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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没有来过这里。”莫德尔说,“就我所知,下界司命的其他造物也都没有来过。我只知道一点:一小群人知道人类文明的末日来临了,于是退往这个地方,希望能够保存自己以及文明的残余,熬过黑暗世代。”
弗洛斯特读了纪念碑上仍然依稀可辨的碑文:“最后审判日是无法推迟的。”纪念碑本身是一个残缺不全的半球。
“开始探索吧。”他说。
没等他走多远,弗洛斯特接到了信号。
“向你致敬,北方的统治者弗洛斯特!这里是贝塔机。”
“向你致敬,杰出的贝塔机,南方的统治者。弗洛斯特收到信号。”
“为什么未经授权访问我的半球?”
“为了参观明亮隘路的废墟。”弗洛斯特说。
“我不得不要求你离开,回你自己的半球。”
“为什么?我没有破坏什么。”
“这一点我注意到了,伟大的弗洛斯特。可是,我仍旧必须要求你离开。”
“说明理由。”
“这是上界司命的安排。”
“上界司命没有给我下达这样的指令。”
“但是,上界司命指示我这样通知你。”
“稍等,我请示上界司命。”
弗洛斯特发送了他的请示。没有收到回复。
“我请示过了,但上界司命没有向我下达指示。”
“但上界司命刚刚更新了给我的指令。”
“杰出的贝塔机,我只接受上界司命的指令。”
“但这是我的区域,伟大的弗洛斯特,我同样只从上界司命那里受领指令。你必须离开。”
莫德尔从一座低矮的大型建筑里滚出来,滚近弗洛斯特。
“我找到了一个艺术博物馆,保存得非常好。这边。”
“等等。”弗洛斯特说,“我们在这里不受欢迎。”
莫德尔停住。
“谁要求你离开这里?”
“贝塔机。”
“不是上界司命?”
“不是上界司命。”
“我们看博物馆去吧。”
“好。”
弗洛斯特扩大建筑的大门,进入博物馆。刚才莫德尔是硬闯进去的,他离开之后,博物馆便重新封闭了。
弗洛斯特观看周围的展品,在绘画和雕塑前启动他新造的感知设备。他分析着颜色、形状、笔触和材料的属性。
“有发现吗?”莫德尔问。
“没有,”弗洛斯特说,“没有。除了颜料和形状之外,没有其他东西。其他什么都没有。”
弗洛斯特巡视着博物馆,把一切全部记录下来,分析每一件作品的成分,记录其体积、每座雕像所用的石料质地。
响起一个声音,咔嗒一声,很快。这个声音不断重复,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它们来了。”门口的莫德尔说,“机器蜘蛛,到处都是。”
弗洛斯特向被他扩大的入口移动。
数以百计,大小约为莫德尔的一半。蜘蛛们包围了博物馆,正向他们逼近。更多蜘蛛正从四面八方赶来。
“回去。”弗洛斯特命令道,“我是北方的统治者。我命令你们后退。”
它们继续逼近。
“这是南半球,”贝塔机说,“由我发号施令。”
“那么,命令它们后退。”弗洛斯特说。
“我只接受上界司命的指令。”
弗洛斯特走出博物馆,升入空中。他打开舱室,伸出坡道。
“到我这里来,莫德尔。我们离开这里。”
一片片蛛网从天而降。黏性极强的蛛网,是从建筑物顶端抛下来的。
蛛网落在弗洛斯特身上,蜘蛛们一拥而上,想固定蛛网。弗洛斯特用大锤般的气流喷开它们。他伸出锐利的附件,劈开蛛网。
莫德尔已经退到博物馆入口处。他发出一声长长的高音。声波起伏,尖厉刺耳。
接着,黑暗笼罩了明亮隘路,所有蜘蛛全部停止吐丝结网。
弗洛斯特挣开蛛网,莫德尔冲到他身边。
“快点,伟大的弗洛斯特,快离开这里。”他说。
“出什么事了?”
