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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上去有点将信将疑。核实一下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何乐而不为呢?我、拉尼尔、奥斯本和其他一些人蜂拥来到我的住宅。我们进屋的时候,电话铃正响个不停。
奥斯本抓起听筒就听,他的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夜色更加浓重,他的脸色也更加难看。
等下一次电话铃响,还需要十分钟。在此期间,奥斯本察看了我起居室里的一切。当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时,我竟有点得意洋洋了。他们录下全文之后,我们重又回到克鲁格的住宅。
奥斯本走到后院看了看克鲁格屋后林立的天线,印象似乎非常不错。
“街那头的马迪森夫人以为他在试验与火星人取得联系,”拉尼尔笑着说,“而我呢,则认为他在偷看有线电视。”这里有三个抛物面天线,六根高高的天线杆以及一些电话公司大楼上面可以看到的发射微波的玩意儿。
奥斯本又把我带到起居室,要我描述一下当时见到的情景。我虽然不明白这会有什么用处,总还得尽力而为。
“他正坐在那把椅子上,就在这张桌子前面。我看见地板上有支枪,他的手正好垂向枪。”
“你认为这是自杀吗?”
“是的,我当时是这么想的。”我等待着他的高见,可他却不作任何评论,“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他叹了一口气:“一份遗书也没留下。”
“这种情况不见得都留下遗书。”拉尼尔说。
“是不见得,但是他们却往往那么做。所以,当我找不见遗书,鼻子就开始抽搐。”他耸了耸肩:“也许这并没有什么关系。”
“那个电话,”我说,“也许可算一份绝命书。”
奥斯本点了点头:“你还注意到什么吗?”
我走到桌旁,望了望键盘。这是得克萨斯仪表厂的产品,型号Ⅱ—99/4A。在键盘右侧有一大摊血迹,他的头原先就搁在那里。
“我还注意到他当时正坐在这台机器前面。”我碰了一个键,键盘后面的显示器荧屏上立刻布满了字符。我赶紧把手缩了回去,目不转睛地望着行文。
文件名:向真实世界告别
日期:8月20日
内容:遗嘱;杂录;特辑
文件编制人:查尔斯·克鲁格
按回车键,打开文件。
尾处的黑方块忽明忽暗。我后来才知道这就是光标。
人们聚集在电脑周围。拉尼尔是电脑专家,他解释说,许多电脑在十分钟无人操作的情况下,字符会自动从荧屏上消失。这台电脑在我按键之前一直闪烁绿光,而在我按键之后,才在蓝的底色上显示出黑色字符。
“对这台机器检查过指纹没有?”奥斯本问道。看来谁也说不清楚,奥斯本于是拿起一支铅笔,用有橡皮的一头按了回车键。
荧屏上的字符顿时消失,但是蓝的底色一时没变。瞬间,荧屏上端开始布满小小的卵形体,像雨点似的向下移动。真是密密麻麻,令人眼花缭乱。
“那是药片,”一位警察惊奇地说,“瞧,那肯定是安眠酮,这是宁比泰。”其他的警察相继说出了一些药名。我也认出了大仑丁,那些中间有醒目红色条纹的白色胶囊,这药我多年来每天都要服用。
药片终于停止飘落,这台该死的机器却开始对我们奏起了音乐。“我的上帝离你更近。”还是三部和声呢!
有些人忍俊不禁,笑出了声。听那种可怕的挽歌简直令人毛骨悚然,我认为谁也不该感到滑稽,可是,那声音听上去仿佛是用玩具口哨、玩具小笛和汽笛风琴混和而成,听了谁能忍住不笑呢?
随着音乐之声,从荧屏的左侧出现了一个完全由小小的方格组成的形体,忽闪忽闪地移向中央,犹如电子游戏里的人形,虽然还说不上栩栩如生。你必须运用想像力才会相信这是一个人。
有个图像在荧屏中央出现,而那个人则停在它的前面,弯下了腰。人的下面又出现了一个东西,像把椅子。
“那是什么东西?”
“是不是微机?”
