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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懂了。
似乎……
明澈闭上眼,双手合十,嘴角露出苦笑,祥和而淡定。
“别装傻,你是不是一直在跟踪我?”少女淡淡,阴森的,讥讽的:“你心里爱上了我,是不是?国师。”
“不是。”明澈很快答道,不知为甚,面对这样的她,他否认得毫不犹豫。
“不是?打量别人是傻子吗?上次,上上次,一直跟踪我,若不是喜欢我,怎么这么关心爱护啊?”少女拖长了声腔,那讥讽之意汩汩地溢满了这月光如水的夜,情字无间,总有终了,她已放下,她已无情。
明澈深吸了口气,必须到了解释的时候了,或者若是再回避,他们就要去面对那个不堪的现实……
“施主,贫僧所做一切,乃是出于业力。”望着这样悲情幽怨的少女,明澈的心头忽然释然,不是吗?一切都是为了偿还,一切为了那六道轮回里的因果相应,自己并非出于真心,她的这种清冷,便也算不得什么了。
少女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地望着那绝色的僧人,樱唇里吐出两个字“业力?”
“是。”明澈抬起头,直视着少女,目光同样清澈,同样静然,只是没有了少女脸上的讽刺。
“明白了。”少女闭上了眼。
六道轮回,生命无常,结束的地方,是开始。
“圣僧为什么非逼我嫁给太子呢?”少女终于再次出口,却不是方才的阴气森森,恢复了往日的明媚轻快。
明澈眯起眼望着少女,月光如华扑撒着那如玉的脸,而清澈,而潋滟,而神采飞扬,生机烂漫,这是……又回来了?
不过这样子,这样子才好。
“施主身上背负着天下劫数,若是想一世太平,便是嫁入东宫,归化正序。”经历了一个轮回恍惚,他终于忍不住说出口。
“哦?”少女温润而笑,眉毛一挑道:“大妄语成阿鼻地狱,圣僧,你不怕吗?”
明澈抬起头,静静望着她,绝美的容颜上,不起半点波澜,缓缓道:“施主,不怕。”
原来这和尚是来真的?
叶姻皱了皱眉道:“那背负天下劫数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么厉害,别这么玛丽苏好不好?”
明澈虽然不知道“玛丽苏”的意思,却也知道这不是好词,微微蹙眉,却也不肯再说什么。
叶姻忽然对明澈做了个鬼脸,道:“你若是不说原因呢,我就一直捣乱,终归嫁人是我自己的事儿,你就是绑着我上了花轿,我也有法子逃脱,你信不信,圣僧?”
明澈没想到叶姻如此无赖,怔了怔,道:“施主,听话。”
“听话也是有理由的,圣僧,纵然你是神,也要做一个通人性的神。”叶姻嘴角冷笑道:“毫无理由地让别人听话,让一个与你无亲无故无冤无仇的人听话,这是什么道理?”
无亲无故无冤无仇……
明澈嘴角也弯起,只不过不是叶姻那种不屑,而带了一丝凄然道:“好,我说,你母亲她……”
忽然悟到——
中计了!