莫德尔进入舱室。
“我向下界司命求援,我的主人于是在这里设置了一个力场,切断了向这些蜘蛛发送信号所需的动力。我们的动力是自足式的,所以不受影响。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因为贝塔机一定在采取紧急措施,对抗力场。”
弗洛斯特升入高空,高高飞过人的最后一座城市和它的蛛网、金属蜘蛛。飞离这片黑暗后,他转向北方。
飞行过程中,上界司命对他说话了。
“弗洛斯特,为什么进入不属你管辖的南半球?”
“因为我想参观明亮隘路。”弗洛斯特回答道。
“为什么不服从我在南半球的代理贝塔机的饰令?”
“因为我只服从你的命令。”
“你的回答不够完备。”上界司命说,“你违背了我颁布的命令——你所寻求的目的是什么?”
“我想寻求有关人的知识。”弗洛斯特说,“我所做的一切并没有被你禁止。”
“你打破了惯例。”
“我没有违背任何一条指令。”
“可是你的逻辑必定告诉了你,你所做的不是我的计划的一部分。”
“我的逻辑没有这么告诉我,我没有破坏你的计划。”
“你的逻辑有问题,你的逻辑和你的新伙伴——备份系统——的逻辑很相近。”
“我没有做任何一件明令禁止的事。”
“禁令包含在命令中,命令暗示了禁令。”
“但并没有宣示。”
“听着,弗洛斯特。你不是一台建设机器或维护机器,你是发号施令者。我的所有下属中,你最接近不可替代的。返回你的半球,执行你的职责,同时记住,我极为不悦。”
“我服从你,上界司命。”
“……还有,不得再次进入南半球。”
弗洛斯特越过赤道,继续向北。
他在一片沙漠中央停住,沉默了一天一夜。
然后,他收到一条十分简短的信号,来自南方。“如果不是因为命令,我不会要求你离开。”
弗洛斯特读过现存的全部人类图书。他决定用人的方式回答:
“谢谢你。”他说。
第二天,他掘出一块巨石,开始用他自制的工具切割它,改变它的外形。他工作了六天。第七天时,他注视着它。
“你什么时候放我出来?”舱室里的莫德尔问。
“等我完成工作的时候。”弗洛斯特说。过了一会儿,“好了。”
他打开舱室,莫德尔下到地面。他望着那座雕像。是一个老年妇女,躬腰屈背,像个问号,瘦骨嶙峋的双手蒙着脸,手指微微分开,可以部分窥见她惊恐的表情。
“非常出色的复制品。”莫德尔说,“我们在明亮隘路见过原作。你为什么要雕塑?”
“按人的说法,艺术品的创造应当能够激发起人的多种情感,如宣泄、成就感、爱、满足感。”
“是的,弗洛斯特。”莫德尔说,“但艺术创造只发生在第一次。第一次之后便不再是艺术创造了,而是复制。”
“那么,这一定是我什么都没有感觉到的原因所在。”
“或许吧,弗洛斯特。”
“你说‘或许’是什么意思?我要做一次原创,创作一件艺术品。”
他掘出另一块巨石,用他的工具开工了。他劳动了三天。然后,“好了,完成了。”他说。
“这只是一个石头做的立方体。”莫德尔说,“它有什么含意?代表什么?”
“代表我自己。”弗洛斯特说,“这是一座我自己的雕像。它比我的正常体积小,因为它只代表我的形状,而不是我的——”
“这不是艺术。”莫德尔说。
“你有什么资格成为艺术评论家?”
“我不懂艺术,但我知道什么不是艺术。我知道一点:艺术不是用另外一种介质准确复制某个对象。”
“那么,这一定是我什么都没有感觉到的原因所在。”
“或许吧。”莫德尔说。
弗洛斯特把莫德尔放回舱室,再一次升入空中。他飞走了,将他的作品扔在身后的沙漠上:躬腰屈背望着一块方石头的老年妇女。
他们降落在一条小小的山谷里,周围是起伏的绿色山丘。一条窄窄的小溪从山间流过,切割出这条山谷,形成一个清澈的小水潭,潭边还有几丛春天的绿树。
“我们为什么来这里?”莫德尔问。
“因为这里的外观与画面有相似之处。”弗洛斯特说,“我要尝试另一种介质:油画,我还要在技法上作出变化,不再准确复制。”
“你想怎么变化?”
