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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马队进了山谷,领头的便朝这边过来了。而后在这片木制的城防上,向宁毅等人低声地报告了事态发展,宁毅等人的面色,也都严肃了起来。待到那领头的离开,宁毅双手撑在城墙边缘,往外面看了好一会儿,才回头与秦绍谦等人继续聊起来。
声音倒都不太高。
“……饵已经放出去,吃不吃倒很难说……”
“……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春汛开始后决堤,接下来,无论如何女真人都要玩真的了……希望汴梁守得住吧……”
“那不是我们要想的事情,破釜沉舟,哀兵必胜。汴梁是皇城,守不住,国破家亡,相爷他们在城里是知道这一点的,我们也只能信他们能守住了……”
“计划做得再好,真想到要打过来,我们这里也难呐,扛不扛得住,是个大问题……”
“一个多月的费心费力,要练出什么百战精兵来,是痴人说梦。能在我们选好的地方,做好准备打一仗,是我们这些跳梁小丑能争取到的最大优势了,扛不住,也只有死,没什么好说的……”
“太原被围了这么久,虽然没有消息传出来,但不也在扛吗……”
“我们已经很占便宜了……难不过太原……”
自宗翰南下,开始攻城,太原死死的钉在了女真西路军前行的道路上,其中的主官,是秦绍谦的兄长秦绍和。最初还有些消息传来,自西军救援失败后,宗翰的部队已经彻底扫荡封锁了那一片区域。与宗望打着同样的主意,宗翰亦想以坚城为目标,训练女真人的攻城战法。太原成为信息盲区之后,只能从只鳞片爪的流出消息里推测到,太原城的攻防战,进行得极其惨烈。
女真的西路军并没有在城外等待太久,他们不像东路军,没有汴梁这么多的勤王军需要应付,宗翰也着急南面的战事,他们对于太原城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然而太原城的抵抗之坚决,也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
这仅仅是被推测出来的信息而已,武瑞营惨败之后重整,需要做的事情太多,汴梁城外的事态太过危急,大伙儿都没有余暇将目光放到北面去。而在九月二十五的那次对皇帝近乎逼宫的胁迫之后,周喆几乎是以沉默消极的态度将汴梁城防完全交给了李纲、种师道与秦嗣源等人。
这种沉默是危险的,并不代表他对于这些人的信任,皇帝在对所有人发脾气。并且,作为能接触高层信息的人员,宁毅、秦绍谦等人都能察觉到,对于右相府在那一夜里扮演的角色,皇帝并非毫无洞察,就算不能确定,也一定存有猜忌怨怼之心。这一情况的直接后果是,太原城,在短期内,几乎不可能得到任何救援了。
没有人知道,在那一片孤立的地域里,太原城能够守住多久。但有一点可以相信,如果太原能够坚持这么久,汴梁城就也会有这样的机会,宁毅等人的一切赌博,都是建立在这个前提上的。
汴梁城破,万事皆休。而汴梁即便守住,宁毅、红提、秦绍谦这边,也需要付出百分之一千的努力,到最后,看有没有可能抓住那百分之一的希望。
但毫无疑问,很多人会死。
武朝战力虽弱,军资还是发达的,宁毅所在的这个位置,已经连续调来了大量的弓箭、火药、各式军械,然而目前山谷里的一万多人,与女真人做对比的话,战斗力到底是在怎样的一个层级上呢?即便加上防御,能不能一换一,都是让众人心中存疑的事情。宁毅也毫无乐观情绪。
无论如何,自己这边是杂牌军、整合不到两个月的溃兵,而面对的敌手,是此刻天下最强的军队。
雪停之后的天空有着罕见的清澄,天空晴朗空旷,空气冰冷怡人。宁毅望向汴梁城所在的方向,深吸了一口气,无论宗望会不会如他们预期般完全的吃掉诱饵,宁毅知道,送过去的信,会成为真正点燃导火索的火种。
所以他能够知道,导火索已经在燃了,是他们亲手点燃的。但烧尽的那一刻何时到来,还是未知之数。
汴梁,雪停之后,家家户户都在街头铲雪,连日以来,城防未有松懈。但纵然有一定的心理准备,没有人能够知道,最残酷的考验,即将在数日之后到来。
