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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雨连江by 薄荷酒-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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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缘持既然把话挑明,就说明他决意插手这件事了;素来淡泊的少林尚且如此,何况他人。左益州传讯,决不会只传给少林一家。 
  我轻轻推开唐昭扶住我的手,走上前去。 
  走了几步,回头看见几名弟子脸色凝重,于是对他们微微一笑,示意不妨事。 
  每个门派都有一些唯有掌门才知道的隐秘,或公或私,口耳相传,随着岁月的流逝增增减减。这些隐秘中包括了武林白道门派暗地公议出来的规则和禁忌,比如说当年的雁云宫,比如说,那本传说中的玄天秘笈。 
  当年雁云宫主林汶凭玄幻阵之助率教众与中原门派相抗。十日后宫中粮绝,玄幻阵破;再过十日,林汶为九大高手围攻,杀死三人,重创四人后力困神危,自刎而亡。 
  就像报应一般,中原众门派找不到武学秘笈,尽戮残存教众之余竟各存疑窦,自相残杀,其惨烈程度比之围攻雁云不遑多让。 
  唐越对我说,一年后玄天秘笈突然现世,其时二十五个门派已有十二家灭门,其余的也损失惨重。于是十三位掌门在左益州的周旋下密议于嵩山少林寺,多数人既不甘就此毁去秘笈,也不愿任其落入旁人之手,最终决定交给左益州监管。 
  众掌门歃血为盟,重修旧好,约定绝不将秘笈下落泄露于外,纵是门人子弟亦不例外;一旦秘笈武功重现江湖,武林共讨之。 
  之后不久左益州被推举为武林盟主,于是落户金陵,置地建庄,布玄幻阵将玄天秘笈镇于地下。 
  然后转眼间,许多年过去了…… 
  三年前唐越去世,我本想把所有情由细细告诉唐斐,可他没有给我机会;直到几天前权宁把一本薄薄的旧书册递到了面前,我才想起这些尘封已久的掌故。 
  如果可以,我其实不想让唐斐拿到这本秘笈;可是他已经按照几张不知从哪里来的残页练了三年,练到了真气走火的地步,如果看不到全本,内功恐怕会就这样废了。 
  所有这些,我几天来都尽可能简单明了地讲给唐斐听了,本以为只要他留心在意就不会有问题。 
  没想到的是左益州会事先请来缘持方丈这样徳高望重的证人,在数千武林人士面前用阴损毒辣得不逊于暗杀水准的手段公然相逼。 
  一切安排得滴水不漏。 
  左回风和权宁不会害我,所以我对这件事多少有些大意。 
  唯其如此,我才更看不透左益州的深浅。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痛恨唐门,非常恨。 
  走到唐斐身边不过用了短短几步,周遭的喧哗声已越来越大;放眼望去,处处群情耸动。昔年十三派言和被传为武林盛事,玄天秘笈的真正下落虽是绝密,但有关的盟约却广为流传。 
  ——一旦秘笈武功重现,武林共讨之。 
  我示意唐斐退到一边,见他一动不动,低声道:“别忘了你出门前答应过什么。” 
  唐斐震了震,慢慢转过身去,却只退了两步。 
  左益州自座上起身,到场中心站定,朝四下团团拱了拱手,朗声道:“列位,此事攸关我中原武林的气运,老夫虽久不理事,今日却要说上几句。” 
  他威望极高,群雄纷纷应和回礼,良久才安静下来。 
  左益州转而正对着我,缓缓道:“从去年至今,唐门攻青城峨嵋,灭徐州八仙剑,亡剑南霹雳堂,其他大小门派受波及者死伤无数,搅得江湖血雨腥风不得安宁,川蜀武林一脉日渐衰微。如此行事实为武林之祸,老夫虽偏安一隅仍禁不住日日挂怀担忧。日前唐门更擅启禁毒,将无极门连门主在内四十七人毒死道旁,世人畏惧死状可怖不敢收殓,任其风吹日晒,直到昨日方得入土。少林缘茶大师不过为老夫说句公道话,便惨遭毒手。凡此种种,实是数不胜数。”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唐掌门,适才所述可有半字虚言?” 
  缘茶死了?未免太是时候了一点。我不由自主望了望一旁的缘持。少林方丈神色端肃,默然不语。 
  我淡淡道:“少林缘茶并非本门中人所杀。他触了格杀令的忌讳,死在他人之手倒也省了不少工夫。我这里也想请教,舍妹唐梦究竟哪里得罪了左盟主,你居然忽施偷袭,下毒手害死她?” 
