子,看那一身装扮,应该锦衣卫。而且……从他的剑,他的气势,和他的冷冽的视线里,岳凌楼感到一股熟悉,但同时,也感到一股不祥……
「你要杀我?」岳凌楼抱着小秋儿勉强站了起来。
「我早就想杀你了。」面对慢慢走近的岳凌楼,那人手中长剑没有一点抖动。
「有多早?」岳凌楼轻声问。
「一年零四个月。」这是一笔老账。
「你是谁?」岳凌楼已经站在可以看清那人容貌的地方,但依然认不出来。
「你不会记得。」那人握剑之手又紧了紧。
「不……」岳凌楼微微眯起眼睛,仔细看去,终于有了一点印象,「我好像记得你。七月的时候,你来云南千鸿一派押走了洛少轩和黎雪?」
「对。」那人突然冷笑起来,「还有你和西尽愁。」
「原来你早就认识我们?」岳凌楼想笑但笑不出来,「其实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你很奇怪。」
「但就是想不起来我是谁?」
岳凌楼点点头,低喃着:「一年零四个月前,我好像在云南……」
「没错。」那人声音骤然变厉,问道,「你还记得刘辰一么?」
刘辰一?!岳凌楼一愣,蓦然抬头,望着那人的脸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是怎么死的?」那人又问。
岳凌楼如芒在背,缓缓低下了头,轻声坦诚道:「我杀的。」
「你还记得段瑞南么?」
「记得。」
「他又是怎么死的?」
「我杀的。」
「还有当时镖局的兄弟呢?」
「我……杀的……」岳凌楼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双膝阵阵发软。
「还有千鸿一派的常桐,你还记不记得?」
「也是……我杀的……」说出这几个字时,岳凌楼眼中竟滚出泪水。
「还有千鸿一派总舵府……」
「我炸的。」
「你知不知道你杀了多少人?」
「我不知道……」
双腿彻底失去站立的力量,岳凌楼跪倒在地,紧紧抱着怀中哭闹不停的小秋儿,身体蜷缩成一团。就像一只蝉,想用厚厚的蝉丝把自己保护起来。
「你害了那么多人命,但却漏了一条。」
「谢秦……」岳凌楼想起了这个名字,也终于知道是什么人来找他报仇,是什么人正用剑指着自己的头。那名李铨手下的小小镖师,竟然大难不死,还来到京城,加入锦衣卫,并且现在近在咫尺,一剑就可以杀了自己。
「是我,你终于想起来了。」谢秦一声冷笑后,残酷地问道,「岳凌楼,为了那些你亲手杀死,和被你害死的上百条人命——你该不该死?」
「我……」说不出话,蓦然按住发痛的心口,差点喘不上气。
憎恶无情的声音再次响起:「岳凌楼,你也有今天。」
从前的意气风发,从前的姿采,从前的气势,从前说话间取人性命,从前的冷漠无情……全都已经消失无踪……现在的岳凌楼,只是一个会哭会痛,会流血会流泪,会害怕,会后悔,会被别人的几句话扰得心神慌乱、不知所措的凡人。
当自己用尽心机报复仇人时,自己也背负了累累血债。
当自己发誓报仇时,自己也成了别人发誓报仇的对象。
「杀人要偿命,岳凌楼,你的死期到了!」
话音未落,谢秦一剑刺去,岳凌楼敏捷地偏头躲开!
站起来,慢慢后退着,直到背靠墙角,无路可退。慌乱的眼神渐渐恢复神志,凝聚成一点坚毅的光芒。他缓缓摇头,低声道:「我不能死……至少现在,我还不能……」
紧紧抱住了怀中的孩子。面对谢秦手中冰冷的剑光,岳凌楼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不能死,如果自己死了,小秋儿就永远不能回到黎雪身边。小秋儿必须平安回到黎雪身边,所以自己也必须活着!
「你以为这是你说了算!」谢秦翻身跃下马背,挥剑朝岳凌楼横砍而来!
就在谢秦的剑风割伤岳凌楼皮肤的时候,岳凌楼身体之中,突然有种什么力量觉醒了!
体内的血液沸腾起来,身体火烧一样滚烫,一股神秘的力量在他体内肆意窜动,好像在寻找喷发的出口!
岳凌楼控制不住,身体顺着墙壁滑到角落,紧紧抱着小秋儿,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狂叫!
「啊!——」
像是一股飓风陡然刮起,混乱的意识之中,岳凌楼仿佛看到若干道强烈的白光,从自己身上发射而出。身体好像快被撕裂似的,浑身力气都渐渐脱离身体。耳边是风狂的声音,呼呼的戾风甚至掀翻了房屋,拔起了大树!
但渐渐,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什么画面都看不见了。
在一片彻底的白光之中,即使岳凌楼还睁着眼睛,也毫无抵抗能力地陷入昏迷……
◆◇◆◇◆◇◆◇◆◇
当岳凌楼再次睁眼的时候,他看到的是雕着飞龙的天井。自己好像躺在什么床上,很软,也很香……
头依然很痛,好像被石头砸开过似的。
强打精神,拼命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终于清晰。突然想起了秋儿,下意识地双臂收紧,但什么都没抱住!
岳凌楼一惊,蓦然坐起。
突然听到一声轻笑从身边传来:「你找什么?」
偏头一看,竟是月摇光!
