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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雨连江by 薄荷酒-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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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庄主说今晚必定回来休息。”褚隐南第三次脸上一红,“唐掌门不必心焦。” 
  “……”愣了一下,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脸上也有点发热,似乎被误会了什么,又似乎没有。 
  “另外……隐南不才,奉命在此相陪,在少庄主回来之前不可有半步稍离。” 
  “……” 
  我很快发现“在此相陪”就是寸步不离地看管的意思,他不厌其烦,我不胜其烦。 
  在左家庄时,也曾有人这样每天陪着我,开始是权宁,后来换成了左回风。 
  昨夜的谈话没有得出结论,或许左回风是真的怕我一声不响地离开。他其实多虑了,纵使抛开其它不谈,如今我已是他的全盘计划里的一个环节,如果要走,我至少会等他回来亲口告诉他。 
  大夫昨晚的诊断是至少再卧床三天方可下地,最好多睡些时候以培元气。我一则没本事在初次见面的人面前安然睡去,二则也实在睡够了,于是冷冷地丢过去一句:“他的医术好还是我的医术好?”把助眠的药汁一手推开,披衣起床。 
  褚隐南只有苦笑。 
  昨夜见到的两封信依然原封不动地摊在桌上,旁边乱七八糟地堆着一堆堆宗卷,信手执起其中一份,卷首写着“徐州八仙剑”几个大字,旁门注了一行小字:“已未年十月初七亡于唐门之手。”下面密密麻麻写着与唐门结怨交手的始末,叙述极为详尽。 
  己未年刚刚过去,十月是蜀中最混乱的时候,徐州八仙剑则是在蜀中之乱中瓦解殆尽的两个较大门派之一。我心里一动,想起另一个门派正是剑南霹雳堂。 
  有关宗卷就压在八仙剑下面,上面的小字清楚地注着:“已未年十一月二十九亡于唐门之手。”或许由于霹雳堂专营火器炸药,性质特殊,这封宗卷里收录了更多的细节。 
  唐门与峨嵋青城的矛盾是在九月底激化的,十一月中的一次对峙中,青城派大量使用了重金购自霹雳堂的火器,使得七名唐门弟子粉身碎骨,连唐斐也受了不轻不重的伤。唐斐次日致信霹雳堂堂主袁致善,要求霹雳堂从此不再出售火器,袁致善未予理会。十一月二十八日晚唐门奇袭霹雳堂剑南总堂,以堂众家人为质封住火器,共杀死一百二十一人,总堂弟子无一幸免,袁致善身中五枚铁蒺藜毒发而死。堂中火器尽数落入唐门之手。 
  十二月初二,唐门向青城峨嵋提议停战,十二月初四将霹雳堂火器尽数当众推入长江以证其意之诚,经霹雳堂幸存者清点,数目确凿,确已全部毁去。 
  全部毁去四字被左回风用朱笔圈了出来,旁边简单地批了“详查”二字。 
  一只手伸过来取走了宗卷,我抬起头,褚隐南正站在一旁。我看着他徐徐把大纸卷成了细细的卷筒扎好,一时竟无话可说。 
  直到把字卷放回桌面,他才淡淡说了一句:“这些东西看起来太过劳神,还是休息为好。” 
  眼神相对的一瞬间,我感觉到了来自他身上的情绪,像是无奈,更像是怨恨,将之前一直浅浅挂在眉梢的腼腆冲得无影无踪。 
  只是一瞬,不过我想那份宗卷挑起了他心底沉淀的一些东西。 
  许多时候,即使事情已经过去,当初的痛楚却不会跟着过去,心中好不容易沉淀下来的回忆也就不容触碰。 
  我过去不够明白这个道理,直到现在,直到下定决心让唐斐成为过去的现在,才真正懂得那封两个月前伏在天香楼的桌前一笔一划写给唐斐的信,有多残酷。 
  很残酷。 
  可我没有其它选择。 
  不想睡觉,不能乱看桌上的东西,房间里又没几本书,吃过午饭后只好坐在窗前看山水。褚隐南似乎决心弥补方才的尴尬,不但有问必答而且巨细无遗,我很快知道了这一带山有多高,水有多深。 
  这里是岷山距离峨嵋最近的一条支脉的末端,山明水秀却车马不便。天盟在四川成立分舵时看中了这个地方,于是硬是打通关节,自己出资修了条不算窄的道路,盖了不算华美却舒适宜人的厅堂,迁进来还不满两年。 
  “这个地方事实上是你看中的,对不对?”否则怎么会如此津津乐道。 
  问得太过直接,褚隐南的脸顿时一红:“正是。” 
  “你刚才说转过前面这座小山,山坳里有一片更大的湖?” 