  话音未落,右首一人冷笑道:“唐掌门好大口气,倘若说句真话就得死,此时此地人人可杀,只怕你几天几夜都杀不完。左盟主何等身份,会亲自出手对付一个丫头……?”说到一半就停了,跟着连连摇头,满脸不屑,仿佛这件事根本不值得多说。 
  左益州微微颔首:“是非公道,自在人心,还望周帮主少安毋躁。” 
  他的声音突然沉了下去:“唐掌门三年前弃位出走,在金陵化名隐居了足足两年,回风引你为友,让你住进左家庄,你却借机盗走当年武林同道托付代管的秘笈,潜回蜀中重掌门户。想我儿率众围唐家堡三日,皆因不忿而起,他围而不攻,未损唐门分毫,你却乘他顾念旧情暗中下毒。”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我听到这里还是不禁怔了一下,只闻身前身后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响。 
  “唐门种种作为,于公无江湖同道之义,于私亦亏负朋友之义。擅用禁毒,人所不容;私盗秘笈为害武林,更是天理难容。老夫早已隐居多年不问世事,这一次却是情势所迫,不得不为。”左益州徐徐道来,说到最后语气间已然颇有痛心之意:“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只有叹气:“好一个天理难容,左盟主一篇故事四平八稳,连我听了也几乎信以为真,况乎他人。此刻这里豪杰数千,唐门不过七人,纵求全身而退亦不可得,更不用说向你寻仇。左盟主重情重义,义薄云天,想来大义所至,区区一颗风影的解药又算得了什么,不如毁了干净。” 
  此言一出,峨嵋金顶顿时鸦雀无声,我不禁有些好笑,方才见了唐斐的招数,各人心中算计玄天秘笈恐怕远胜于担忧左回风的性命,只是宣诸于口却是大大不妥。 
  一片寂静中,缘持合十道:“人命之重,当重逾泰山。今夜比武之约已践,唐掌门若信得过老衲,只消留下解药,这便带同弟子下山去罢。”他的声音不高,听在耳中却令人不由心头大震,远山回音如潮,良久方绝。 
  我沉默了。肩上的伤口阵阵灼痛,反而使头脑更加清醒。左益州未发一言,显然默许了,或许这是他为了自己的儿子所做的、最后的让步。可惜对我来说,无论于公于私都没有退让的余裕,过了今时今日,唐门必成众矢之的,唐梦也只能就此含冤。 
  对缘持摇了摇头:“方丈大师,我此来峨嵋金顶只为两件事,待到事情办完,自然会将解药双手奉上。第一是要了却比武之约,盼望从此与江湖同道尽释前嫌;至于第二么……”我转向左益州,一字一顿,“我动辄以阁下亲子性命相挟,确是无赖之极;然而若论卑鄙无耻,唐悠的手段今生今世也及不上左盟主之万一。唐门与你纠葛良多,玄天秘笈之仇,舍妹唐梦之恨,今夜一并作个了断。左盟主仁义慷慨,向来以徳服人,想来必能将黑白曲直分说明白,令天下英雄口服心服。” 
  左益州微微一笑:“唐掌门有话但说不妨,左某半生纵横,自问无事不可与外人道。” 
  “无事不可与外人道?”我只想冷笑,然而眼见他从眼神到表情到声音都毫无破绽可觅,一股混杂着狂怒的恨意从心底直逼上来,一时间竟笑不出来。 
  “缘持大师,你看方才唐斐的招式,比起林汶当年威力如何?” 
  缘持迟疑了一下:“唐施主出剑从容,对招数细微处知之甚详,没有剑谱绝难如此;但章法尚嫌稚嫩,似乎远未体会其中三味,比林宫主还差得远。” 
  我笑了笑:“正是如此,这绝杀三式,他只练了几天而已。” 
  慢慢踱了几步,环视四周,一座座木棚下,远远近近都是似模糊又似清晰的面孔,在灯光火光里闪烁不定。 
  “不错,我确实在左家庄小住过一段时间,只是从未见过左盟主口口声声所说的玄天秘笈,更没有练过。唐斐会一点皮毛,那是左盟主亲手送给他的机缘。” 
  左益州脸色微沉,口气温和依然:“左家看守秘笈多年,从未私自启封观看其中内容,唐掌门若没有证据,这等说辞多讲也是无用。” 
  许多人点头称是,有人大声道:“这些年来左家子弟绝无修习过秘笈的迹象,狡辩不出就想诬赖么?”更多的人则叫道:“秘笈究竟现在何处?” 
