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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什么?”他没有抽出手,却也没再动作。俯身,下巴抵在我肩膀上。
“去考察一下那边的MID情况。”
“你想办品牌卖场?”他抬起头,半横过身子,背靠着桌子看着我。
“嗯。服装业一直是魏氏的弱项,而品牌卖场是打出知名度最有效的经营方式。只是比较耗费财力——以魏氏来说,应该不成问题吧?”
“问题当然没有。可是……”他不无忧虑地看着我,伸手抚摸着我的脸:“你最近太辛苦了,身体吃得消吗?”
“你指什么辛苦?”我冷眼斜望:他以为我这些辛苦都是拜谁所赐!
“我……唉,算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当然是尽快。”
“去多久?”
“少则半月,多则一月。我会充分利用公司的每一分钱,不会造成资源浪费的。”
“这么久……可我讨厌美国的冬天,又干又冷。”
“关你什么事?”我惊讶地问。
他以一种“你明知故问”的表情看着我:“你以为我会让你一个人去吗?”
“不行。你走了,公司谁负责?”我坚决地摇摇头:他是总裁,很多事都要经他过目,由他批示。而私人助理的任务,则是负责跑腿出差,解决一些烦杂琐事。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有。我可不想给那些忠心耿耿的股东们留下什么话柄。
“总之我不放心。”他悄悄握住我的手。
“方医生最近不是要到美国参加什么医学研讨会吗?我和他一起去好了。”
“那我更不放心。”握住我的手一紧:“和他去,你还能完璧归赵的回来才怪……”
”他好歹是医生。你不是担心我的身体吗?有他照应还怕什么。”
“就怕照应过头了。”他苦笑着松开手:“随你便。他两天后走,到洛杉矶。”
“正好同路呢。我联系参观考察的卖场,也在洛杉矶。不和他一起去都不行。”我微笑着拉住他:“唉,你靠过来一点。”
“干什么……啊!!”
嘴边尝到一丝咸腥,我满意地松口,放开扯住他领子的手,歪头看着他颈窝深处一朵梅花:“这个消失前,不许你再去拈花惹草……等着我回来,遥光。”
“你唇边有血。”他平静地盯住我,半晌,毫不犹豫地压下身去。
嗯……我在意识沉沦前迅速肯定了先前的一个猜测:椅子大,果然是为了好办事……
二十三
“不许喝冷饮。”
方言可抢过我手里的可乐:“太凉了,刺激病情。”
“咖啡不能喝,柠檬茶不能喝,可乐也不能喝——方大医生,我渴了!”
无可奈何地表达了我的怨气:飞机上能喝的东西都被他以“对病情不利”为由抢走,还冠冕堂皇地用“医生理应为病人着想”来渲染他的英明决策。
“喝水。”他丢过一瓶矿泉水:“但也不可以多喝,以免加重肾脏负担。”
我忿忿扭开瓶盖,开始为自己的决定后悔。都怪我只知道他医生的身份,却不了解他还是个全职保姆——饮食起居,面面俱到,管得我直想打碎飞机舷窗跳出去。
“这次会议很重要。”他喝了口刚从我手里抢过的可乐:“是关于IgA系膜性肾炎的临床治疗新方法——美国有家医院,研究出一种新的方案,据说效果很不错。去交流交流经验,也许有什么新突破也说不定。”
“那是你们医生的乐趣,拿我们这些患者做研究。”我浅浅一笑。病了这三年,多少也对自己的病情有所了解。像我这种有遗传因素的肾病,就像热恋一样缠绵悱恻,基本上是没有治愈机会的。
“也不要这么悲观嘛。你现在的情况就很稳定,精神状态也不错。凡事总会有奇迹的,没准就痊愈了呢。”
我微笑着没有开口,算是对他的鼓励的一种感谢。我也很想相信他,顺着他的思路去想,然后高兴得好像一个得知自己的母亲尚在人世的孤儿一样。可惜我不能。我的病不是什么头疼脑热,感冒发烧之类。它夺走了我外祖父的命,夺走了妈妈的命。迟早有一天,它也会夺走我的命。我曾经的痛苦是因为我不知道这一天到底是哪一天,而我现在不在乎是因为哪一天对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我可以肯定:当那一天来临时,微笑也好,悲伤也好,我都不会是独自一人。
“树阳,恕我直言。”方言可放下可乐,若有所思的盯住我的脸:“你开心多了。”
“我从来也没有不开心,不然也不会活到现在。”我不屑的哼了一声。
“不,不一样的。”他肯定地摇摇头:“你不要否认——你的病情就是证据。”他突然笑得一脸诡异,悄悄凑近我耳畔:“心情好可以抵消一些不利的刺激哦……”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皱皱眉。
“别这么冷漠嘛,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他侧开笑脸,一本正经地拿出病历:“例行检查时间到。病人要配合医生,不可以隐瞒哦。否则对病情不利,医生概不负责。”
我无奈地放下水瓶,长叹一声,转头看着窗外的朵朵白云。
“开始喽~~~三餐可正常?”