  “是有湖不错,只是时当冬季,又一直下雨,湖边必定寒气逼人……” 
  我哪有这么弱不禁风?望望窗外清新剔透的景致,实在想出去透透气:“随便走走,用不了多久的。” 
  窗下小湖里的水清得好像不存在一般,青绿的水草在池底荡漾。我撑着伞沿着足可供二马并骑的道路朝山坳走去,褚隐南苦着脸跟在后面。 
  我觉得自己正走在徐徐展开的画卷里,空气中尽是泥土和青草生生不息的芬芳,寂寂空山里偶尔传来一两声清脆的鸟鸣。 
  堪堪转过山坳时,远处隐隐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两骑,自北而来,峨嵋的方向……是左回风回来了吗? 
  回头望一眼褚隐南,他只怕也在想同一件事,双目灼灼地盯着路的尽头。我索性停下步子在路边等待。 
  当两匹并辔而来的健马进入视线时,我怔住了。 
  不是左回风,而且这两个人我都认识。右边是一身淡淡鹅黄的妙龄女子,身形窈窕秀发如瀑,竟是唐梦,左边的老和尚僧袍芒鞋,白须飘扬……我的全身一下子变得又僵又冷,是缘茶,只有他会这样笑……或者说那是改扮成了缘茶的左益州! 
  唐梦怎么会和左益州一起?她知道缘茶的真正身份吗?他们也看到了我。唐梦露出了欣喜的神色,策马朝这边奔过来。可我顾不上回应,因为左益州正笑眯眯地看着我,又看看唐梦,那抹笑容与以往见到的有些不同,有些诡异…… 
  昨夜,左回风谈到自己的父亲时叮嘱我:“如果万一在什么地方看见他了,我又不在,你要尽可能离他远远的。他现在已经气坏了。” 
  我不认为左回风是危言耸听。只是如果要对付我的话,为什么会带着唐梦? 
  深不见底的恐惧蓦地从心底升起,直冲到头顶,我突然意识到了他想做什么,想也不想就朝马前直冲过去:“小梦,离他远一点!” 
  我没能冲到唐梦面前,因为褚隐南从身后猛地拉住我,代替我挡在马前:“当心你自己!” 
  这一拉力量极稳,身法也很快,可他弄错了,不应当挡在我前面,他应当去保护唐梦! 
  我用力把他往旁边狠狠一推,直插入两匹马中间,但是迟了,左益州腿不动、身不摇,整个人已跃到唐梦的马上;与此同时,他自己的马长嘶一声,马头一偏,朝我当头踏了下来。这一刹那如同电光石火,我顾不上理会那匹马,想挡在唐梦面前已经来不及,唯有纵身而起直击他的后脑。 
  我没有打中,有人从背后扑过来,抱住我和身在地上连滚了几圈。 
  我眼中的世界突然倾斜成了一团纷杂错乱,我看见唐梦回过头,满眼惊惶和不敢置信,平素总是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一掌无声无息印上了她的后心。 
  唐梦,从马背上落下来,像一片落叶,雨地里晕开了点点殷红,好像鲜艳的花朵。 
  左益州伸袖往脸上一拂,我隔着若有若无的雨幕看清了他的脸,和左回风有三分相似,岁月刻下的纹路中带着不动声色的快意。 
  他随即拨转马头,沿着来路远远地去了。 
  是谁在呼唤唐梦的名字?那个声音断玉裂帛般撕裂了水濛濛的天空…… 
  唐梦的心脉被震断了。 
  没有人能救她。 
  我不许任何人碰她,自己把她抱回房间放在床上。唐梦从小就怕疼,我灌了她几口参汤,再下了几针,多少缓和一下痛楚。 
  唐梦一直望着我,清丽的脸庞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神色却很镇定,美丽的眼睛里渐渐浮起了然和凄楚:“悠哥,别这么难过,是我自己太轻信。我想来找你,又不知道你在哪里,缘茶愿意带路……” 
  不能咬嘴唇,唐梦会看到,我死死握住拳,对她温柔地微笑:“不会有事的,小梦,这里景致很美,等你好了,我带你去玩。” 
  唐梦摇摇头,如水的眼瞳蒙上了薄薄的泪幕:“对不起,悠哥,我是来求你回去的……唐门很乱,唐斐自你走了以后状况就不好,吐过好几次血,他一直硬撑……”   我点点头,努力让自己继续微笑:“我会回去,唐斐不会有事,你……放心。” 
  尽管脸色越来越白,唐梦唇边还是露出了浅浅的笑意,泪水一滴滴落在枕上:“悠哥,你对我真好,不管我求你什么,你总是答应,我对不起你,可是又没办法……”她努力抬起手让我握住,“不管缘茶为什么害我,你们别为我报仇,他武功很好……他那么老了,用不了几年自己就会死了。” 
  我再点点头,喉咙梗住了,发不出声音。 
  “……把我葬到母亲那里,悠哥还记得她吗?她叫唐盈。” 
  我当然记得。 
  眼见她气息越来越弱,又把她扶起来灌了几口参汤,伸掌按在背上输入内力。 
  唐梦却没有再说话,只是痴痴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她低低出声:“唐斐……再也见不到了……” 
  我至死也不会忘记唐梦那一刻的眼神,脉脉的眷恋牵挂,叙不尽的柔情不舍,还有缠绵的凄苦,淡淡的怨…… 
  那个眼神属于唐斐,只属于唐斐。 
  我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正被缓慢地,一分一寸地凌迟殆尽。我所看到听到的,都是真实发生的吗?还只是一段短短的梦魇? 