这少女其实并没有变回去,而只是用“爱不爱”的法子扰乱他的心神,让他心神激荡之际说出不该说的东西,然后连施诡计,用“无亲无故无冤无仇”逼得他泄露了天机……
她竟然利用……
她其实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否……
明澈艰难地抬起头,苦笑道:“施主,此事已经明朗,你为最好人选,为了天下,为你族,听话。”说着转过身去,几个飞跃便不见了踪迹。
叶姻见这和尚竟然不肯上当,无奈地摊了摊手,叹了口气,迈步进了那侧门,正是凌晨初晓,淡淡如水的月牙儿透入了那天际之间,微微映衬出玫瑰色的光晕,黎明即将到来,黎明即将逝去,开始的地方,亦会结束……
叶姻扶着门框,皱眉忖度。
这一切都跟娘亲有关?想起三叔对娘亲的变态深情,想起那个柿子说起“江南第一美人”的话,又想起那个时候的那个梦,一个少女很自信地对一个男人说,我可以把天下送给你……
我勒个去,其实娘亲才是正经的女主范儿啊,不仅让男人们疯狂不悔的一往情深,还掌握着什么天下机密的金手指,正经超越了李嫣这种绝色智硬穿货……
啊,按照这个节奏,自己不会是皇上的私生女吧,叶姻摸了摸脑袋,眼前浮现出阿爹那正气凌然的面容,轻轻打了自己一下,深吸一口气,快步推门走入了自己的禅房,见庆元被捆在地上,嘴里塞着乱麻,见叶姻平安无事地进来,面上显出惊喜之色,呜呜作声。
叶姻过去把麻团从她嘴里逃出来,便听庆元道:“主子,你没事吧,她们到底……”
“没事,我这不好好的?”叶姻微微一笑,却不多说,到里间找剪刀,却寻觅半晌找不到,只好从床头把那匕首拿了出来,在庆元背后挑开松绑,终于把庆元解开,却见庆元转过身扶着叶姻的双肩,道:“主子,她们是……”
“公主的人。”叶姻也不瞒她。
“公主……她是不是以为……”庆元睁大了眼眸。
“是。”叶姻点头道:“不过没关系,她现在不会这么想了。”想到公主居然被自己忽悠过来,不由有些小得意,瞧咱这忽悠水平,上下通吃啊……
庆元见叶姻脸上浮现出得意之色,丝毫没有事发之后的慌张,不由摇头叹气道:“小主子,你啊……”
“怎么了?”叶姻笑嘻嘻道。
“没什么,主子,你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主子呢。”庆元扶着叶姻站了起来,摸了摸额头。
“奇怪,我哪里奇怪了?”叶姻心中砰砰乱跳,她可是犯了十六忌的人物,若是当妖怪也说得。
“就是……”庆元歪着头打量着叶姻,那样的少女,仿佛很浅,却又很深,让人看不透了去。
叶姻捏了捏庆元呆滞的眼神道:“这是怎么了?吓傻了不成?若是有些害怕,就去歇息一会儿子,我……真的没事,公主对我很好,解释清楚了就好了。”
“解释?”庆元抓住了要点,皱着眉道:“主子,可是还有人陷害?”
“有可能吧。”叶姻想起了李嫣,又想起了薛月与岳瑶,心道燕王这厮果然是一世枭雄,不论面对怎样的失败,也能埋下重重后招,自己这小狐狸以后更要当心些才好。
“主子,你也去歇息吧。”庆元见叶姻面露疲色,忙搀着她到了里间,服侍她躺下,给她盖上锦被,道:“我在这里守着你。”
“得了,你去歇息吧。”叶姻摆了摆手,却见庆元动也不动,心知她觉得没看好自己,心生愧疚,想要补偿,忙指着不远处的床榻道:“你去哪里歇息,我们都睡,要不你坐在这里,我也睡不安稳的。”
庆元听了这话,才站起身来,走到那床榻前躺下,两人受了一场惊吓,都昏昏然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经天光大明,外面传来“蹬蹬”的敲门声,庆元着了觉,慌忙披衣跑了起来,敞开门见是陈嬷嬷身边的绿莹,见庆元竟然衣衫不整,抿嘴道:“你这懒丫头,若是在宫里这样,还不被嬷嬷们打个半死,竟是欺负叶主子好说话,到现在还没起来。”
庆元自知理亏,忙道:“是我不好,姐姐饶了我。”
绿莹摇了摇头道:“我怎么饶你,你要去跟叶主子说才是。”
庆元听了这话,想起昨夜的惊吓,放低了声音道:“昨夜主子有些走眠,现下正补着呢,莹姐姐这是要……”
绿莹听了这话,点了点头,也放低了声音道:“陈嬷嬷吩咐说了,让主子们……都回去。”
“回去?”庆元满头雾水,道:“回哪里?”
“回自格儿家啊,你傻了?”绿莹奇道,这孩子不过跟着叶主子几日,怎么变成了个傻子?
“啊,不是要祈福抽签吗?”庆元看着绿莹的表情,知道她怎么想的,解释道:“我不是听说贵妃娘娘亲自来,便是想要……”
绿莹摇了摇头,忖了忖,把声音放得越发低了,道:“公主不知跟皇上说了什么,这事取消了,唉,其实也好,你说说,郡主都去了,再忙乎着给殿下选妃,未免有些无情无义。”
庆元听了这话,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忽然想到如果是这样,自己就要跟叶姻分别了,虽然相处时日不长,可是主仆之间却经历了生死轮回,情谊要比宫里头的那些主子还深厚得多。
“你怎么了?”绿莹见庆元呆呆的,不由奇怪。
“没什么,有些舍不得罢了。”庆元笑了笑道:“叶主子啊……”
“怎么?”绿莹仿佛十分有兴趣,低头凑了过来,道:“你晓得的,陈嬷嬷她……连同老祖宗都……”
“真的?”庆元知道自己这辈子离不开宫里的,听绿莹这么说,主子岂非……忙拉着绿莹的手道:“好姐姐,快跟我说,老祖宗说主子什么?”
