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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得不久,山麓一侧,便见骑影冲开风雪,沿着白色的山道席卷而来,一匹、两匹,渐至百匹千匹,正是由秦绍谦、宁毅等人带领的精骑队伍,聚成洪流,奔驰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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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禄的身影在山间奔行,犹如一道溶入了风雪的电光,他是远远的跟随在那队骑兵后侧的,随行的两名军官纵然也有些武艺,却早已被他抛在后头了。
方才在那雪岭之间,两千骑兵与上万大军的对峙,气氛肃杀,一触即发。但最后并未去往对决的方向。
两千余人以掩护后方步兵为目的,堵截常胜军,他们选择在雪岭上现身,片刻间,便对万余常胜军产生了巨大的威压。当那刀鞘与鞍鞯的拍打一次次的传来,每一次,都像是在积蓄着冲锋的力量,位于下方的大军旌旗猎猎。却不敢妄动,他们的位置本就在最适合骑兵冲阵的角度上,一旦两千多人放马冲来,后果不堪设想。
常胜军中诸将,实力以郭药师为最强,但张令徽、刘舜仁所部,亦有四千的骑兵。只是作为轻骑,绕行包抄已失去先机,逆着雪坡冲上,自然也不太可能。对方是以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的方法在消耗着常胜军的士气。许多时候,引而不发比占据了优势的冲锋,更令人难受。福禄便伏于雪地间。看着这双方的对峙,风雪与肃杀将天地间都压得昏暗。
这是真正属于强军的对峙,马队的每一下拍打,都整齐得像是一个人,却由于集中了两千余人的力量,拍打沉重得像是敲在每一个人的心跳上。没下拍打传来。对方也都像是要呼喊着冲杀过来,消耗着对手的心力。但最终,他们仍旧在那风雪间列队。福禄随着周侗在江湖上奔走。知道许多山贼马匪,在包围猎物时也会以拍打的方式逼被围者投降,但绝不可能做到如此的整齐划一。
待到常胜军这边有些按捺不住的时候。雪岭上的骑兵几乎同时勒马转身,以整齐的步调消失在了山下大军的视野中。
这短短一段时间的对峙令得福禄身边的两名将领看得口干舌燥,浑身滚烫,还未反应过来,福禄已经朝马队消失的方向疾行追去了。
穿过前方的山岭,不多时,福禄看到了雪岭间的那片山谷,先前的骑兵正自侧面绕行进去。在视野两侧,高达丈余的木墙沿着山麓延绵开去,虽然这样的城防高度比之许多小城小镇都有不足,然而看山谷中火光延绵,刀枪如林的样子,很显然,他们引常胜军过来,是要死守于此了。
兵败之后,夏村一地,打的是右相次子秦绍谦的名头,收拢的不过是万余人,在这之前,与周围的几支势力多少有过联系,彼此有个概念,却从未过来探看过。但此时一看,这边所表露出来的气势,与武胜军营地中的样子,几乎已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在这之前,福禄并非是不清楚武朝军队的样子,恰恰相反,周侗毕生都想要领军作战为国效力,对于武朝军队如何,他们是清楚得不得了的。也是因此,陈彦殊笼络他帮忙振奋士气,他能起到的作用虽然不大,陈彦殊一直畏缩,驻地中三万大军都不可战,他也全都可以理解,纵然想要责难,也无从说起,相反,若军队不是这样,那才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情。
然而眼前的这支军队,从先前的对峙到此时的状况,表露出来的战意、杀气,都在颠覆这一切想法。
在武胜军中一个多月,他也已经隐约知道,那位宁毅宁立恒,便是随着秦绍谦寄身夏村这边。只是京城危亡、国难当头,关于周侗的事情,他还来不及过来托付。到得此时,他才忍不住想起先前与这位“心魔”所打的交道。想要将周侗的消息托付给他,是因为宁毅对那些绿林人士的心狠手辣,但在此时,灭梁山数万人、赈灾与天下豪绅交锋的事情才真正显现在他心里。这位看来只是绿林魔头、豪绅大商的男人,不知与那位秦将军在这里做了些什么事情,才将整处营地,变成眼前这副样子了。
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福禄朝着远处望去,风雪的尽头,是黄河的堤岸。与此时所有盘踞汴梁附近的溃兵势力都不同,只有这一处营地,他们仿佛是在等待着常胜军、女真人的到来,甚至都没有准备好足够的退路。一万多人,一旦营地被破,他们连溃败所能选择的方向,都没有。
破釜沉舟、哀兵必胜……
心中闪过这个念头时,那边山谷中,杀声如雷吼般的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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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风雪的方向,宁毅、秦绍谦等人骑马奔上原本搭好的一处高台。
此时,两千骑兵仅以气势就迫得万余常胜军不敢上前的事情,也已经在营地里传开。无论战力再强,防守始终比进攻占便宜,山谷之外,只要能不打,宁毅等人是绝不会鲁莽开战的。