  玄天秘笈而今在唐斐手中,甚至有可能被他带在身边,就在这里、此地。溯源而上,错综复杂,其中的来龙去脉又有谁说得清楚。一瞬间,我感到了心头压抑已久的蠢动:想要毁灭,毁去眼前正在成形的漩涡,毁去所有叫嚣的脸孔,以及自己。 
  权宁不在场中,应该是被关起来了;我望着左回风,这一次,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父亲身上,没有回过头来看我。 
  这是他第一次不肯看着我。 
  我想起昨天下午,他坐在唐门的大厅里对我说:“我父亲为人狠戾无情,行事向来不着痕迹,不留破绽余地。但他也是人,年轻时也曾动过真情,只有一次而已。” 
  所以这是唯一的机会。 
  漫漫的酸楚袭上心头,与炽烈的恨意撞在一起,顿时五味陈杂。 
  我回过头正视着左益州的眼睛,悠悠问道:“十九年了,左盟主还记得蜀中唐门的唐盈么?” 
  “她最后一次回到唐家堡时,带在身边的两页秘笈图谱难道不是你送的?” 
  左益州的表情有一刹那的凝滞,仿佛完美无缺的面具出现了裂痕,其下剧烈翻腾的东西是我无法看懂的。他沉默片刻,沉声道:“唐悠,论年龄资历你只是小辈,信口胡言也要有个限度。” 
  “度”字甫一出口,一股沉重的气流直逼过来,胸口仿若被无形的重锤狠狠一击,饶是早有防备仍不由自主踉跄几步,只觉喉中发甜,口中满是血的味道。 
  唐盈的名字所造成的效果还在我的预计之上。 
  唐斐上前扶我,我缓了口气,摇手示意不用:“唐悠说话无凭无据,左盟主既然无事不可道与外人,难道连区区一个故事也不敢听?况且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即使你不愿听,今日在场的各路英雄却有权知道,也一定很愿意知道。” 
  一定很愿意知道,薄薄一本玄天秘笈上,究竟浸染了多少在岁月里褪色成苍白的鲜血与沧桑。 
  玄天秘笈的下落是绝密中的绝密,在云阳剑阁歃血为盟的共有十四个人:十三派的掌门和左益州,所以知情的人也应该只有十四个。可是过后不久,不知是谁露出口风,把这个秘密告诉了第十五个人,当时的武林第一美人唐盈。 
  当上天赋予了一个妙龄女子足以凌驾众生的美貌时,她所能拥有的权力和力量是超乎一般人的想象的。所以唐盈不知自何人口中得知秘笈在金陵,在左益州手中。 
  唐盈那年只有十八岁,即使在以傲慢著称的唐门,她的桀骜也是无人可比的,感兴趣的东西从来一定要到手。恰好当时和掌门唐逸吵了一架,索性就此孤身离蜀,在随后一段时间里和门中毫无联络。 
  两个月后唐盈突然回到唐家堡,直闯唐逸的书房,提出要嫁给外姓的武林中人。 
  按照祖训,为了确保本门绝学不致外泄,门中习武的女性不得外嫁。唐逸自然不同意,门中上下仰慕唐盈的年轻弟子多不胜数,纷纷大力反对。争执到后来,场面变得不可收拾,唐盈一把暗器以满天花雨手法掷出,尽数钉在宗祠的大门上,声言从此与蜀中唐门再无瓜葛;众人措手不及兼怜香惜玉,被她一路毫无阻碍地出堡而去。 
  唐逸盛怒下发出格杀令,到处通缉她的踪迹。然而唐盈行迹杳杳,全无消息,竟似平地消失了一般。 
  转眼又过了三个月,唐门门主怒气渐平,加上一干弟子多方求情,虽然仍不放松追查,暗地里已经下令不许格杀只可活擒。 
  就在这个时候,唐盈轻纱覆面,独自回到唐门请罪。当她取下面纱时,门中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昔日完美无暇的脸庞上伤痕纵横,倾城的容颜已经不复当初。 
  唐盈什么也不说,对过往不肯吐露半字。唐逸命她闭门反省,不得出房门一步,也不许他人探视。 
  四个月后,唐盈辞世。 
  人皆云唐盈是被唐门依循格杀令处死了,其实不然。当时门中没有人提出处罚她,虽然那是她所希望的。 
  她失踪前后的五个月中的一切都是谜,同样没有人知道,她黯淡的房间里收藏着两张发黄的纸页,那是新任的武林盟主送的信物。 
  说到这里,我停了下来:“左盟主知道她为什么还要回来屈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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