岳凌楼一把揪住月摇光,拉到自己面前问道:「小秋儿呢?」
「小秋儿?」月摇光不明白。
「你们把她藏到哪儿去了!」
岳凌楼着急得恨不得一口吞了月摇光,掀开被子,正想跳下床去找小秋儿,突然只听月摇光道:「我不知道那个什么小秋儿,不过这个地方,可不是你能到处乱跑的。」
「这是哪里?」岳凌楼皱眉问道。
「皇宫。」月摇光微微一笑,揭晓谜底。
「皇宫?」岳凌楼的心口『扑通』一沉。
月摇光正在点头,突然就听门外传来一阵吵嚷。
「神仙姐姐到底好了没有?朕要进去看看。」
一听是宗明熹的声音,岳凌楼头疼欲裂,拉过被子想把自己盖住,吩咐月摇光道:「告诉他我昏迷还没醒。」
「昏迷没醒怎么说话?」宗明熹已经笑嘻嘻地站在门口,大步流星朝岳凌楼走来,边走边说,「神仙姐姐,你真是不得了……你知不知道现在朱雀街的那块地,方圆五十丈都被你夷为平地了……」
「什么?」岳凌楼有些懵,偏头问月摇光。
还不等月摇光解释,宗明熹就抢过话茬道:「那天朕还在睡梦中,就听见狂风呼啸,接着外面就有人大喊着什么『神迹神迹』……于是朕跑出去一看,只见天空腾升一片紫光,万里云霞之中,一只像马又像鹿,头上长着角,身上还披着鳞的东西……」
「那是麒麟。」月摇光把宗明熹的描述浓缩概括了一下。
「朕知道是麒麟,你别打岔。」宗明熹瞪月摇光一眼,又拉过岳凌楼继续聒噪,「那麒麟仿佛是半透明的,和云彩一样,朕当时还自己眼花呢。然后第二天,京府尹就禀告说朱雀街被暴风袭击,方圆五十丈的地方都化为一片平地,然后……」
顿了顿,宗明熹眼中的兴奋略微收敛,变得深沉起来,凝视着微微皱眉的岳凌楼,沉声道:「然后,他们在那片空地中心,发现了你……」
「我?」岳凌楼的心脏一阵狂跳。他只记得自己昏倒前,的确刮起一阵可怕的狂风。但除此之外,他便毫无记忆。
「神仙姐姐……」宗明熹握着岳凌楼的手,深情款款地凝视着对方的眼睛,问道,「你真的是神仙么?」
「什么?」岳凌楼懵头转向。
「现在无论朝中大臣,还是市井百姓,都在风传当日天空异相因你而起,还有人说,那圣兽麒麟就是……神仙姐姐你变的……」
「胡说八道!」岳凌楼听不下去,一声喝断宗明熹的话。
「就是就是。」宗明熹急忙迎合道,「我也说他们老眼昏花,胡说八道,神仙姐姐怎么可能是四条腿的东西嘛。但是……那天不仅是京城,就连广州也发现异相……」
「什么?」
「是麒麟送子。」宗明熹故作神秘的一张脸,让气氛骤然森冷严肃起来。
「麒麟送子?」岳凌楼彻底不明白。
「没错。」宗明熹点点头,「据说好多人都亲眼看见了,一只一丈多长的大麒麟,背上驮着一个未满周岁的孩子,把孩子送给了一个女人。」
「这怎么可能……」岳凌楼摇头,不敢相信。
「是真的。」宗明熹认真道,「广州府尹还报告说,麒麟送来的那孩子,右边锁骨偏外的地方,生着三颗『品』字形的小痣,是天星转世。有此麒麟儿降生,是国家祥瑞之兆,黎民之福。只可惜是个女孩子……不然一定可以成为护国名将,不过即使如此,朝中已经商议决定,让那麒麟婴女和她义母一同进京封赏……」
「等等……」岳凌楼止住宗明熹的滔滔不绝,很多细小的线索结合在一起,让他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想法,「你说那女婴右边锁骨有三颗痣?」
宗明熹点头。
岳凌楼彻底沉默了。右边锁骨三颗痣,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小秋儿!急忙又问:「那婴女的义母是谁?」
「说是遗孀,刚死了丈夫。她自己是镇南镖局打杂的下人。」
「镇南镖局?」又是一个可怕的巧合!镇南镖局就是黎雪的爷爷,黎成绎经营的镖局呀!而逃往广州的黎雪,会不会就是这个自称下人的遗孀?
「神仙姐姐,你怎么了?」见岳凌楼脸色不好,宗明熹紧张地问道。
岳凌楼摇摇头,一边整理着混乱的思维,一边又问:「你说她们母女要进京封赏?」
「嗯。」宗明熹点头,「这可是天神显灵,国家大事。不过那遗孀倒真是奇怪,朕给的封号她不要,非要自己想个古怪的封号出来,还说不用那个封号,就不上京。」
「什么封号?」岳凌楼低声问。
「葬月。」宗明熹道,「女孩封为葬月王,母亲封为葬月夫人。神仙姐姐,你说这个名字怪不怪?什么秦王,齐王,燕王的,这些多好听?她不要,非要一个什么『葬月』……」
「果然是她们……」岳凌楼已经不再怀疑。那个女孩就是小秋儿,而那名遗孀便是黎雪,她们要的封号不是『葬月』,其实应该是——葬岳!
岳凌楼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