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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没问啊。你也没告诉我,我是这里的保安主任。”
“这是临时任命的,”她说,“只是让你在这群警察中间有个名正言顺的名分而已。”
那我就要好好利用一下这个身份了。沃德的那班警察按照他们的方式勘察现场、守卫现场,我装出一幅毕恭毕敬的样子跟在后面,与他们保持着一定距离,又不让他们觉得自己在另搞一套。
破碎的窗户向着东面。透过残留在窗框上的玻璃望出去,可以看到停车场上溅得到处部是的碎玻璃,这说明窗户是从里面被击碎的。显然是有人先行潜入,然后敲碎玻璃,将埃诺梅运出,装上事先等在那里的车里,可能是一辆卡车。
我走到外面,沥青路面上有一些血迹,从停车场一直延伸到街上,然后血迹渐渐淡没。
这些不是我想寻找的轮胎痕迹,这些都是脚印,它们让我毛骨悚然,一股寒意从心里升起,如果我真的相信某种超自然现象的话,不过说起来那不正是我从事的专业嘛。
那是巨大的、三个脚趾的脚印。
回到屋里,看着沃德的法医们正在将我的“前任”铲起,分别装入两个袋子,一个大些,一个小些。然后我看到了普朗,她正忙着拆开第二包骆驼牌烟。
“我们需要谈谈。”我说。
“上楼吧。”
她的办公室俯瞰着停车场。我引她到窗户边,让她看那些脚印。
“这么说是真的了,”她低声呢喃道,“它是活的!”
我始终也弄不明白,人们怎么会相信那些超自然的现象,似乎发现一些不合理事情的存在就会让他们安心似的。
“我们先不要匆忙做出结论,普朗女士,”我说,“告诉我,阿兹特克人①的传说究竟是怎么说的?”
“是奥尔麦克人②,”她更正道,“反正总是那一套,月圆之夜,无头尸体,活人祭品之类的。我们在墓中确实找到了一堆骨头,多数都是年轻女子的。根据传说,埃诺梅每个月都需要一次祭品,当然,都是童贞少女。”她微笑着又点着了一支骆驼烟,“所以我是安全的,我一直以为那只是编造出来的故事,是用来吓唬头脑简单乡下人的,但是现在我相信了。”
“现在该怎么办?”
“你说吧,你是私家侦探。你是不是有什么预感?”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任何预感,”我说,“不过我可以肯定这是某种骗局,是精心策划的致人于死命的一个阴谋。”
“不管它是什么,”普朗说,“我都要把埃诺梅找回来,不管它是不是一个骗局,它总是一个世纪前的文物,它属于我的博物馆。这也正是为什么要你来这里的原因,除非我们赶在警察之前找到它,否则我们将永远失去它。”
“他们会将它作为赃物来处理,”我说,“至于那些脚印,沃德不会让媒体知道的,这点我们完全可以指望他,至少他会给媒体一个解释,他看起来并不太愚蠢。”
“我也不笨,”普朗指出,“我们从哪里着手,怎么做?”
“我们这就开始,”我说着向门口走去,“想想看,如果要藏起这么大的一尊雕像,并让人们相信它是一个传说中复活了的怪物,我们会先把它藏在哪里,然后再去那个地方把它取走。”
“等等!”普朗说,“我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了。”
新奥尔良公墓被称为“死亡之城”,因为这里部是坟墓,一排排就像小小的石头房子。死者都不埋在地下,因为这里的水位太高了。最近的坟是属于一个名叫拉坎尔·德斯摩特的人的,离博物馆只有四分之一英里。“有价值的发现。”我说,因为我发现古旧的墓门已经被强行打开过了。
“为什么你那么肯定这是一个骗局?”我们在曲曲折折的墓道中走着的时候,她问道。
“百分之九十七的超自然事件都是些拙劣的骗局。”我说。
“还有那百分之三呢?”
“聪明的骗局。”我说。
从墓门处开始,墓中狭窄的“街道”通往三个方向。我正准备开始搜索,这时手机响了起来。
“我是杰克·维洛恩,超自然私家侦探。”
“杀了我……”一个男人的声音,嘶哑的嗓音,梦呓般的呢喃。
“你是谁?”