“三顿能解决的,决不吃第四顿。”
他微微点了点头,没有抬眼:“最近有什么使情绪发生较大波动的事情吗?”
仔细考虑了一下:被黑社会绑架,险些丧命应该归在他所说的事件范畴吧——只是回想起自己当时的言行举止,实在不像受到什么刺激导致情绪波动的样子。况且此事也不足为外人道,便坦坦然然地回答:“没有。”
“哦。”他又点了点头,一只笔划划停停:“每晚几次,总计几小时?”
“啊?”
他等了一会儿,抬起头,又重复了一遍。见我愕然僵住,他又好耐性地解释:“你们每晚做几次,加起来有多长时间?”
我佯装犹豫地垂下眼,沉默。他也不急,放下笔,悠闲地抻个懒腰:“慢慢统计一下。这可是很珍贵的参考资料呢。”
“方医生……”我慢慢抬起眼,笑得甜蜜:“白天的算不算?”
“看不出,遥光竟然这么……啊,树阳,我没别的意思,你不用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方言可眯起眼睛,分析着他最新的笔录:“把你也折腾得够戗吧……”
“您能知道最好。”我冷哼一声:“你们不是朋友吗?拜托您以医生的权威告诫魏大总裁一声:纵欲伤身,当心早衰。”
“他呀……”方言可笑得很是感慨,突然停住,眼神有些迷惘:“树阳,你信不信……遥光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真实的笑过……”
“从你认识他开始?”我问。
“从我认识他开始。”他答。
“方医生……我一直想问你:你们是如何认识的?”一个学医,一个经商。是校友也许不错,但绝不可能是同一个班的。
“不是室友,这个你可以放心。”他笑颜温婉:“说起来……树阳,他没告诉过你?”
“他告诉我这个做什么。”
方言可笑容稍敛,却依然挂在嘴边:“那你有没有注意到:遥光一直戴着手表,连洗澡、睡觉都不曾脱下?”
低头回想了一下:的确,他的手表,从不曾离过手腕。抬起头,看着他隐隐笑着的眼:“这和你们的相识有什么关系?”
他冷笑一声,没有说话。右手探进包里,拿出一把手术刀。寒光闪烁,晃过眼前,映出他严肃的表情:“我们,就是这样相识的。”
他缓缓举起左手,右手横过刀。刀刃以一种令人心跳凝滞的速度逼近,贴在左腕。
“就目前来说,品牌卖场营销学的概念还是相当之新的。马蒂先生提出这一观点后,引起很热烈的反响,受到很多国家的重视和欢迎。尤其是欧洲。目前的欧洲、北美市场,基本已饱和。但是亚洲,尤其是中国,还有巨大的发展潜力。对服装业而言,最主要的就是前瞻性以及时尚性。许先生真是有魄力,有头脑,有眼光,有先见之明啊!”
