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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步一顿,乐之扬却觉背脊发冷,心中暗骂老头儿奸猾。原来,赵见淮如此转圈,可从任何方向出掌,乐之扬揣摩不透,自也无法聚集真气,抵挡他的掌力。
赵见淮越转越快,乐之扬莫知所出,索性闭上双眼,听风辨位。说也奇怪,风声过耳,他的心里有如一面镜子,历历映照出赵见淮的行踪。
转到第七圈,赵见淮脚下一顿,双掌齐出,砰地打中乐之扬的后背。后背命门所系,纵有逆气护体,仍是痛彻心肺。乐之扬喉头一甜,人已腾空而起,眨眼之间,到了濮阳钊头顶。
“呔!”濮阳钊趁乱出拳,击向乐之扬的左胁。拳头着肉,他还来不及高兴,忽觉一股大力反激而回,濮阳钊一声惨叫,向后飞出,撞倒了一个盐帮弟子,落地之时,哇地吐出一口血水。
他又痛又怒,抬眼望去,乐之扬稳稳站定,面皮涨红、双目紧闭,在他身后不远,赵见淮双手发抖,面色涨紫,望着少年不胜紧张。
乐之扬一动不动,数十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忽然间,乐之扬张开双眼,转身笑道:“赵堂主,还有一掌,你打不打?”
赵见淮心往下沉,方才一掌,他的“伏虎功”运到十足,开碑裂石,不在话下,谁知乐之扬不但无恙,体内生出一股反击之力,震得他五内翻腾,受了不轻的内伤。
他沉默时许,涩声说道:“赵某两掌无功,本该知难而退,事关钱长老的安危,我也只好硬撑到底了。”
“好说。”乐之扬笑着招手,“你来。”他连挨两掌,对手掌力越强,气血顺行的时间也越长,中掌固然难受,顺行却是大有乐趣,苦乐兼于一身,好比冰炭同炉,其中的滋味难以言喻。
赵见淮一咬牙,纵身向前,右掌作势劈向乐之扬的胸膛。乐之扬一挺身,气贯胸腹,冷不防赵见淮变掌为指,嗤嗤嗤连出三指,点中了他的“膻中”、“神阙”、“气海”三处大穴。
这三处穴道乃是精气所聚,一经点中,轻则内力全失,重则当场暴毙。乐之扬但觉中指处剧痛钻心,不由后退数步,身子摇晃不定。
赵见淮一击得手,纵身跳开,拍手大笑:“倒也,倒也……”话才出口,忽又张口结舌,只见乐之扬摇晃数下,忽又稳稳站住,扬声笑道:“赵堂主,你这是干什么?给老爷挠痒么?”
赵见淮面如死灰,蓦地掉头就走。其他人也是垂头丧气,鱼贯跟出。一眨眼的工夫,来人鸟兽散尽,水厅中又空旷起来。
三个女子如在梦里,莲航转眼看去,乐之扬双手按腰,兀自站立不动。她惊喜欲狂,忍不住跳上前去,拍他肩膀,大声叫道:“好哇,你这么大的本事,怎么也不早说……”
乐之扬随她拍打,身子摇来晃来,莲航话没说完,乐之扬左膝一软,忽地跪倒在地,喉间咯咯咯响了几声,“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三女均是骇然,岚耘慌忙扶起乐之扬,瞪着莲航怒道:“你要害死他么?”
“谁害他了?”莲航不胜委屈,“我、我……”说到这儿,眼泪忽地流了下来。岚耘还要斥责,乐之扬缓过气来,摆手说:“不关她的事……”话没说完,体内逆气乱窜,一口鲜血夺口而出,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两个小婢又惊又急,齐声叫道:“乐公子……”水怜影一言不发,放下白猫,上前把脉。这一瞧,但觉乐之扬体内气机旺盛,势如洪涛,只是逆流汹涌、不依常道。水怜影想尽生平所学,也想不出这古怪脉象从何而来,按照内经医理,拥有如此脉象,此人早该殒命,但时下乐之扬虽然受伤,但却元气洪劲,并无衰亡之兆。
水怜影想一想,取出一枚金针,扎入乐之扬的“关元穴”。金针刚一入体,便遇莫大阻碍,忽觉指尖一热,金针簌地弹回,其后带出一股血水,溅落衣袖上面,艳如三春桃花。
水怜影拈着金针,低眉不语。莲航不胜愧疚,轻声问道:“小姐,他、他怎么啦?”水怜影回过神来,淡淡说道:“岚耘,你去我房间,将床头的玉匣子取过来。”
不多时,岚耘取来一只羊脂玉匣。水怜影打开匣子,拿出一个水晶小瓶,瓶中盛着血红液体。岚耘看见小瓶,冲口而出:“凤泣血露!”