在这之前,几个小小的、简单的插曲,正在这片天空下发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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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6 12:35:43|13882996…………
第五九八章 凝冬雪海 生死巨轮(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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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又开始飘落了。除了偶尔舞动雪花的寒风外,汴梁城附近的大片平原上,都是安静与死寂的气息。
一场场的战斗,一次次的流血,原本居住在这片土地上,上百万的人群都已迁徙,空置废弃的村落、城镇在大雪降临的黄昏漾着诡异而死寂的气息,鸟儿早已飞走,山林间,少数动物奔行在雪地当中,松鼠抱着它的榛子,站在树林边缘,看曾经那片属于人类的地域。在这数月时光中,倒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早已寒了尸骨。
狼偶尔出现。
只在少数的情况下,孤单的马队奔行在皑皑的大雪间,从某地去往某地,带着他们的任务。
这里在不到半年的时光内,成为了生人的禁区。
牟驼岗距离汴梁城防十里之遥,从这一片到汴梁城的道路上,还被人的气息所统治着。清晨,“砰”的巨响,响起在牟驼岗附近的冰面上。
一队女真力士,拿着锁链绑缚的铁球或是大锤,挥砸在大营附近的冰面上,白色的冰雾四溅开来。
作为女真扎营的这片地区,原就是武朝牧马之所。牟驼岗三面环水,草场丰茂,堵住口子后,也是易守难攻。只是在冬天真正降临后,周围的湖面也开始结冰,尤其在下雪天里,冰面变厚,…8,ww≦w。原本是湖水的三个方向上,此时冰面与陆地,就完全连起来了。
姚平仲的夜袭计划失败后,便再没有多少人敢真的对女真营地发起攻击了,不过,在结冰之后,牟驼岗的女真士兵,每天便又多了砸开边缘冰层与派人巡逻的任务。每天清晨。力士砸开边缘湖面后,巡逻的士兵三个一队,来回往复。
皑皑的大雪下得让人分不清早晨还是中午,只知道天亮已经许久,巡逻的士兵来了又去,偶尔看看视野前方那片平整的、延绵开去的冰雪湖面。一切都显得单调,只军营里的忙碌声偶尔越过高耸的木制围墙传出来。巡逻队走过时,一名女真士兵停了停,扭头往湖面望过去。
大雪飘落。
他看了几眼,片刻,赶上了前方的两名同伴。
我们的视野推过去,距离这边数百米外的冰面上,有白色的东西存在着,那是两道趴在冰上、雪里的身影。穿着与雪地中极难被认出来的白衣。其中一人放下了手中的筒状物,甚至用一只手默默地挡住了筒状物的前端。
远处三人离开之后,这边才又将那粗糙的长筒状望远镜举起来。旁边那人拿出小本子,又拿出炭笔来,手抖着往上面写数字。
“又一百二十五息……三人巡逻经过……共用时……”
没有准确的计时工具,只能大概估算时间,在这样的雪天里,长期的潜伏。对于两人而言也是巨大的负担,他们趴在这里静静地看、记录。只偶尔小幅度的活动身体,肚子饿时,从衣服里扯出煨暖了的肉干来,慢慢咀嚼,但也尽量不动。
有时候,海东青穿越大雪。飞上天空,那便是他们最难熬的时候。
黄昏时分,有人悄悄过来,代替他们。
这两人从湖面上悄然退去,小心地遮掩痕迹。进入牟驼岗那端的小树林,之后,也是沉默地走。暂居和接头地点是山中的一处洞穴,有人过来拿他们记下的东西,也略略谈了几句,送来一些物资。临走时照例叮嘱:“如无必要,不要生火。”
对方拿来的炒米、肉条等物,早已冷了。但从他怀里拿出来一个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的小铁壶,其中的肉汤,竟还是温热的,给两人分着赶快喝掉,然后又是一番叮嘱。
出来执行这种任务,身上的衣服,保暖还是很够的。两人一是十多岁的年轻人,名叫陈亥,一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姓郑,陈亥叫他郑叔。
“郑叔,你说我们每日里记下这些,能派上用场吗?”