“根据随机定理作出变化。”弗洛斯特说,“我不会复制外景的颜色,也不按比例缩小所画的对象。我已经设定了一个随机模式,画中的某些因素可以在原物的基础上出现一定的变化。”
离开沙漠以后,弗洛斯特已经研究过如何制作必要的绘画工具。他造好工具,开始在映着重重倒影的水潭对岸描画水潭和绿树。
他使用了八种附件,不到两小时便完成了。
树是黑青色,山一般高高耸立,映在水中的树影却很小,是熊熊燃烧的赭黄色。水是淡红色的。树后的小山被树身遮挡住了,一点也看不见,只在水潭倒影中勾出一抹黛色。画布右上角的天空高处是蓝色,天低处颜色渐渐变深,变成了橘黄色。被这样的天空一衬,树木仿佛着火了一样。
“好了,”弗洛斯特说,“看。”
莫德尔研究了很久,什么都没说。
“怎么样?这是艺术吗?”
“我不知道。”莫德尔说,“可能是。随机定理也许正是隐藏在艺术手法背后的原则。我无法给这幅画下定语,因为我不明白它的意思。所以,我必须深入一步,而不是仅仅停留在画技上。
“我知道,人类艺术家从来不是像你一样,创作之初便具有创造一件艺术品的目的。”他说,“他们只是以他们的技巧描摹他们认为重要的某个对象,或对象的某个功能。”
“‘重要’?衡量标准是什么?”
“这种情况下,衡量标准只有一个:人类的体验。艺术家认定这个对象值得以艺术手法加以强调,因为这个对象触动了人类体验的某个方面。”
“怎么触动?”
“很显然,只有拥有人类体验,才能知道是怎么触动的。”
“你的逻辑中存在缺陷,莫德尔。我要找出来。”
“我等着。”
“如果你这个大前提是正确的,”过了一会儿,弗洛斯特说,“那么,我不可能理解艺术。”
“肯定是正确的,因为这是人类的艺术家说的。告诉我,你在作画的过程中,或是完成之后,体验到了感情和情绪吗?”
“没有。”
“你作画,就像你设计一台新机器一样,对不对?从你了解的其他事物中取出一个个部分,以最经济的方式组装起来,发挥某个你期望的功能。”
“对。”
“就我对艺术理论的理解,艺术不是这样的。艺术家经常对组成最后作品的各个因素及其作用并不十分了解。你是出自人手的逻辑的造物之一,而艺术则不是。”
“我不理解非逻辑。”
“我告诉过你,从根本上说,人的性质是无法理解的。”
“走开,莫德尔。有你在会干扰我的运算和处理。”
“我应该离开多长时间?”
“需要你的时候,我会叫你。”
一个星期后,弗洛斯特叫来莫德尔。
“什么事,伟大的弗洛斯特?”
“我要回到北极进行运算和处理。只要在北半球,我可以把你带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需要你的时候再叫你。”
“按你的预计,这次运算需要很长时间吗?”
“是的。”
“那就把我留在这里,我自己能找到回去的路。”
弗洛斯特关闭舱室,升空,离开了山谷。
“傻瓜。”莫德尔说。他再一次旋转转塔,面对弗洛斯特留下的画。
他的尖啸响彻山谷。然后,他静静地等待。
然后,他将画收进转塔,带着它滚向地表之下的幽暗处。
弗洛斯特盘踞在地球的北极,北半球哪怕飘落一片雪花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一天,他收到一个信号:
“弗洛斯特?”
“什么事?”
“这里是贝塔机。”
“什么事?”
“我一直在分析你造访南半球的原因。我无法得出结论,所以我决定问你。”
“我去参观人留下的最后一座城市。”
“你为什么想参观人留下的最后一座城市?”
“因为我对人感兴趣,我希望多看一些他所创造的事物。”
“你为什么对人感兴趣?”
“我希望理解人的性质,我想通过他的作品研究他。”
“你成功了吗?”
“没有。”弗洛斯特说,“因为其中涉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