水怜影扶起乐之扬,将他抱在怀里,一手拧开小瓶,空气中登时弥漫一股奇香。
“不成!”莲航看出她的心思,急得连连跺脚,“小姐,这血露是城主给你的灵药,不能随便送人吃的。”
“既然是药,就是给人吃的。”水怜影撬开乐之扬的牙关,将一瓶血露全都倒了进去。
乐之扬昏昏沉沉,神志却未泯灭,灵液所过,清凉一片,到了小腹深处,悠悠一转,忽又化为一团热气,循着气脉流走,四通八达,所过淤塞顿开,阳亢逆气也慢慢地平复下来。气机一平,乐之扬神志回转,但觉馨香萦绕,张眼望去,一张俏脸跃入眼帘,眸子凝如秋水,透出一丝关切。
水怜影见他苏醒,猛地想起他还在怀里,慌忙放开少年,红着脸站了起来。乐之扬但觉异香满口,忍不住问道:“我吃了什么?”
“凤泣血露!”莲航没好气说道,“这是城主采集千山灵药,运转周流八劲,日夜淬炼而成。花了十年之功,也不过炼成三瓶,哼,你倒好,一个人就吃了一瓶,你知不知道,这血露是小姐……”
“莲航!”水怜影锐声喝道,“还不扶乐公子起来。”
“小姐。”莲航撅起小嘴,还要再说,忽见水怜影脸色变冷,只好咽下话语。
乐之扬何等机灵,一听便知根底,当下拱手说道:“水姑娘,承蒙馈赠灵药,实在感激不尽。”
水怜影默不作声,伸手把他脉门,忽地皱眉说道:“奇怪,你的血气怎么还是如此混乱?”
乐之扬凝神内视,中掌之处隐隐作痛,回想方才的所为,颇有几分凶险。他硬接“伏虎功”,逆气化解了若干掌力,加上气血逆行、穴位不定,赵见淮连环三指也是无功。饶是如此,血肉之躯连受重击、大大受损,内伤牵动逆气,几乎惨遭大劫。
意想及此,乐之扬问道:“水姑娘,你有什么打算?”水怜影叹道:“这儿是待不了啦,为今之计,只好去找家师。”
“秋前辈在哪儿?”乐之扬想起来意,忍不住发问。
水怜影目光闪动,答非所问:“乐公子,你找家师,到底所为何事?”乐之扬叹道:“我有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须找秋前辈,托她引荐梁城主。”
水怜影微露讶色,莲航忍不住讥讽:“你不是西城少主么?自己的师父还要别人引荐?”
乐之扬讪讪挠头,水怜影却说:“莲航,城主之事,岂可玩笑。乐公子先前所说,不过权宜之计,此间说,此间了,日后也不要再提了。”
莲航吐一吐舌头,笑道:“我不说就是了。”水怜影又说:“家师行踪飘忽,现在何处,我也不知,但本派之间,常以暗记联络。只要家师留下暗记,顺藤摸瓜,就能找到。”
乐之扬大喜过望,忙说:“事不宜迟,咱们马上出发。”三女面面相对,岚耘问道:“乐公子,你的伤没事了么?”
“好得很。”乐之扬伸手伸脚,“上山打得老虎,下海踢得王八,姑娘要是不信,我背着你到紫禁城走一遭?”
岚耘脸皮子薄,闻言红透耳根,莲航却说:“大言不惭,你去紫禁城干什么?”乐之扬笑道:“种莲花啊。”莲航怪道:“干吗在紫禁城种莲花?”
“紫禁城里风水好啊!”乐之扬一本正经地说,“开花的时候,莲心里长出个小女娃娃,因莲而生,故叫莲航,牙尖嘴利的不是好人。”
“你才不是好人!”莲航挥拳要打,拳到半途,忽又想起乐之扬的伤势,一时高举粉拳,拿不定主意是否落下。乐之扬见状,哈哈大笑。莲航恨得牙痒,正想大声呵斥,忽听水怜影说道:“莲航,大敌当前,不要胡闹。”抱起猫儿径自出门,其他三人慌忙跟上。
水厅之外,盐帮的船只三三两两,看见四人,纷纷聚拢。莲航忍不住骂道:“这些讨厌鬼,真真阴魂不散。”
岚耘也发愁说:“这下糟了,水路走不了啦。”水怜影想了想,说道:“水路不通,就走陆路,马厩里不是有马么?”
