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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丧事依循父亲留下的旧制,国丧期间,将兵屯戍者,皆不得离屯部,葬毕,宫中、朝中俱除服。
大丧过后,母亲也病了,我留在洛阳陪着她。
太和元年正月,元仲行过郊祀、宗祀,在宫中大开筵宴,封赏宗亲百官。
翌日清早,永寿宫的宫人们便在交头接耳议论着
——中军大将军晋了大将军,长公子加封散骑侍郎,尚天子亲妹东乡公主,荣宠之极,朝中一时无二。
对这门亲事,母亲很是赞同。
“昭伯与元仲自小要好,在宗亲子弟中,他也算得上翘楚了。”
“我只是有些担心东乡……”
“子桓让她与元仲同在东宫读书,她有几分像你……心气高,志不在闺阁方寸之间。”
东乡与我是否相像,我不知道,只是想起了她的母亲,也想起了华。
“昭伯是难得的青年才俊,但他是你想要的那种夫君么?”
那日她照旧来永寿宫定省,我问她。
她缄默片刻,却不答反问:“当初山阳公贵为天子,但他是姑母想要的夫君么?”
“既如此,方才你为何不禀明太皇太后?”
“纵使不是昭伯,也会是别的世家子弟……”
“皇兄初登大位,断不肯错失与重臣结姻的时机。”
“……东乡嫁给谁,又有什么分别呢?”
(八十五)
大婚那日,洛阳城秋色晴明,宫中满地落着绵白甜香的木樨。
东乡身着着锦绮罗縠缯的十二采衣,坐在檐下,看庭前参差绽开的秋海棠。
“姑母,你后悔过么?”
纵然思虑的通透,但我想,她终究还是有些不确定的,否则这数月来,她不会一次又一次问我同样的问题
——“姑母,你后悔过么?”
每次她问,我都无法回答。
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我从来都不是做决定的那个人。
伯昭来向母亲行礼,我在子桓的丧事上见过他一次,但那时只是远远的一个身影。
虽掩不住喜上眉梢,他言谈间颇见谦逊谨重,在一众钟鸣鼎食的膏粱子弟中,殊为难得。
我听见身后一名小婢悄声说道:“驸马长的可不像大将军。”
近前细看,昭伯的容貌与子丹的确并不肖似,身量也比他几个同父的兄弟略显单薄
——或许是因为他更像华,我想。
但这话若是传远了,只怕平地里又要生出一场是非。
我唤过内侍,吩咐待大婚之后,便将那小婢带出宫外秘密处置。
喜筵间,我听到曹休压着嗓门对子丹说:
“眼下南方并无战事,司马仲达走的这般仓促,只命家奴送来贺仪,分明是不将兄长放在眼里……”
“陛下命仲达驻屯宛城,许是别有用处,你我岂可背地里妄加议论?”
曹休冷哼一声。
“就算天子另有打算,只需命他驻守便是了。何必又让他总督荆、豫二州军事,轻易将兵权交予外姓?”
是年岁末,新城太守孟达暗通诸葛亮,欲与蜀军里应外合,图谋中原。
司马懿自宛城倍道兼行,八日至城下,斩孟达于阵中。
(八十六)
少府的太医换了几批,母亲的病势始终不见起色。
元仲每日至永寿宫问安定省,有时也会言及朝堂事。
曹休在石亭败于吴将陆逊之手,痈疽发背而亡。
南下伐蜀的大军,会逢蜀中霖雨连绵,被阻子午谷,进退不得,子丹亦在前线染疾,未及半载而薨。
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元仲这样年轻,可在他脸上,过早的显出一种风雨飘摇的暮气。
(八十七)
突然有一天,母亲传召了大予乐令,命他每日遣乐伎入宫演奏。
“你外祖父在世时,尝好以乐府自娱,我听着听着便都记了下来。”
灵帝光和二年春,北方大行瘟疫。
外祖一家只剩母亲和舅父,从琅琊老家流落到南方,靠着家传的技艺,托身于谯郡城中的一间酒肆。
天下那么大,谯郡那么小。父亲从洛阳回到老家,一日经过酒肆外,听了去。
于是,闹市中这间喧杂扰攘的酒肆,有好一阵子,每日都有弦歌相和,唱答时闻。
“那时你父亲还只是顿丘令,我也不过是一介倡家女,嫁给他为妾室,已觉太高攀了。”
“我不知道将来会怎样,但求苟全性命于乱世,老来有儿孙绕膝,安稳过完一生便与愿足矣。”
“……我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成为丞相夫人,王后,甚至太后,太皇太后……”
“你大哥死后,我回过谯中几次,每次我都会去看丁夫人。”
“她一直很得你父亲敬重,人也不坏,只是气性大了些,不够聪明。”
“每回见了她,我都会告诉自己,莫要步她的后尘。”
“你父亲常称道我‘怒不变容,喜不失节’,可当我终于和他走完了一辈子,却连自己的本性也早已记不得了……”
母亲终究没能熬过太和四年的秋天。
司空府中,铜雀台上,那么多明眸巧笑、千娇百媚的女子。
而大魏太祖武皇帝的嫡妻
——惟武宣卞皇后。
第13章 明之君
(八十八)
我奉母亲的梓宫回邺郡,祔葬于高陵,我也迁回了那里的庐舍。
月朗星疏的夜晚,我便会带着五十弦瑟和那个木匣子,来到父母墓前。
我这一生中最要紧的那些人,如今都落葬在了不同的地方
——郭祭酒归葬颍川,先生在寿春,子桓去了首阳山。
不晓得我的归处,会在哪里?
