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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之扬正想开口认输,忽觉“冲脉”里的热气滚沸起来。任脉中的冷气受了某种牵引,徐徐向下流动,两股真气有如两块磁石,相互吸引,越来越近。突然间,任督二脉,豁然而开,冷热二气上冲下突,刹那之间,冰火交融。乐之扬痛苦烟消,到嘴的求饶之词又咽了回去。
冷玄正在得意,忽觉指下空虚,真气消失无踪。乐之扬的体内生出了一股吸力,源源不断地吸走他指力。冷玄不胜惊讶,又见对方的脸色变得平和,顿时恼羞成怒,沉喝一声,指上加力,谁知乐之扬的奇经之中似有无底深洞,无论注入多少指力,均被吸入其中,化为少阳逆气。
当此情形,冷、乐二人心中困惑,可又不明所以。要知道,天地之间,物极必反,有道是“冬至一阳生”,“老阴生少阳”。乐之扬修炼《灵飞经》,正练为阳,反练为阴,故而他反吹“周天灵飞曲”,在奇经之中生出了一股老阴之气,老阴之气进至“冲脉”,阴柔之至,反为少阳,久而久之,化为少阳逆气。少阳之气力量不足,无法冲开任督二脉,故而盘踞冲脉,势如一把大锁,将乐之扬一身内力牢牢锁住。
冷玄的“阴魔指”属于太阴之气,一入冲脉,顿为“少阳逆气”所吸引。老阴生少阳,倏尔化为少阳之气,不但不能伤人,反而大有裨益。
老太监内力之强,绝非乐之扬可比,“阴魔指”的指力也远远胜过乐之扬自练的老阴之气。少阳逆气得了滋养,声势大壮。任脉中虽无逆气,但冲、任二脉不过一穴之隔,阴阳相吸,少阳之气吸引阴魔指力,上下同时发力,竟尔一举冲开了任督二脉的禁制。
到了这个地步,冷玄骑虎难下。“太阴炼魂”之妙,在于控制指力,既可折磨对手,又不使其受伤。他若增加指力,固然可以击溃那股少阳之气,但也会重伤乐之扬,无法对朱元璋交代。但若撤去指力,岂不又便宜了乐之扬?这小子狡猾倔强,若不一口气将他制服,“灵道石鱼”永无到手之日。
他心中矛盾,只好硬着头皮催动指力,与“少阳逆气”的吸力相抗。逆气如鱼得水,不断吞噬指力,化为己有。乐之扬身当其锋,只觉冲脉之内如吹皮球,渐渐鼓胀起来,可是低头看去,身子一切如常,膨胀之感似又出于幻觉。
“阴魔指”甚耗真气,冷玄纵然内力深厚,时间一长,也觉丹田空虚。乐之扬体内的吸力却是愈战愈强,像是纺纱卷线,源源不断地抽走他的指力。冷玄忍无可忍,沉喝一声,蓦地撤去指力。“少阳逆气”本与“阴魔指”相持,忽然失去对手,登时化为一股洪流,冲入了任督二脉。
乐之扬浑身大震,体内闸阀顿开,真气像是蓄满了的湖水,冲开了堤坝,经过任督二脉,以逆流之势注入了十二正经。顷刻间,浑身精气逆转,有如钱塘江潮,由海入江,狂奔疾行,快如奔马,浊浪滔天。
冷玄一边瞧着,但见乐之扬双眼紧闭、神情痛苦,肌肤之下似有火焰流动,一股灼热之气从他体内发出,远隔数尺,也能感知。
老太监只觉不妙,伸出手来为他把脉,刚刚握住手腕,便觉肌肤之下传来一股潜力,火热强劲,几乎将他的手指震开。冷玄略微加力,方才制服这一股潜流,稍一探查,不禁骇然。心想:“真气逆脉而行,只有当年‘西昆仑’梁萧的‘转阴易阳术’可以办到。莫非这小子练成了这一门奇功?转阴易阳,颠倒乾坤,无怪能够抗衡‘太阴炼魂’。”一念及此,心中稍稍释然,“也罢,败给了西昆仑的盖世神功,冷某也不算十分丢脸。”
正想着,忽见乐之扬张开嘴巴,发出“啊啊”之声,口中所喷之气灼热似火,眼耳口鼻均渗出血水。
冷玄大皱眉头,再把脉门,但觉乐之扬真气乱冲,大有阳亢绝脉之象。原来,真气逆行无阻,少阳之气失去遏止,渐渐化为了老阳之相。所谓“亢龙有悔”,如果没有“老阳化少阴”的手段,阳亢至极,必定精血焦枯而死。
乐之扬如果死在此间,朱元璋过问起来,冷玄无以塞责,尽管十分不愿,他也必须救人。也是乐之扬命大,换了他人,面对如此阳气,必定无法可施,冷玄的“阴魔指”至阴至柔,正是老阳之气的克星。
情势危急,冷玄不敢怠慢,运指如风,点向乐之扬后心的“至阳穴”。这是全身阳气所钟,一旦点中,老阳之气必受挫折。冷玄只怕伤人,故而只聚起了五成指力,谁知才中穴位,便觉指尖一热,从乐之扬体内涌出一股灼热之气,循着他的指尖钻入了“手太阴肺经”,几乎冲乱了他的内息。