四人前往马厩,路上经过花圃,水怜影忽地停下,找到一株半人来高的灌木。叶子细小如星,茎干上长满了密密层层的尖刺,枝条向下垂挂,长满了金黄色的果子,大小有如金橘,甚是光亮悦目。
水怜影用手帕裹住右手,深入刺丛,摘下几个果子。岚耘忍不住问道:“小姐,你采‘姻缘果’干吗?”水怜影走出花圃,笑道:“此间如果被毁,也好留些种子。”岚耘闻言,神色微微一黯。乐之扬小声问莲航:“这是什么果子?”
“这是金玉果。”莲航低声说道,“除了这儿和西城,天下再无第三个地方生长。你别看果皮金黄,里面的种子却是莹白如玉,古诗里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金玉果金皮玉瓤,正合诗中意境,故而也叫‘姻缘果’。”
说话间,走近马厩,众人忽然闻到一股血腥味,岚耘叫声“不好”,赶到马厩,但见马匹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均是头开脑裂、一击毙命。
众人无不心惊,岚耘素日养马,见状流下泪来。水怜影叹一口气,抚摸她的秀发,柔声说:“别难过了,马儿走得快,也没受多少痛苦。”
莲航愤然道:“这些盐贩子真可恶,连马儿也不放过。”乐之扬叹道:“他们封堵水路、杀死马匹,无非画地为牢,要将我们困在这里。”
“没那么容易。”水怜影目透怒意:“没有马匹,那就步行。”众人精神一振,乐之扬拍手笑道:“正该如此。”
步行出门,走了百步,忽见前方林子中有人探头探脑,看见四人,忙又缩回头去。
乐之扬心生警觉,一扬手,飞雪扑啦啦窜上天去,到了林子上方,不住盘旋绕圈儿,乐之扬辨识鹰语,说道:“不好,前边林子里有……”
话没说完,林中“咻”地飞出一支羽箭,飞雪略略一闪,让过羽箭,忽地收起翅膀,闪电般冲进林子。
忽然间,林中响起一声长长的惨叫,白影连连闪动,飞雪冲天而起,身后跟着数支羽箭。
白隼十分了得,俨然浑身是眼,竟在乱箭暗器中任意穿梭,一口气飞到百尺高处,羽箭、暗器纷纷下落,它却悠悠闲闲地绕了一个大圈,稳稳落在乐之扬的手背,众人定眼一看,飞雪右爪之间,攥着一只血淋淋的人耳。
“好鸟儿。”莲航欢喜道,“岚耘姐,它可为你的马儿报了仇啦。”这时林中鼓噪起来,冲出一百多人,均是提刀弄枪。有人高叫:“直娘贼,鸟畜生抓掉了郑老弟的耳朵,快,拿住这些狗男女,一个也别放过。”一边叫,一边追赶过来。
四人转身就走,刚到水榭前方,赵见淮又带人冲了出来。乐之扬左右看看,大声说:“跟我来。”说着奔向湖岸,这时几个盐帮弟子奔近,岚耘抓起铁莲子反手掷出。那几人惨哼摔倒,后方追兵大怒,张弓布弩,正要发箭,赵见淮一步赶到,挥掌打落弓弩,骂道:“射你娘么?射死了他们,谁去换钱长老?”
趁着对方投鼠忌器,四人沿着湖岸飞奔,不久人烟繁盛,到了湖畔长街。乐之扬回头望去,盐帮弟子纷纷停步,犹豫不前。莲航怪道:“他们怎么不追了?”乐之扬笑道:“这儿可是京城,大庭广众之下,他们不敢胡来。”莲航大喜,回头扮个鬼脸,气得对方暴跳如雷。
湖边游人甚多,走了一百余步,莲航回头又瞧,忽道:“奇怪,盐贩子不见了。”
乐之扬应声回头,果然不见了敌人,心中不由大为纳闷:盐帮宗旨“人犯我一尺,我犯人一丈”。知难而退,不似他们的作为。
正想着,心头一动,忽生警觉。长街上人烟稠密,声响纷纭,但他“灵感”在身,洪声异响均能知觉,一应脚步杂沓、衣袂拂动,均是一丝不落,传入他的耳朵。
乐之扬侧耳聆听,忽地拉扯岚耘,低声说:“小心那个磨刀的……”岚耘顺着他手指看去,一个磨刀匠挑着担子迎面走来,年过四旬,土里土气,担子左边挑着竹筐,右边捆着一方磨刀的砂石。
岚耘不解其意,待要询问,莲航抢先说:“不就是磨刀的么?有什么好担心的?”乐之扬道:“他的步子不对。”岚耘问道:“怎么不对?”
“节奏不对。”乐之扬顿了顿,“常人走路,大多随意,这人每走一步,都是深思熟虑。”
莲航“嗤”的一笑,说道:“又胡说了,从脚步声也能听出心事么?那你听一听我的,看我心里想些什么……”正说着,磨刀匠穿过人群,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