“不敢当,不敢当。”我笑着抽了口冷气:外国友人的大力气,在我羸弱的肩膀上得到了完美体现。伴随着他猛拍肩膀的手的力度,我甚至能听到骨头错位的咯吱脆响。
好不容易结束了这不像考察像拷打的会晤,我掀了掀衣领,来到街上。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走在深秋的异国。但很奇怪,竟全然没有陌生感。我知道,这并非因为我那口流利地道的英语,也并非因为我千转不晕的认路能力,而是因为——这片土地,曾沾染了魏遥光的血。
天气有些冷。路上行人不多。我缩了缩脖子,却不想回到下榻的酒店。方言可的交流会两天后才举行,他又不喜欢冷清。现在还不知在哪里,发挥他的致命魅力呢。
想起他煞有介事戴上眼睛的样子,不由冷笑一声。
不知不觉的乱走一通,被一座建筑挡住脚步。抬头一望,竟是一座教堂。我虽无宗教信仰,但对于神圣的东西,却也保持着敬重之心。踟躇一番,我还是推开门,进去。
是个残破的小教堂,蛛网密布,想来已经废弃了很久。惨白的阳光隔着印花玻璃蜿蜒洒进,照在中间的十字架上。耶稣低眉垂目,明明安详的脸,在我看来却有些狰狞。
我不懂该如何告解,但我肯定自己是有罪的。神说人人都有罪,多少之分。若是如此,我是否可以理解成就像杀人一样,杀得多了便已麻木,十个和一百没有区别?
我的罪孽,刨去原罪,剩下一个魏遥光。
恍惚看着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双手:一定很痛,一定会流很多血。然后再用这些血,来拯救世人。可是遥光,你的血,能用来拯救谁呢?
第二十四章
“他目光涣散,颓然靠在长椅上,鲜血染红一地。”
方言可摆弄着手术刀,凄然笑了一下:“如果不是因为我偶然经过,那个白痴就要那样死在学校附近的废弃教堂里了。”
“不可能。”我瞬间茫然:“开玩笑……他怎么可能是会自杀的人……”
“可他做了。”
“不可能!”我有些激动:他是魏遥光,有着异乎常人的坚毅和理智。绝对不可能有什么事,能迫使他放弃自己的性命——即使是因为感情。因为他绝对,绝对不是感情用事的人,我清清楚楚。
“绝对不是?”方言可浅笑:“树阳,你太高估他了。他不过是个人——普普通通的人而已。”
他轻轻放下手术刀,若有所思看着窗外:“那是他一生当中最脆弱的时候……我当时并不知道是为什么。而且他被救活后,也很快恢复正常。以后,我们都不再提及他割腕的事,仿佛从未发生过。一块永不摘下的手表,就这样隔断了过去和未来的联系。”
他扭过头,肩膀微微抖动一下,眼神深澈:“人的感情;绝对不可以用‘绝对’来形容。正因为这样,遥光才差点离开这个世界,而你,也差点失去他。”
我静默,绞紧了抓住衣角的手指,心里无力的愤怒:遥光,你竟想先我而去。你以为,一句“我相信你”就能打发我了吗?
“还好,只是‘差点’,不是‘已经’。”方言可轻松地笑笑:“所以我说: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啊,要着陆了。”他侧耳听着柔和的广播声,帮我扣好安全带:“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只是有一点,”他系好带子,手扶住我的肩膀:“有些事情,一旦决定,就是永远。希望你能记住。”
耶稣扭曲了双臂,沉寂了脸孔,静静垂立前方。你还记得吗?三年前的某一天,一个满身鲜血的人,也曾这样坐在你面前。只是他当时想的,也和我一样,是深深的忏悔吗?
遥光……欠你的,我会还。但这笔帐,我一定要和你算清楚。
“别动,当心枪走火。”
脑后突然被一个冷硬的东西顶住。呼吸微乱,但我还是顺从地僵住身子:“我不会跑,你先休息一下……你受伤了。”
“你怎么知道?”脑后的枪顶了顶。
我吸了口气:“你身上有腥味。”
“许先生,你还是这么有定力。”
枪口从我头上移开,叹息声从身后转到身侧——…黑色风衣裹住修长的身躯,左腰处渗出暗暗的血痕。
“这世界可真小。”他勉强笑了一下。
我点头表示同意:“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