  窗外青山依旧,芳草离离。 
  可是我知道,方才黄衫飘飘纵马而来的唐梦,永远消失了。 
  那是我的唐梦,即使她从未属于过我,她的存在却一直牢固地支撑着我心中的某个角落。 
  唐梦的身体还是温热的,可是她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看我。 
  再也听不到她用风动碎玉般的声音叫我悠哥,再也看不见她明艳不可方物的笑颜。 
  我心爱的小妹在这个飘雨的冬日辞世,要夺走她是如此简单的事,仅仅因为有人动了念头,然后轻描淡写地拍出了一掌。 
  唐梦至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袭击,她甚至没有问。所剩的时间实在太短,还有更重要的话要说。 
  可是我知道她为什么会死,知道得清清楚楚。 
  我听到了破碎的声音。 
  有多少东西正随着或者即将随着唐梦的逝去破碎呢?我无法衡量,更无法阻止。我辛苦建立的世界在此之前早已支离破碎,修补的速度永远比不上毁坏的速度。 
  我没有计算自己一动不动坐了多久,怀里唐梦的身体渐渐变冷了,我把她轻轻放回床上,让她舒服地躺好。 
  刚站起身来眼前就是一片铺天盖地的昏黑,这阵晕眩来得既猛烈又持久,我用力按住胸口,里面一阵阵窒息般的闷痛,像有一把小刀在来回翻绞。我对这种痛楚并不陌生,回到唐门后疼过好几次,都没有现在这么厉害。跟着口中一阵阵腥甜,鲜血很快浸透了右半边衣袖。 
  门开了,我听到杂乱的脚步声,我被搀扶着坐下来,头顶传来褚隐南的声音:“快让陈大夫进来。” 
  过了一会儿,眼前慢慢亮起来,刚才的昏眩似乎过去了。知觉一旦恢复,立时觉出手足冰冷,身上的里衣都被虚汗浸透了。我移开大夫搭在腕脉上的三根手指,淡淡道:“不必费心了,我自己开一副药方,吃了很快就会好。” 
  须眉皆白的老大夫不肯就走,端详了一会儿我执笔写出的药方,眉头越皱越紧,好在虽然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总算什么也没说就让药童去按方煎药了。 
  再过些时候,一副棺木摆到了门外。唐梦不可能一直躺在床上,必须到别处去睡……我还是不许别人碰她,自己把她抱进去。药童送来的药汁苦得不象话,却令我精神好了许多,手足也有了些力气。 
  我木然地望着丫鬟们来来去去更换被褥幔帐,擦拭地上的血迹,整个房间很快就焕然一新,就像什么也不曾发生。 
  褚隐南一直站在旁边,直到所有人做完事情退出去。尽管脸色有些苍白,他的神情还算镇定。 
  我默默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开口问道:“为什么?” 
  褚隐南的唇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你还是察觉了。” 
  “可惜察觉得太晚。”我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的眼神,发现他只略微惊慌一下就完全镇定下来:“你并非庸才,却做了庸才只有庸才会做的事。如果没有你的默许,唐梦一开始就出不了包围圈,更不会落到左益州手上;天盟分舵防范森严,左益州却可以带着唐梦直接出现在我面前,自然是与你早有默契。” 
  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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