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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泪中,视线内只有那熟悉的脸孔。灯光在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哀伤的阴影。为什么要哀伤?父亲……痛的是我,不是么?还是说,在身体的内部、灵魂的某个角落,你还是我所熟悉的「父亲」吗?
或许……不是。
另一个声音就这样在我心中响起,仿佛之前的岁月里它也一直在那里一般。
这一直都是父亲的目的——他的期望……真正的期望!
这样的话……我的身体和所有就给你吧。只要你想要,不论是作为钥匙的温床、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只要是你的希望。父亲……
血液也好、力量也好、灵魂也好……只要是你真正的期望,那就……全部拿去吧!
身体内侧的转变不是因为那已经习惯了的热流,而是一种更深刻、仿佛从内部切开身体一般的痛楚!好像是跟着所有的血液,连骨髓都要破体而出、离我而去!
体内能够感觉到父亲的烫热,但更热的,却是从父亲托住我后脑的手中传来!一瞬间——无法明白发生了什么,手,突然就这么可以移动了!慢慢的、僵硬地抚上面前之人的脸孔……
体内那种剧痛还在持续着,疼痛甚至传达到胸口那早就麻木的破口,让它也跟着痛起来!父亲的表情改变,在莫名的金色光芒中,我看到一张恐惧的脸——
随后,他一把抓住了我依旧颤危的手,张口似乎说了什么……
听不见——耳内充满了强烈的耳鸣,仿佛有什么汹涌的东西吞没了身体、吞没了灵魂!我好像说了什么,但是连自己都听不清。手被引导到他嘴边,然后张口——狠狠地咬下!
痛,那不是最可怕的……真正残酷而可怕的,却是那从手背伤口涌现出来的、和父亲一样的……
金色的血液。
不!
我以为自己是大声地叫出来的,但是在黑暗中瞪大眼睛以后,耳边却只有轰鸣的寂静。绿色的月光像是利剑般从窗口照射进来,划破我头顶的黑暗,最后刺入白色的天花板。
身体汗湿、冰冷、麻木。眼睛仿佛还能看到刚才梦境中最后的金色、他脸上的恐惧、绝望、以及……最后凝结在他脸上的解脱。
「对了,那只是梦。」抱住自己的手臂,手心感觉到的都是汗水:「只是恶梦而已……」
颤抖……在颤抖的是我的身体吗?真是太可笑了……事隔那么多年,至今我还会为了仅仅一个恶梦而发抖?
自己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被褥和自己的手臂无法让我感到温暖,唯一发烫的是胸口那小小的钥匙,没错,父亲最后得到了解脱。摆脱了钥匙、拥抱了死亡。可我呢?我自己的选择。永远、孤独的……生存下去。
「够了!不要再想了!」用力将自己重新丢回床榻,我紧紧抓住身下的被褥、大声地命令自己——
「不要再继续回忆了!早该忘记了不是吗?从那天起就决定不再将自己交给任何人、不再相信任何人,不是吗?不要再想下去了!」
月光十分晦暗,黑暗则像是化为了实体,不停地挤压我、包裹我。意欲让我窒息、寒冷、恐惧、以及孤独。
「够了、够了、够了!」更大声地叫出来,抱着自己的头蜷起身体。我只想将自己永远藏在任何东西都找不到的地方!「一切记忆、回忆、感情……全都够了!放过我、放过我吧!」
翻过身,错乱的思绪、麻木的皮肤……我只能感觉到一种很烫的液体越出了眼眶,滚落到脸颊边的被褥上。
泪?「不会的、不会的!我早就舍弃这一切了,为什么现在还要来纠缠我?放过我!」
脑中过滤般闪过很多人的名字、几乎是所有身边的人的名字。像是魔咒一般,我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念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父亲、公爵、霍林……帮帮我、放过我吧……巴尔卡司、纳贝蓝……」嗓子好痛,但是一点真实感都没有。眯起被眼泪充斥的眼睛,我看不到东西、看不到黑暗。我在呓语……连我都不能理解自己的语言:「好冷……放过我吧……」
什么都没有的泪光中,突兀出现的,是一双手。迎着我的、一双结实、粗糙、大大的、男人的手。那双手向我张开、向我伸来。
忍住颤抖、抹杀犹豫,我的手动了。松开掌中捏握的被褥,直直地伸向那对我张开的手。
手臂伸到了尽头,幻境破碎了,消融在空气之中,我所抓住的只有无形无状的黑暗,满手的黑暗……
跌落的手掌捂住自己的眼睛,我一个翻身将自己的手臂压在身下,想借由这个动作来隐藏那刚才瞬间的软弱。
「笑吧,你们都笑吧!钥匙啊……我原来还是一个一点都没有改变的软弱家伙。我至今都只是一个对那种愚蠢感情抱有希望的笨蛋而已……」
喉咙干涩,在说话的时候能够尝到眼泪的咸涩。胸口那早就不存在的伤口又开始疼了,痛得仿佛要裂开。
心……那种并非实质上的心。
是感情?魔族也有吗?我……也有心……也会痛?