“早些睡。”郑叔的话很少,声音也不高,“我咋知道。”
“女真人太狠了……”
陈亥说完这些,便不再说了。
侦查的队伍是宁毅拼组起来的,在坚壁清野的过程里以及后来武朝军队被打散后,挑选出来的人。有些是竹记之前的人才储备,也有猎户,又或是精通野外生存本领的、天赋异禀之人。陈亥自小身体好,跳脱活泼,十里八乡的传闻,他可以在大冬天的光屁股到雪里走,女真人来时,他的村子没能逃过第一波屠杀,父母死在了屠刀之下,他侥幸存活,后来,宁毅将他吸收进来。
到得第二天早上,他们醒过来,吃了冷硬的东西,再去接班。雪纷纷扬扬的,有时大有时小,回去接到新的命令之后,他们也会稍微转换地方。他们隐约也知道,负责对女真人大营进行侦查的,不止他们一拨人。
过来联络他们的应该是个官至少也该是个官。他每天煨在怀里带来的肉汤,能让陈亥感到温暖,因为他隐约知道,可能不会有其他的官,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他跟郑叔认识的时间不久,虽然郑叔相对沉默寡言,但以往应该是个厉害的猎人,偶尔会指点他两句藏匿和打猎的事情,数日的时光,在那样严苛的环境下潜伏,身边只有一个同伴,不自觉的,也会将对方当做天地间唯一的朋友、又或是亲人、长辈。
那一天是十一月二十。
这天中午,他们在观察之中,悄然转换了位置。雪下了这么久,湖面上的冰,其实已经相当牢固,陈亥偶尔伸手敲敲,也不会有什么事情。这一天大概是遇上了相对较薄的地方。
他们在那片地方,已经趴了一个上午,湖岸边巡逻的士兵从视野里走过时,郑叔正拿着望远镜在观察,细碎的声音从他的身下响起来了。
两人定在了那里,缓缓将目光望过去。郑叔伸手扫了扫雪,细纹从他的身下延伸开去。
两人都知道这时候不能乱来,郑叔本就性格沉默,此时微微挥手示意陈亥往旁边挪,他则挪向另一边。
冰面垮了。
郑叔掉进水里,又上来。微微扑腾了两下。远处,巡逻者还在走过去,没有掉下去的陈亥小心地伸出了手,郑叔拉着他的手,用力之时,细纹开始在陈亥的身下出现。对方意识到什么,放开了手,他下意识地扭头望向女真人军营的方向,掉在水里。他应该看不到人,但他已经停止了扑腾和发出声响。
风雪里,隐隐有女真人说话的声音,他们也在朝这边看,但由于隔得太远,风雪阻隔,他们看不到这边已经出现了一个冰窟窿。
虽然年纪四十多岁,但是在武朝的定义上。郑叔其实已经是个老人了。陈亥趴在一旁,拼命伸手。
“把手给我。上得来的……”他咬着牙关,低声说着。
湖里的老人颤抖着,解下了脖子上的望远镜,他伸出手去,将望远镜轻轻放在了冰面上。然后他解开背后的小包裹郑叔随身携带着这个小包裹,似乎是他的全部家当他想将小包裹递过去。但递到一半,包裹掉进水里去了。
“……”陈亥张大了嘴,拼命张嘴,他已经在哭了,眼泪将视野变得模糊。然而他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两个月前,女真人来到他们村子时,杀死了他的父亲,他的母亲将他藏在柴火垛里,他听到了许多的动静和声音,最后听到的,是母亲的一声短促的惨叫。幸存之后,他从柴火垛里出去,他的母亲死在柴房门外,半身都是黑泥,身上没有衣服,红色的血和黑色的泥包裹了半具身躯。他在柴火垛里,就是这样哭的。
他隐约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然而他不敢出去。他的母亲自始至终没有哭叫、呼救,只在最后被杀死时,忍不住发出了那声惨叫。他坐在母亲的尸体边,张大了嘴哭,嘴里可以塞进拳头,然而任何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有些人,悲伤到极致的时候,是哭不出声音的。
模糊的视野里,老人伸出的那只手没有收回去,他用最后的力气对他比出了一个大拇指,在空中微微地晃了晃。
女真军营里打造器械的声音传出来,几名巡逻的士兵离开了。
老人已经沉下去了,等到他的尸身再度浮上来,陈亥知道,到时候,冰冷的天气已经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