冷玄吃了一惊,不及缩手,忽见乐之扬张开双眼,其间血水充溢,眼神迷乱之中透出一股癫狂,突然一跳而起,向着冷玄一掌拍来。
乐之扬气血逆行,收束不住,身心至为紧绷,已经到了一羽不能加的地步,指力加身,顿生反击。他的体内真气洪劲,早已冲开了冷玄所点的穴道,故此纵身出掌,一股真气涌向右手,谁料刚到肘间,真气突然向后一缩,神速如电,劲道十足。乐之扬还没明白发生了何事,真气反冲己身,五脏六腑也似翻转了过来。这就好比他蓄满劲力,向冷玄打出一掌,结果不知为何,这一掌一丝不落,全都打在他自己身上。
冷玄见乐之扬跳起出掌,纵身跳开,暗暗戒备。不料乐之扬掌力方出,忽然如受重锤,脑袋向后一仰,身子横空飞出,只听卡啦啦一阵响,将身后一张八仙桌压得粉碎。冷玄不胜惊异,上前一看,但见少年闭眼咬牙、脸色青紫,鼻息有进无出,早已昏了过去。
乐之扬昏昏沉沉、如处蒸笼,浑身酷热难当,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这感觉难受如死,好在有一股真气不时注入体内,宛如一道冷泉,浇灭身上的烦热。
过了不知多久,他渐渐有了知觉,但听耳边有人说话。一个声音尖锐刺耳,正是冷玄;另一个嗓音苍劲浑厚,却是席应真。
但听冷玄说道:“他阳气太盛,冲突不禁。督脉为‘阳气之海’,好比阳气之帅,只有制服其帅,其余的阳气才会屈服。”
“不然!”席应真说道,“他全身真气逆转,阴反为阳,阳反为阴,他人的督脉统领阳气,他的阳气却流入了任脉。任脉本为阴气所系,如今变为阳气之宗,所以你方才点他督脉诸穴,收效甚微,不妨试一试任脉。”
乐之扬听到这儿,想要张眼去看,可是眼皮重过千钧,说什么也无法张开,不由心想:“席道长怎么也在……我在哪儿……我究竟怎么了?”
“不对……”冷玄又说:“任脉为阴气之渊,任脉受阻,必然阴气暗弱。他的阳气本就亢奋难制,如此一定走火入魔。他五脏有伤,倘若二疾齐发,没准儿要了他的小命儿。哼,席应真,我按你说的出手也行,若有三长两短,全与冷某无关……”
“你休想推卸塞责!”席应真声音冷峻,“他之前虽有真气逆流之患,但却受阻于冲脉,任督二脉有如雄关大锁,挡住逆行之气,使其不至于泛滥伤身。你我都是行家,理应明白,若无极厉害的外力相助,不可能一夜之间打通任督二脉……罢了,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多说,但你若不将他治好,陛下那里我自有话说……”
冷玄略一沉默,忽地怒哼一声,说道:“也罢,我双指齐下,任脉犯险,就走督脉。哼,这小子一身经脉乱七八糟,找到穴位也不容易,我尽力而为,若有错漏,老道你也不要穷追猛打。”
“冷公公。”一个娇柔的声音说道,“也许你的指力不足……”乐之扬听到这儿,精神大振:“她也来了……”想要挣扎起来,可是浑身瘫软如绵,连一根小指头也无力抬起。
“我已用上了六成指力,提至七成,我怕他经受不起……”冷玄说到这儿,沉默半晌,忽又慢慢说道,“公主你说的也有道理,这小子通身潜力无穷,有如罡气密布,我每出一指,就有潜力抵消我的指劲,七损八折,真正入体的不过四成。也罢,我用七成指力,点他的任脉试试……”
说到这儿,乐之扬忽觉心口一痛,跟着一股冷流注入体内,猛可迸散开来,奇寒彻骨,如坠冰窟,紧跟浑身热气聚拢,骤然反扑。冷热之气势如狂龙纠缠,乐之扬的耳边轰轰隆隆,仿佛数十个炸雷响过,蓦然间,他双眼一黑,再一次失去知觉。
又不知过了多久,乐之扬再次苏醒,但觉高热退去,身子轻快许多。他张开双目,只觉又酸又胀,光亮入眼,脑子一阵晕眩。
“醒了么?”席应真的声音传来,乐之扬一挺身,发现已能动弹。他坐了起来,转眼看去,只见锦帐奢华,丝被轻软,周围珠玉生辉,宝鼎异香流转,席应真坐在一边,注目望来,手拈长须,眼里透出一丝关切。
乐之扬默察体内,但觉真气如流,无所不至,只是逆流反行,叫人十分不惯。如此察看一遍,似乎全无异样,乐之扬忍不住叫道:“席道长,我全好了么?”