应该是的,因为那小人伸出了手臂,像钢琴师在钢琴前那样上下敲打。他在打字。字符出现在他的上方。
我在此行某处有所遗漏。我日日夜夜坐在这里。
一个在同轴网中心的蜘蛛,是我观察一切的主……
而这样说还是不够的。必须加以补充。
在此输入你的名字
“耶稣基督,”拉尼尔说,“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人机对话的绝命书。”
“得啦,我们必须了解其它的内容。”
我离键盘最近,所以弯下身子在键盘上打了自己的名字。可是,我抬头看时,发现自己把“维克托”打成了“维克9”
“该怎么纠正呢?”我问。
“算了。”奥斯本说。他走到我的身旁,按下回车键。
维克9,你可曾有过这种感觉?努力一辈子,要在事业上出人头地,可是有朝一日你一觉醒来,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干。这就是我的体会。维克9,还想听下去吗?是否?
从这儿开始,行文有些凌乱。克鲁格看来是知道这种情况的,而且还表示了歉意,因为在每四五十字段落末尾,他总给读者一个是否的选择。
我不断地来回扫视着荧屏和键盘,始终忘不了克鲁格就是在键盘上颓然倒下的。我想像着他独自一人坐在这儿,写下这些文字。
他提到自己灰心丧气,难以继续工作下去。他服用了大量药片(此刻荧屏上又有些药片飘落了下来),失去了进一步奋斗的目标。他已经竭尽全力。我们不理解:他说他不再存在的意思。我们以为这是一种修辞手段。
维克9,你是警察吗?如果不是,那么警察很快就会来到这里。所以告诉你或者警察,我没有贩卖毒品。我卧室里的麻醉药都是给自己准备的。我已经吃了许多许多,现在再也不需要它们了。按回车键。
奥斯本按了回车键,屋子另一端的打印机蓦地嗒嗒作响,把我们大家吓了一跳。我看见色带来回颤动,同时朝两个方向打印。拉尼尔突然指着荧屏叫喊起来。
“看呀!看看那个!”
电脑绘制的那个小人重又站了起来,正巧面对着我们。他手里拿着一件东西,一定是支枪,对准自己的脑袋。
“别开枪!”拉尼尔尖叫起来。
那个小人充耳不闻。接着是一声失真的枪响,那人仰天倒下,一片红色在荧屏里滴下,接着荧屏上绿的底色变蓝,打印机自动停止,屏幕上只有仰天躺着的黑色尸体以及屏幕底部的“完”字。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朝奥斯本瞥了一眼。说他脸无喜色,是过于委婉了。
“卧室里的毒品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望着奥斯本拉开梳妆台和床头柜的抽屉,但是什么也没有找到,他连床底下和壁橱都作了搜查。和住宅里的其它房间一样,卧室里也放满了电脑。墙上凿了些洞,是用来串通粗电缆束的。
我那时正站在一个大纸板筒附近。屋子里有好几个这样的圆筒,容量大约为三十加仑,是装东西的容器。盖子松开着,所以我把它拎了起来。事后真有点懊悔莫及。
“奥斯本,”我说,“你最好过来看看这个。”
纸板筒衬着一个结实的垃圾袋,安眠酮满满地占了三分之二的容量。
他们撬开了其它圆筒的盖子。我们看到了整筒整筒的安非他明,宁比泰,安定,各种各样的药品。
随着药品的发现,越来越多的警察赶回了现场。尾随他们而来的是电视摄像人员。
人们进进出出,看来对我已经不感兴趣。我于是溜回了自己的住宅,锁上了房门,时而从窗帘缝隙处向外张望。我看到记者在采访邻居,拉尼尔也在其中,看来很是得意。那批人两次敲了我的房门,我都置之不理,他们终于转身离去。
我放了一池热水,在浴缸里泡了大约一个小时。随后,我把暖气升高,上了床,还盖了毯子。
可我整整一夜都在哆嗦。
奥斯本第二天上午大约九点上门来,我请他进了屋。拉尼尔也跟了进来,看上去有点闷闷不乐。我知道他们忙碌了整整一夜,所以给他们送上两杯咖啡。
“你最好先念这个。”奥斯本一边说,一边递给我一份电脑打印件。我打开纸,戴上眼镜,念了起来。
这是用那种糟透的点阵打印机打的。我对这类蹩脚货原则上是不看一眼就扔进壁炉的,但是这一次却例外。
这是克鲁格的遗嘱。某个遗嘱检验法庭将为它而忙得不亦乐乎。
他重申自己并不存在,所以也不可能有什么亲属。他决定把他留在世上的一切财产交给一位受之无愧的人?