回忆是那么热闹,而眼前的流水,琴音,都太过安谧了,竟至于有些凄惶。
“念与君离别;气结不能言。各各重自爱;道远归还难。”
“妾当守空房;闭门下重关。……”
这支《白鹄》是母亲极爱的,我在永寿宫中听乐伎们唱过很多次。
母亲说,那是父亲往颍川剿贼临行的前晚,她为他饯别时所唱的曲子。
“后面那一句‘若生当相见,亡者会黄泉’,念来甚是摧人肝肠。”
我讶然抬头。
“司马都督……”
“你怎么来了?”
他对我长揖作礼:“大长公主安泰。”
过了多少年了?
在他口中,我从美人变成了贵人,然后成为皇后,如今又成了大长公主。
他也从黄门侍郎,一步步做到文学椽,太子中庶子,尚书右仆射,抚军大将军,现在是大将军、大都督假黄钺了。
他对我始终只是长揖。
(八十九)
“西陲战事又告急,如今子丹不在了,陛下命臣总督雍、凉兵马,以拒蜀军。”
“后日一早就要发兵……臣想着,该向大长公主辞一辞行……我就来了……”
这两年诸葛亮兵出祁山,杀的中原内外人心惶惶。
曹休、子丹亡故后,朝中将帅凋敝,遍览群臣,能统兵以拒蜀军的,朝中的确只剩司马懿了。
我收起瑟,命侍婢汲庐畔活泉,设风炉于堂上。
“先帝晏驾这几年,都督协同辅政,多负辛劳了。”
他神色一黯。
须臾,侍婢都退了出去,他才说:
“自没了文昭皇后,先帝常年独居长秋宫,身子便一直不好……”
“黄初四年八月,先帝与众将在荥阳郊猎,于山坞间遇一子母鹿。”
“先帝射杀了鹿母,命陛下射幼鹿……陛下涕告曰:‘父皇已杀其母,儿臣不忍复杀其子。’”
“先帝闻之,大恸……”
子桓和父亲、子建一样,骨子里也是个多情纵情之人,可我竟都忘了,忽略了。
“回宫后,先帝旧疾愈笃……”
“其后两年,先帝频频向东吴用兵,盖因自知天不假年,急欲竞太祖皇帝之志。”
他的声音不悲不喜,低缓而清晰。
“先帝待文昭皇后之心,世上再无人比大长公主更清楚。”
“帝嗣之争诚然攸关社稷,但大长公主何忍以此设计先帝?”
我突然想起衣带诏,想起那个胎死腹中的婴孩
——在司马懿和郭祭酒的眼中,我都是个狠决之人么?
这个念想一闪而过时,我心里陡然一凛:何以我会将这两人相提并论?
(九十)
“为何到今日才告诉我这些?”
“臣无他意……只是此去陇西,旷日鏊兵,无法中顾朝堂之事”
“长文兄年事已高,恐难独力支绌……”
“你希望我回京辅政?”