「不可能的……这只是恶梦而已。夜晚、骚扰我的恶梦而已……」我说的究竟是些什么?也许是命令自己的句子?或者是催眠自己:「是的,只是恶梦……所以,放过我吧,你们……这只是夜晚的恶梦而已,只要到了明天早晨……」
大喊大叫造成的沙哑、浑身的麻木、寒冷。一切的一切只化为疲倦将我裹紧。意识开始向着什么都没有的梦境国度游离:「只要到了早晨,恶梦就不再……」
沉睡前,在脑中勾勒着白天的景象。把软弱的自己和恶梦一起埋葬吧!只要到了白天,我还是原先的那个我。
脑中勾画出的虚像中,我依稀看到一张严肃、不苟言笑的脸孔。一双在雨中直视着我、毫无晦暗的墨蓝色眼睛。
但是思考对我现在的脑子已是奢求。我只能放任自己的声音脱离意识的控制,吐出能够记忆的最后一个音节。
「狄……」
第八章
回忆仍在持续。
「钥匙『保护』了布拉德家族的继承人。只要你继承了它,那么无论受多重的伤,你都不会死。」
「啊……」把视线从面前的镜子移开,我合起上衣前襟。
无视我的反应,他继续说着:「不过,即使不会死,但还是会生病。实质上造成的伤势会被立刻治愈,但生病就不会……」
「我知道。钥匙只要保证我能继续『活着』就好。」直接打断他的话头,我依旧看着镜中的自己。父亲也曾经说过。
镜子里,可以看见身后之人挑眉的动作:「你很清楚这些,那很好……我想你也知道我的身份吧?」
「公爵。」转身,我仰头直视着这个看不清年龄的男子:「他说过,你是个怪人。」
「他……你是说你的父亲?哼……的确很像他的说法。」男人笑了,只是唇角上扬而已。
「……」对于他的解释,我不想做任何的解释或者反驳。不是吗?这个多年来一直出现在布拉德家族周围的男人——或者说,是出现在「钥匙」的周围?
「公爵……关于钥匙,你知道的很多?」
「比你稍微多一些。」他笑笑,却有些许挫败的感觉在里面:「我只知道钥匙能给你不死的生命,直到……」
「直到它厌倦,找到新的寄宿体为止。」我代替他说下去。「是这样没错吧?它会用我的身体繁殖我的后代,然后找到新的宿主——遗弃我的肉体。就像它在父亲身上所作的那样。」
公爵并没有立刻回答我,他只是沉默——不置可否地看着我。
无法继续看着他,我转过头去看着窗外。外面的细雨让我有种厌烦的感觉。
我听到了自己的叹息:「呐,公爵……我其实已经死了吧?当胸口这里被刺穿、血流干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
「是钥匙让你重新活了过来。」
「啊……」连自己都觉得意外,我笑了:「公爵……我曾经听说,你在做一种叫做『傀儡』的东西?用死去的魔族身体,制作出漂亮的玩偶来。」
身后,他的回答在些许停顿后传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样没错。但是你知道——再漂亮的玩偶,也有损坏的时候。」
「我们来做个交易吧!东国的公爵。」耳中充斥着雨的声响,细碎的、连续不断的:「你是强大的魔族,是东国最好的医师。我可以帮助你进行制作傀儡的研究,相对的,请你帮助我,使这个身体,无法再创造新的寄宿体。」
安静统治着房间,自然界的喧嚣在窗外吵杂,无法侵入进来。他后来是怎么回答我的?