“树……”咔哒一声,断了。“是谁?”普朗问。“我的直觉。”我说,收起手机。公墓里只有唯一的一棵树,是一棵巨大的槲树。寄生藤张灯结彩般地缠绕在树上,树下有一个显然是被强行打开的墓,铁门的铰链处已被弄扭曲了。两个无头尸体躺在外面,衣服已成碎片,披在那一堆扭曲的肉体上,惨不忍睹。尸体似乎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已经风干,不再闻得到尸臭味。尸体的头颅就在近处,没有眼睛,仰面望向天空。
但是我对尸体没有兴趣,即使是无头尸体。让我感兴趣的是一对巨大的三个脚趾,是石头的双脚,它从墓里伸出来,指向天空。
我们找到埃诺梅了。
普朗在我的旁边,我试探着去摸那三个脚趾,再往上是粗壮的脚,花岗岩般光滑,花岗岩般冰凉,像任何其他石头一样凉。
墓室里光线很暗。雕像面朝上躺在两具打开的棺木中间。我想,外面那两具尸体原来就应该属于这里的。墓穴里腐败的气味让人难受,虽然已经消散得不很强烈了。大石雕像的眼睛空洞地向上直视着。
我碰了碰埃诺梅狼一样的嘴。石质的——无生命冰凉的石头。
“现在怎么办?”普朗低声说道。
“你已经找回了你被偷的财物,”我说,“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打电话给沃德,向他报告这件事,这样一切才能合法化。”
“现在你该相信了吧?”在返回博物馆的路上,普朗问道,沃德那些手下为了寻找脚印,把那里搞得乌烟瘴气。墓地管理员们都围拢过来,博物馆人员用平板卡车将埃诺梅运了回去。
“一个古代雕像在月圆之夜复活,并且还会杀人!如果不是超自然现象,又是什么?”
“根本不是,”我说,“没有什么超自然现象,世界万物只能有自然的、科学的、唯物主义的解释。你有没有读过柯南·道尔的小说,或者爱德华·O·威尔逊的?”
“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超自然现象私家侦探!”普朗说,扔掉一个烟头,又新点了一支,“这就是我为什么会雇用你的原因。”
“这里是新奥尔良。”我说。我们的车跟在那辆平板卡车后面一起回博物馆。没有人注意到卡车上那块巨大的石头。“每个人都得有自己的专业,越不可思议越好。再说,我把你的埃诺梅给找回来了,不是吗?’,
“很好,但是这样的事情还会再次发生。昨天晚上的事件只是‘热身’准备,今天晚上才是满月。”
“很好,”我说,“我会亲自在那里观察。告诉沃德,博物馆有自己的警卫力量。”
在普朗的办公室里,我们发现一个身穿皮尔卡丹西装、瘦得像麻秆一样的黑人在那里等着我们。
“布丁,”他伸出手来说道,“罗浮宫来的。”
“欢迎来到新奥尔良,”普朗说,“有何见教?”
“照片很有意思,但还不能据此做出结论。”布丁说。他拿出一个小小的仪器,就像我的手机那般大:“我要对它进行量子磁扫描,你们也一起看看。”
所幸的是,实验室窗户上还没有装上新玻璃,可以用吊车将埃诺梅从实验室窗户吊进去,并搁放在实验桌上。这时已近傍晚,修窗户的工人已经下班了。
普朗走到外面点了一支烟,布丁用他的设备对埃诺梅进行扫描,我趁此机会好好地观察这尊雕像。他们雇我来是要我找出真相,保护雕像的。它是用某种材质非常滑润的石头雕刻而成的,除了特别大之外,似乎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它看上去与其说是一个中世纪的怪兽状滴水嘴,倒不如说是孩子们心目中的一个怪物更贴切一些。它有着一双大而茫然的眼睛,短短的手臂,粗壮的腿,巨大的爪子,还有两排石头“牙齿”,像鲨鱼的牙齿。它的脸看起来有点像玛雅人,又有点像欧洲人,甚至还有点像东欧人。它有着世界各地能够想象出来的怪物的综合特点。
布丁很赞同我的看法。“Trè sgéné rique③,”他说,“如果它不是用这种奇怪的石材做成的,那它就没有什么可引起人们兴趣的了,这种石头是墨西哥独有的。至于它的年龄……”
“它的年龄?”