“臣恳请大长公主念在与先帝同胞骨肉情谊,替先帝看顾陛下”
“如此,即便臣……回不来了,也无后顾之忧矣。”
他这样轻描淡写的说着托后之事,令我不由的心惊。
我目睹了太多的死亡
——大哥,郭祭酒,先生,华,父亲,甄氏,子桓,母亲——
我不愿再看到更多。
“……蜀军压境,都督可有退敌良策?”
“今次诸葛亮兵出斜谷,必先来攻郿城。臣坚壁据守,再伺机断其粮道。”
“蜀军进无所获,久必粮竭而退,彼退则我军追而歼之,可望全胜。”
“都督据住险阻,可一面遣人入羌中求援。”
“西羌自太祖时每岁入贡,先帝亦有恩惠加之,必愿相助。”
“待羌兵袭扰蜀军后方,都督趁势首尾夹攻,敌军一举可退。”
他看着我,目光意味深长。
“大长公主想要的东西,臣是懂的……”
“臣但有一息尚存,定不叫蜀军占去大魏尺寸之土。”
我无法直视他的目光,侧过身去斟了茶,递给他。
“无酒壮行,权以清茶一盏相送。”
“节答允都督回朝辅政,希望都督也能早日安然回师。”
他微笑着将茶盏接了过去。
“司马懿若有命归来,只盼仍得大长公主一盏清茶相迎。”
(九十一)
我回到洛阳,不想再另辟居所,便仍住在永寿宫。
长安陆续传回来消息,西羌一线节节失利,很快便撤了军。
司马懿在陇右与蜀军僵持,双方各有胜负,战事便一直胶着着。
一日晚膳后,元仲照例过来问安,带过来一份奏章。
我展开看,是子建从东阿送来的一道上疏:
“权之所在,虽疏必重,势之所去,虽亲必轻。”
“盖取齐者田族,非吕宗也,分晋者赵、魏,非姬姓也。苟吉专其位,凶离其患者,异姓之臣也。”
“欲国之安,祈家之贵,存共其荣,没同其祸者,公族之臣也。”
“三皇叔陈说亲疏审举之义,朕观之,虽有些言过其实,却也不无道理。”
“自曹休、曹真故世后,朝中宗亲日见凋敝……”
“朕欲从宗亲中举拔青年俊杰,姑母以为何如?”
“陛下可有了人选?”
“昭伯乃朕妹婿,与朕情如手足,又是故大将军的长子,可托大事。”
“昭伯固然是可托之人,毕竟还资浅望轻……”
“所以朕打算迁其为武卫将军。”
“明君之吏,宰相起于州郡,良将发于卒伍。”
“陛下既有心重用昭伯,何不先委以方任……待他熟悉了兵事政务,再召回京中?”
“姑母此言差矣……”
“霍光受遗诏辅少主之前,不过是替汉孝武皇帝做了二十年的奉车都尉。”
“而蒙恬因家世之故,一举得为秦将,却能大破齐军,威震匈奴。”
“昭伯出身将门,自幼随其父在军旅,耳濡目染,姑母对他过于拘泥了。”
我没有再说话,因为如今在我面前的这个人,已不是父亲,也不是子桓了。
(九十二)
平日除了元仲来问安,唯一的外客,就是东乡。
母亲在时,她便常回宫中走动,现在她也时常来看我,偶尔会小住一段时日。
自从昭伯晋了官爵,她回宫的时候愈来愈多。
“昭伯加封了武卫将军,可姑母每次见你,总觉得……你似乎比过去更不开心。”
“武卫将军?”她轻轻冷笑,语气之中满是鄙夷。
“德薄而位尊,非大魏之福。”
“昭伯只是欠缺历练,于才德上并无所亏,你对他不必过于苛责。”
“那么姑母可知,这两年他与何晏、中书郎邓飏、度支郎中丁谧过从甚密?”
“这三人……都是出了名的虚浮好货之徒,尤其邓飏,以官易妇,声名狼藉,我在邺郡时亦有所风闻。”
“昭伯怎会与他们结交?”
“起初只是与何晏偶尔见面清谈,后来何晏又引荐了丁、邓二人。”
“我听府中下人说,何晏还向昭伯献了五石散。”
“他们常去城西别业,名为广邀名士共聚清谈,实则抟丹服药,纵情声色。”
“这些事陛下可知晓?”
“皇兄下诏前,我曾去见他。”
“但他却说:‘丈夫处世,但求大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