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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邓、丁,乱京城……”
“……台中有三狗,二狗崖柴不可当,一狗凭默作疽囊……”
(一百零一)
出了城,东乡还等在长亭外,这几年昭伯妾室盈庭,她虽仍居正室,也备受冷落。
萧瑟晚风中,一只孤鸿呀的叫了一声,从枯叶零落的枝桠间拍翅而起,向南飞去了。
“姑母放心去许昌,东乡定然设法除掉曹爽这逆臣贼子。”
我临登车前,她忽然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对我说。
我抚摩过她的面孔,她眼角隐隐浮着一丝半缕细纹。
生活无馑无虞,眉目间的韶华却早早的凋零,我想起了伏皇后。
“当初我急召司马懿回京,想用他掣制昭伯,如今看来,他也未必能扭转乾坤了。”
“但就算真能除去昭伯,又如何呢?曹家颓势难返,你我都改变不了。”
“从来修短皆有命,自古兴亡不由人……东乡,不要做任何事。”
侍婢卷起帘子,她看见我车内的五十弦瑟。
“姑母的瑟,可否借东乡一抚?”
“当然。”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她鼓瑟。
“没想到你的瑟弹的这样好,是这些年在宫外遇着了名师么?”
她将手指从琴弦上移开:
“是我在东宫时,曾有人手把手的教我鼓瑟。”
“你伴我多年,我竟从未听你弹过。”
“那是因为我长大之后,才渐渐明白,他之所以教我奏瑟,非为别的……”
她注视着我,一字一句的说:
“只因在东乡身上,他能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一百零二)
许昌宫,就是我从建安五年嫁入汉廷,到改立新君、曹代刘汉,住了整整二十年的那处宫室。
从我重新踏足这个地方开始,我与外界便全然隔断了音讯。
除了戍守宫禁、一言不发的侍卫,我唯一能看见的人,就是跟随我多年的两名侍婢。
我不知道洛阳局势,也不知道东乡怎么样了。
我将父亲抄集注解的兵法从洛阳书库尽数带了回来,每天除了读书,我就整理这些手抄。
父亲戎马一生,流传后世的,不应该只有那些诗章。
日暮时分,我常独自站在凌云台上,极目远眺宫阙高墙之外的四方寰宇。
曹家的江山在冥冥薄暮中,显出一种陈旧颓败之象。
朔风吹起鬓发纷飞,皆已斑驳花白。
(一百零三)
我一直觉得许昌的雪,比别处更白,更寒凉。
回到许昌的第五个年头了,已入四九天,仍没有下过一场雪。
黄昏,我自凌云台回寝宫,经过一进一进的宫门竟发现,平日森立的卫戍都消失了。
翌日侵早,侍婢入禀,一彪人马带着舆车,已候在寝宫门外。
我步出宫门,众将皆翻身下马,向我行礼。
为首的一名青壮将领跪启道:“臣尚书陈泰,奉太傅钧令,迎大长公主回洛阳。”
“陈泰?”虽面生,姓名却耳熟,“你是故司空陈长文之子,荀令君的外孙?”
“正是。”
“你说……你是奉了太傅之命?”
“是。”
“哪个太傅?”
他一愣,迅即答道:“自然是司马公……”
“那大将军曹爽呢?”
“曹爽背弃先帝顾命,败乱国典,有无君之心。”
“太傅奉永宁太后懿旨,已将其一党削职伏诛,夷三族。 ”
夷三族,太过熟悉的一句话了——
“车骑将军董承等五人谋泻,夷其三族。”
“皇后伏氏坐与父完密谋,欲害魏公,伏氏三族皆伏法。 ”
“太医令吉本与少府耿纪、司直韦晃等反,围宫室不克,诛三族。 ”
这便是曹家的天谴了么?
“恭请大长公主回朝。”陈泰又说。
“洛阳,我是不会回去了。”
“大长公主……”
我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你就这样向太傅复命罢……”
“我……自有我的去处。”
(一百零四)
石子漫的小路苍苔满布,道路两旁荒草萋萋。
不知何时,庭院里已然竹花开遍。
竹林的尽头,钧弘馆尘埃满布。
到底是回来了
——我离开时,父亲、先生、郭祭酒都在,如今回来了,只有我一人。
回到了这里,我才终于明白一件事:我想回去的那个钧弘馆,这辈子是再也回不去了。
郭祭酒留给我的木匣子,我也一并带了来。
他故去了这么久,我始终还是没能去到他坟茔上,亲手酹酒一觞。
但这个木匣子,经过再多离乱,我都一直带在身边。
我启开铜绿斑斑的锁,从匣子里取出那摞信,一封,一封,投入炭盆之中。
泛着枯叶黄的信札,一寸寸被橘红的火苗舔噬着,终于尽数成灰烬。
曾经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很想拆看这些信,我想知道郭祭酒究竟要对我说些什么。
可渐渐的,我不想了。
那些未尽之语——
无法说出来的,未及说出来的,就让它们在一个没有兵连祸结、没有天下权争的地方,继续安静的诉说罢。
浮生如斯,亦已焉哉。
第16章 远如期(完结)
(一百零五)
我命侍婢设风炉,煮上山泉水。
窗外树影憧憧,竹林被朔风掠的飒飒作响。
钧弘馆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了,斜阳中纤尘飞舞。
我抬头望向门外——
一身西川红锦战袍被着暮云霞影,红的愈发瑰丽,像甫经过惨烈的杀阵,鲜血透染。
建安二十三年的上元节,他也是如此这般出现在我面前,没有惯常的长揖,眼中也没了闪烁的锋芒。
那时,我们都还未老。
他走进来,在炉边坐下
——那是郭祭酒的位子。
我问:“昭伯谋反伏诛,东乡可还好?”