“根据我的扫描结果,这尊石像已有将近50万年的历史了,用来雕刻它的石料也有同样悠久的历史。当然,有可能存在某种量子误差,50万年的岁月对于岩石来说还年轻,对于一件艺术品来说却是够悠久的了。此刻巴黎方面正在进行进一步的校准。”他拿起扫描仪器,不无骄傲地微笑着,“它与卫星全天候连接,就像GPS全球定位系统一样。”
我装得大为赞赏的样子,因为显然他想要的就是这样的反应,但是事实上我并不惊讶,毕竟我们大家生活在一个非常小的世界里,小得没有什么事情会让我们大惊小怪。
夜晚降临了,我拿出我值得依赖的手机电话,订购了一份比萨饼,外加意大利香肠。
“意大利香肠?”普朗回来了。
“月亮要到午夜以后才出来,”我说,“如果我要熬一晚上,你会为我们供应夜宵,而我不喜欢不加料的比萨饼。”
“意大利辣香肠放一面,蘑菇放另一面,”普朗一边用牙齿撕开一包骆驼烟的外包装一边说道,“我是个素食主义者。”
在一个真正的私家侦探眼里看来,这会是一段本不太可能的浪漫情史的开始,但是在生活里,至少在我的生活里,这样的可能性太多了。布丁回到了他住的旅馆里(他的飞行时差反应还没有过去);普朗和我则躲在实验室的角落里;正在休息的实验室技术人员看着电视,吃着比萨饼,他们正在看晚间新闻,电视上还没有巨型雕像埃诺梅的报道。
“这要感谢沃德,”我解释道,“他不想让媒体过早将这件事宣扬得沸沸扬扬,他要先将嫌疑犯找出来。”
“你过去和他有过什么过节?”她问。
“我干过18年的警察,”我说,“是人质谈判代表。在那次意外事件中,一个学校校长带了三年级的一个班做人质,我正准备着手如何解救那些孩子,沃德沉不住气突然开枪,四个孩子和一个教师被打死,我不能对这件事保持沉默,我对他提出正式控告。”
“可沃德现在不还是在干他的警察?”
“而我不再是警察了,”我说,“你自己琢磨去吧,把比萨递过来。”
普朗占了长沙发椅,我占了扶手椅子。
我错过了我的占边波本威士忌,但电视上的“查利·罗斯”节目④也足以让我昏昏欲睡。现在是节目重播,采访对象是斯蒂芬·杰伊·古尔德,谈的是复杂的进化论,也是我感兴趣的一个话题。
可是它真的是重播节目吗?访谈到一半的时候,查尔斯·达尔文也加入到了古尔德和罗斯的中间,从那大胡子我可以认出他来。达尔文的手机电话响了起来,罗斯和古尔德都变成了少女,只有3个武装到牙齿的女孩……
我一下坐了起来,才知道自己刚才在做梦。电视上正在放“查利的天使”,是一个重播节目。柔和的银灰色光芒从实验室的窗户透进来,月亮正在升起。就在这时,我的手机不停地响了起来。
我接了电话,才让铃声沉默:“我是杰克·维洛恩。超自然私家侦探。”
“杀了我……”还是那个在墓地里听到的那个男人声音。
“你是谁!?”
只听得咔哒一声,然后是一声呻吟。声音来自我的身后。
我转过身去。我还在梦中吗?我当然希望是,因为我看见埃诺梅坐了起来,直直地盯着我。月亮刚升起,月光映照在他那对睁得大大的“眼睛”里,就像两枚超大型的银币。
“快醒来!”我小声说,用手戳着普朗挺得高高的臀部。
“什么事?”她坐了起来,“哦,天哪!你的枪呢?”
“枪对付不了这东西。任何武器对它都没有用的……”
埃诺梅仍然死死地盯着我看,它灵活地从桌子上溜滑下来,动作优雅得就像一只猫。它穿过房间向着沙发的方向滑过来,突然,它的手臂向前伸出,做出一个奇怪的动作,半是威胁,半是恳求……
我一下跳到沙发后面,普朗躲在我后面。
“你是谁?”我问,“你想干什么?”
埃诺梅停下来四处张望了一下,似乎有些困惑。然后它转过身去,向着有窗户的那面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