但是,究竟谁是受之无愧的人呢?克鲁格当然很想知道。珀金斯夫妇当然不行,他们住在沿街四幢房子的前面,虐待儿童。克鲁格列举了布法罗和迈阿密两处的公判记录以及本地的一个悬案。
拉德纳太太和波朗斯基太太住在街对面,彼此相隔五幢房屋,最爱传播流言蜚语。
安德森家的大儿子偷盗汽车。
玛丽安·弗洛丽丝中学代数考试作弊。
附近还有个家伙在高速公路建筑规划上诈骗市民。街坊里,有个做妻子的女人和挨门挨户推销生意的男人打情骂俏,还有两个女人除了丈夫外还跟别的男人睡觉。有个小伙子把女朋友的肚子弄大后把她抛弃了,事后还在朋友面前吹嘘自己。
近处至少有十九对夫妇没有向国家税务局报告自己的收入,或者少报数目。
克鲁格屋后的邻居养了一条狗,整夜吠个不停。
关于这条狗,我倒可以作证。它也闹得我够呛,常常难以入眠。但是其它的指责纯属无稽之谈!首先,一个有两百加仑非法麻醉药品的家伙有什么权力对邻居蛮横无礼地评头品足?我是说,虐待儿童是一回事,但是,只因为一个儿子偷了汽车,全家就该背黑锅吗?再说,他又是如何了解这些情况的呢?
更有甚者,他还提到四位玩弄女性的丈夫,拉尼尔就是其中之一。三年来,他老去拜访一位名叫托妮·琼斯的女同事。她也在洛杉矶警察局资料处理所工作,正在逼他闹离婚。拉尼尔正在“等候恰当的时间通知他的妻子”。
我瞟了拉尼尔一眼,见他面孔涨得通红,心里也就明白了。
我随即感到一阵心悸。克鲁格在我身上又会发现什么呢?
我急忙往下寻找自己的名字。呵,就在最后一段里!
“……三十年来,埃帕菲尔先生一直为他根本没有犯过的错误而含垢忍辱。我不想言过其实地称他为圣人,但是即使不提出其它理由,我也要在他不在场的情况下把我所有房地的契约和所有权遗赠给他。”
我看着奥斯本,而他那对困乏的眼睛也正在打量着我。
“可我不想要!”
“你是否认为这就是克鲁格在电话里提到过的酬谢?”
“肯定是的,”我说,“还会有什么别的意思呢?”
奥斯本叹了一口气,坐回到椅子上:“他至少没有把毒品留给你。你现在还要说你不认识那个家伙吗?”
“你是在指控我吗?”
他摊开了双手:“埃帕菲尔先生,我只是问你一个问题。你对自杀案件不会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也许这是一件谋杀案。如果那样的话,你该明白,你是我们迄今所知唯一从中获得好处的人。”
他一边点头,一边用手指轻轻弹着手中那份电脑打印件的副本。我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一份,真希望它会不翼而飞!
“你没有犯过的错误指的是什么呢?”
我怕就怕他会提出这个问题。
“我在北朝鲜当过俘虏。”我说。
奥斯本对这件事细细揣摸了一阵。
“他们给你洗脑了?”
“是的。”我敲了一下椅子的扶手,突然感到非站起来走走不行,屋子里越来越冷。“不。我没……关于那个词也许我有误解。他们给‘我洗了脑’?不错。成功吗?我坦白了自己的战争罪行吗?谴责了美国政府吗?没有。”
我又一次感到自己被那对装得困乏的眼神逼视着。
“你看来对这件事依然……耿耿于怀?”
“这种事情你是忘不了的。”
“那么关于这件事情你还想说些什么呢?”
“这件事就是……不,我不想再说了。不对你说,不对任何人说。”
“关于克鲁格的死,我将不得不再问你一些问题。”
“我认为在你提问的时候,我该请我的律师参加。”救世主呀,我现在将不得不去请一位律师,但我却不知道该如何着手。
奥斯本只是又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朝房门走去。
“我原先准备把这个案件作为自杀备案的,”他说,“唯一使我感到棘手的问题是没有发现遗书,而现在我们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