我无法记忆。
***
这是魔法元素在空气里聚集的声音,然后是灯油燃烧的小小声响。温度通过肩颈部位的那只手传达到我的体表,把一种让人放松的力量送入我体内。
眼皮上好像糊了一层什么粘稠的药膏,很艰难才睁开后,看到的是属于男性的下颚线条。我的声音是干涩的。
「公爵……」除了他,不可能是其他人。
「别动。」在我肩颈上的手加重了一些力道,轻易让我无法动弹。
放松刚刚绷起的神经,我闭上眼睛松口气:「你来了……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如果我料到有这样的不定因数在,昨晚绝不会不来。」
「那代表着一个生命的消失吧?」闭起眼睛,我听着自己变调的嗓音。他会取消来我这里的原定计划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关系着某个傀儡的生死。
他没有回答,我不知道这段沉默代表了什么。
片刻后,嗓音又响起:「卡克伊,昨晚的事是怎么发生的?」
「不用怀疑,和你想像的一样。」我笑了,不知道和平日的笑容有没有不同。「哪,公爵……你知道了什么?」
「嗯?」
「也许我想得很荒谬……这是不是正是你预料的一部分?狄……从选择他成为我的傀儡开始……」
他的身体发出细微震动:「不,卡克伊……选择他的不是我的意识,而是你们双方所决定的。」
「无规则可循的灵魂鉴别?」带些软弱无力的嘲讽,体内不健康的热量让我没办法好好思考。
「……是的。」半晌的沉默,他回答我:「为什么现在想要问?卡克伊,你希望解除契约么?」
「不。」轻轻摇着混沌的头颅,我让脸颊在他柔软的衣料上摩擦、擦去表面的热度:「现在这样也不错……很有趣。」
「只是有趣?」公爵的问题一如既往的那么多。
「是啊,不然还有什么吗?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有趣的游戏』。」我从不认为与别人的相处还有其他解释。特别是与一个属于我的傀儡的交往。
头顶上方传来叹息:「也许即将变成一个『危险的游戏』了。卡克伊……」
我没有接话,他也没有说下去。沉默在空气中流转,直到他松手、放开我的肩颈,让我在床上躺好。
「好了,卡克伊……你病了,体温过高。最好还是休息一下,我会在出去后帮你重新立下结界。」
「不必了。」睁开眼睛,他的治疗让我这次的动作顺利了一些:「就这样吧。」
「嗯?」
「我不想睡……至少现在不想。」没有看他,我只听着他的鞋音踩在地上,渐渐远去。
***
浅眠是一种很奇妙的状态。
身体是放松的,闭上眼睛之后更能感觉到围绕自己的、属于织物的温暖。相对肉体因为高热而需要睡眠,精神却十分清醒——清醒到能够清楚感觉到身边之人的存在。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这么熟悉了的男性的气息。属于我的傀儡的气息。
正如他所说,他一直在我房间里,陪着我。
公爵说过,浅眠是无法让人真正得到休息的……他也说过,这是我的坏习惯。
果然还是不行?当身边有人的时候,我始终无法真正的入睡。虽然已经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
狄端只是坐在那里。我能感觉到他投注在我身上的视线,带着灼人的热度。看什么呢?即使是他,在经过那个雨夜之后也有所改变了吧?的确很像他的习惯。可我自己……究竟有没有什么改变?
从现在自己的状况来看——是没有吧?
没有视觉,呼吸平稳,变得敏锐的听觉让我在细微的雨声中辨别出从走廊传来的脚步声。然后,门被推开了。
「喂,你也该去休息了。」巴尔卡司的声音,从门口的方向传来。带着不悦的音色。
我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