绿莹抿了抿嘴,笑道:“你个没良心的,才几日就把旧主子忘了不成?”见庆元那急切的表情,也不好瞒她,低声道:“老祖宗说叶主子四个字,沉稳有度。”
“太好了。”庆元差点拍手,要知道这位太后娘娘是极少夸人的,连同宫里头有脸面的妃子,也得不到几句夸奖,如今竟得了这么好的赞誉,那太子妃之位……
庆元心中喜悦,别了绿莹,转身到了里间,见叶姻已经起来了,穿了衣袍正坐在床上,见她进来,问道:“谁来了?”
庆元回道:“主子,陈嬷嬷身边的绿莹通告我们说……要回去了,祈福抽签的事情,被公主挡下了。”
“哦……”这事在叶姻的意料之中,她当时给公主撂话,便是要公主想办法把这事拖上一拖,好让她有个筹谋,毕竟谁是燕王的人,还没查出来,若是真的选中了,太子倒没什么,可是燕王抢夺皇位便是增上了十分胜算,这是小叶子无论如何不能忍的。
“主子……”庆元见叶姻若有所思,忽然讷讷出口,仿佛有言,却又戛然而止。
“什么?”叶姻不疑有他,抬起头睁着亮晶晶的双眸望着庆元。
“庆元……庆元祝主子万福金安。”庆元忽然“噗通”跪倒在地,眼中含泪道:“庆元的命是主子救的,但凡用的住庆元的地方,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叶姻听了这话,心头一暖,望着庆元脸上的坚毅果决,眯起了眼,她这一世抛却了男女之间的情与爱,却收获了更多东西,比如说与三妹之间的友情,比如说,与二婶之间的合作,比如说,与庆元之间的主仆之恩。
这个世间,其实有许多美好而细水长流的东西,比那些惊天动地的所谓爱,更值得珍惜。
“别难过,我们相见有日。”叶姻拉起庆元,道:“一定会再见的。”
“恩。”庆元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道:“主子,我去给你收拾。”说着,转过身出了外间。
叶姻点了点头,想着这个决断的种种后果,当时她与靖慧之所以这么说,便是要留一个活口,让这事缓上一缓,如今公主果然十分给力,竟然硬生生把这事情给拖延了下来。
正忖度间,听闷声响动,庆元开了门,听一个尖声男人的声音道:“回叶主子,陈嬷嬷让准备好,下午便可以启程了。”
庆元低低答了声,走到里间来,道:“主子,要走了。”说着,低下了头。
叶姻俯身见那地上的点点泪珠,站了起来,道:“我说了,相见有日,我以后用得着你的地方多着呢。”
庆元听了这话,心中颇喜,忽然想起绿莹的传话,也不顾其他,低声俯身过去道:“主子,你放心,这太子妃是妥妥的,老祖宗说您沉稳有度呢。”
见叶姻一愣,面上似乎并无欣喜之意,又加了解释道:“主子不晓得,宫里头的娘娘,再有体面,也难得老祖宗的话呢,如今这么说您,便是极大的夸奖了的。”
“哦……”叶姻点了点头,笑道:“我不过是一只……呃……我不过是一个平凡女子,竟得老祖宗这么夸奖,惭愧惭愧。”说着,拉着庆元的手道:“你是哪里出生的?宫外还有没有亲人?”
庆元听了这话,知道叶姻是要帮衬她,忖了忖,想到自己既然要为主子卖命,若是推脱倒也显得矫情,便实话实说道:“主子,我原本是山西人氏,因为哪里闹饥荒,跟着娘来投奔京都的舅家,后来宫里头选人,被选上了……”
“你娘现在在哪里?”叶姻那次听了明澈的话,对这太子妃也不是反感了,将来说不得要到宫里头混,庆元是个好帮手。
“她在铁饼胡同里弄二号。”庆元咬了咬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