他默然。良久。
他眉间纹路斧凿刀刻一样,愈发清晰深刻了。
“我控制了洛阳后,桓范劝昭伯挟天子、投许昌,调集外兵反攻京畿。”
“彼时东乡随天子同在高平陵,恐昭伯用此计,乃修书报我,要我防备。”
“但送信的家奴被曹羲营中巡哨士兵捉了,搜出了信……”
他长吁了一声,话音却低微如呢喃:
“……是我害了她……”
(一百零六)
“节,回洛阳吧。”他说。
“回洛阳,做什么呢?”
“像兰卿、郭太后那样,做个富贵傀儡,还是……成为太傅的另一个阻碍?”
他苦笑:“就连你也以为,我会做那种大逆不道的事么?……”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司马懿既为人臣,就不敢不谨记这个道理。”
“为周公,还是为王莽,恐怕连太傅自己都未必能左右。”
“父亲一生欲效周文王,但在后世人眼中,他只能是魏太祖武皇帝。”
水在铜壶里噗噗的沸滚着,我斟了两盏茶,将一盏递给他。
“记得在高陵时,太傅曾言:与诸葛亮一战,若有命回来,盼得一盏清茶相迎。”
“这盏茶,节欠了太傅太久了。”
他欣然接过茶盏,举到唇边,不缓不急的啜着。
“太傅还这么相信节么?”
他抬起眼来,似笑非笑的注视着我。
“原来你我适才想着的,竟是同一件事。”
“但你烹的茶,我怎能不饮?”
他没再说下去,继续一口一口啜着。
我也笑了笑,将茶盏举到唇边。
(一百零七)
“节,你若真不愿回洛阳,那么……随我去舞阳,可好?”
“朝中大局已定,子元、子上已能独当一面了……”
“我这便向天子上奏表,告成归老。”
“……舞阳荷池藕塘连片,河宽流清,你会喜欢那里的……”
“我们可以作书友、琴友,一同鼓琴瑟,品茗茶…… ”
我看着司马懿的眼睛,为他眼中满满的深意而撼动。
“愿相携回颍川,归山林。”
辗转又经年,郭祭酒临终之语犹然在耳。
可是,司马懿与郭祭酒,他们终究是不同的。
我心里一阵紧似一阵的发酸,最终微笑着摇了摇头。
“告成归老,对太傅来说,言之尚早。”
“经高平陵一役,曹魏江山大势已去,该告成归老的……是曹节。”
茶盏从我手里松脱,咣一声跌落在地上
——没有碎,只是平添了一道斜斜的裂痕,不能再用了。
我看见自己的衣襟上,攀着一丝幽暗的血渍。
(一百零八)
“节!”
我听见一个声音唤着我的名字,那样的焦灼而绝望,直如——
啼血一般。
我被一双臂膀紧紧拥抱着,他胸口很暖,一如当年。
一只手轻抚过我的脸孔,掌心干燥而带茧,手指颤的厉害,那样凉。
“节……”
视线渐渐模糊了,满眼只剩一片皓皓洁白的竹花,仿佛当年那场雪从未消融,竹花之上是北方高阔逼仄的天穹。
记忆在此刻却变得无比清晰,许多淡忘了的事,在这一瞬,我都清楚的记起来了
——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是这般的唤着郭祭酒。
“奉孝……”
“奉……孝……”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阖上眼睛的一瞬间,我看见——
一人头戴九旒冕,腰佩青釭剑,从外面大步流星走进来,坐于主位之上。
一位温淳尔雅,古袖宽袍的文士紧随其后,在东首落了座。
再后来,一名青衫男子穿越竹林而至,他手中的绿玉斝透亮无瑕。
他们都是那样风华正茂,意气飞扬。
依旧围炉而坐着,仅余的那一个虚位,是留给我的么?
我知道——
这一次闭上眼,我可以永远停在这个梦里,不会再醒过来了……
(尾声)
嘉平元年二月,魏帝以司马懿为丞相,封邑二万户,赐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司马懿固让丞相。
冬十二月,魏帝加之以九锡之礼,司马懿固让九锡。
两年后,司马懿寝疾,召司马师、司马昭至榻前。
“我事魏历年,官授太傅,人臣之位极矣。”
“世人皆疑我有异志,我尝怀恐惧……”
“我死之后,你二人善理国政。慎之!慎之!”
留下遗命,于首阳山为土藏,敛以时服,陵寝不坟不树,不设明器
——唯一的陪葬物件,是一张风霜历历的五十弦瑟。
“……夏之日,冬之夜……”
“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嘉平三年秋八月,戊寅,司马懿薨于洛阳,身后丧葬,依汉霍光故事,追谥文宣。
嘉平六年九月,司马师废魏帝曹芳,立高贵乡公曹髦。
甘露五年五月,曹髦聚殿中宿卫官僮三百余,伐司马昭,被昭帐下太子舍人成济刺死当场。
咸熙二年十二月,壬戌,魏帝曹奂于南郊设坛,禅位于晋嗣王司马炎,尽如汉魏故事。
晋国初建,晋帝司马炎追尊其祖父司马懿曰宣皇帝,庙称高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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