席应真点了点头,徐徐说道:“你能活着,多亏冷玄。‘阴魔指’天下绝学,既可杀人,也可救人,冷玄使出浑身解数,花了三昼夜的工夫,不惜损伤元气,方才暂且化解了你的阳亢绝脉之劫。”
“暂且?”乐之扬一愣,“还会复发么?”
“我也说不明白。”席应真手拈长须,面有忧色,“你体内情形之奇,老道我也从未见过。”说到这儿,他顿了一顿,“你将真气逼出体外试试,但记住,不要太过用力。”
乐之扬莫名其妙,当下动念运气,真气刚到肩膊,忽然闪电回缩,势如一记重拳,笔直冲向胸口。乐之扬血气翻腾,险些儿昏了过去,好容易缓过气来,茫然问道:“席道长,这是怎么回事?”
席应真看着他苦笑道:“你逆行真气,打乱了周身的经脉。现如今,你的内气固然充沛,却出了几件怪事。”老道顿一顿,说道,“第一件,穴道随气而走,并不固定一处……”
“这可好。”乐之扬大喜过望,“人要点我穴道,岂非无从下手?”
席应真略略点头,脸上却无喜色:“第二件事可就不太妙了。你的真气只能留在体内,一旦向外逼出,就会反冲脏腑,伤人不成,反而自伤。好比你打冷玄那一掌,你想用多少真气打他,就有多少真气反过来伤你。”
乐之扬听了这话,呆若木鸡,过了半晌才说:“这么说起来,我不能再用内功了?”
“也不尽然。”席应真说,“只在体内运行,倒也无关紧要。况且你打人,真气伤你,别人打你,真气也会伤人,这是第三件事。”
“别人打我,真气伤人?”乐之扬莫名其妙,挠头说,“这是什么意思?”
“逆行之气布于全身,一如我道门先天罡气。有人打你一拳一掌,真气也必相应反击。冷玄将‘阴魔指’指力提至七成,方才压制住你体内的逆气。而今你阴阳调和,内息较之阳亢之时更加浑厚,若遇外力,反击之势也更为惊人。”
乐之扬越听越糊涂:“席道长,这么说起来,我到底强了还是弱了?”
“我也不知道。”席应真缓缓摇头,“你不能用真气伤人,遇上等闲之辈,要用真气伤你也不容易,守强攻弱,祸福难料。但有一件事最为糟糕,先代炼气之士,譬如‘转阴易阳术’,逆转真气只是权宜之计,事后必定变逆为顺、回归常态。你的情形却不同,真气只可逆行,不能顺行,大大违背了天人之道。眼下纵无大碍,久而久之,脏腑和经脉必定受损。”
乐之扬听得发呆,半晌又问:“席道长,用我的法子,你也能逆转气血么?”
“难!”席应真摇了摇头,“你一身真气来自‘灵道石鱼’,与我‘凝霞神功’路子不同。此番逆转更是九死一生,稍有差池,就会送命。我年事已高,气血已衰,折腾到一半,只怕就会送命。”
乐之扬听到这儿,大失所望,他甘冒奇险,全为治好席应真,结果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治不好老道不说,反而将自己逼入了一个古怪境地。
换了他人,遇上此事一定愁烦至死,但乐之扬天性乐观,无法可想,也就听之任之,想了想,笑着说:“席道长,其实你的病有救了。”说着将巧遇西城八部的事情说了一遍。
席应真大为惊讶,说道:“西城八部很少离开昆仑山,如今齐聚京城,莫非出了什么大事?他们和盐帮结怨,朱元璋听了一定高兴。”
乐之扬见他神情,忍不住问:“席道长,朱元璋和梁思禽之间,你到底更赞同谁呢?”
“他两人难说对错。”席应真想了想,叹一口气说,“今时今世,朱元璋的法子更管用一些。但再过数百年,还得用到梁思禽的法子。”
“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