“诸位兄弟!我们回来了!”说话的声音顺着风雪传开。在那高台上的,正是这片营地中最为坚忍凶狠,也最善隐忍谋算的年轻人,所有人都知道,没有他,大家绝不会取得眼前这样的战果,因此随着声音响起,便有人挥手呐喊呼应,但随即,谷内安静下来。名叫宁毅的书生的话语,也正显得沉静,甚至于冷漠:“我们带回了你们的亲人。也带回了你们的敌人。接下来,没有任何修整的机会了。”
“山外,一万一千怨军正在赶过来,我不想评价他们有多厉害,我只要告诉你们,他们会越来越多。郭药师麾下尚有两万五千人。牟驼岗有一万人。汴梁城外有五万七千人,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来攻打我们这里。胜利的机会有一个,撑住……”他说道。“撑住。”
“撑过这个冬天,春天来的时候,胜利会来。你们不用想退路。不用想失败后的样子,两个月前,你们在这里遭到了屈辱的失败,这样的事情,不会再有了。这个冬天,你们脚下的每一寸地方,都会被血染红,要么是你们的,要么敌人的、怨军的、女真人的。我不用告诉你们有多艰难,因为这就是世界上你能想到的最艰难的事情,但我可以告诉你们,当这里血流成河的时候,我跟你们在一起;这里所有的将军……和乱七八糟的将军,跟你们在一起;你们的兄弟,跟你们在一起;汴梁的一百万人跟你们在一起;这个天下的命数,跟你们在一起。败则玉石俱焚,胜,你们就做到了世界上最难的事情。”
他说到乱七八糟的将军时,手朝着旁边那些中层将领挥了挥,无人发笑。
“所以,包括胜利,包括所有乱七八糟的事情,是我们来想的事。你们很幸运,接下来只有一件事情是你们要想的了,那就是,接下来,从外面来的,不管有多少人,张令徽、刘舜仁、郭药师、完颜宗望、怨军、女真人,不管是一千人、一万人,哪怕是十万人,你们把他们统统埋在这里,用你们的手、脚、兵器、牙齿,直到这里再也埋不下人,直到你走在血里,骨头和内脏一直淹到你的脚脖子——”
那木台之上,宁毅已经变得高亢的声音顺着风雪卷出去,在这一瞬间,他顿了一顿,然后,安静而简单地完成说话。
他说:“杀。”
周围沉默了一下,然后附近的人说出来:“杀!”
后方众人的声音也随之响起来了:“杀——”
又是片刻沉默,近两万人的声音,犹如雷吼:“杀————————————”卷动整片天云,大地都在震颤。
黄河的冰面下,有着汹涌的暗流。不久之后,山谷外出现了常胜军大队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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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令徽与刘舜仁在雪坡上看着这片营地的状况。
营地正面,确实有一段开阔的道路,但是到了前方,一堆堆的积雪、拒马、壕沟组成了一片难以发起冲锋的地带,这片地带一直延伸到营地内部。
然而营墙并不高,仓促之中能够筑起丈余的防线拱卫一切已是不易,纵然有些地方削了木刺、扎了枪林,能够起到的阻挡作用,恐怕仍不如一座小城的城墙。
“他们为何选择此地驻防?”
“……因后方是黄河?”
刘舜仁不久之后,便想到了这件事。
宗望前去攻打汴梁之时,交给怨军的任务,便是找出欲决黄河的那股势力,郭药师选择了西军,是因为打败西军功劳最大。然而此事武朝军队各种坚壁清野,汴梁附近不少城池都被放弃,军队溃败之后,任选一处坚城驻防都可以,眼前这支军队却选择了这样一个没有后路的山谷。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了。
先前女真人对于汴梁周围的情报或有收集,然而一段时间以后,确定武朝军队被打散后军心崩得更加厉害,大家对于他们,也就不再太过上心。此时上心起来,才发现,眼前这一处地方,果然很符合决黄河的描述。
另一方面,当初在潮白河畔,郭药师本欲与宗望大军一决高下。张令徽、刘舜仁的背叛,使得他不得不投降宗望,此时就算已经认命,要说与这两个兄弟毫无嫌隙,也是绝不可能。在女真人手下做事,彼此都有提防的情况下,若能够为宗望去除这个心头之患,必是大功一件了。
“然而,此地据说驻有近两万军队,方才所见。战力不俗,我等兵力不过万余人,他们若拼死抵抗。怕是要伤元气……”商议之后,张令徽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的。
方才阻住他们去路的两千骑兵,气势惊人,尤其是众人一齐拍打的那种协调性,绝非普通军队可以做到。要知道战阵之上,血气上涌。就算一般的军队经过训练。战时也难免有人因为心潮澎湃,拿不住跟旁边同伴的节奏。张令徽等人在战场上拼杀半辈子,方才固然心惊。却也在等着对方的气势稍乱,这边便会发起进攻。
然而直到最后,对方也没有露出破绽。当时张令徽等人已经忍不住要采取行动,对方忽然退走,这一下交锋,就等于是对方胜了。接下来这半天,手下部队要跟人交手恐怕都会留有心理阴影,也是因此,他们才没有衔尾急追,而是不紧不慢地将部队随后开来。
若对方部队全都有这样的素质,正面开战都能吃光自己,何况他们还占了防守地利。
“不过……武朝军队之前是大败溃散,若当初就有此等战力,绝不至于败成这样。若是你我,此后就算手头有了精兵,欲偷袭牟驼岗,兵力不足的状况下,岂敢留力?”刘舜仁分析一番,“因此我断定,这山谷之中,善战之兵不过四千余,剩下皆是溃兵组成,恐怕他们是连拉出去都不敢的。否则又岂会以四千对一万,行险一击?”
女真军队此时乃天下第一的强军,以一万多人守在牟驼岗,再厉害、再自大的人,只要手上还有余力,恐怕也不至于用四千人去偷袭。这样的推算中,山谷之中的军队组成,也就呼之欲出了。
以一万六千弱兵混四千精兵,固然有可能被四千精兵带起来,但若是其他人实在太弱,这两万人与单纯四千人到底谁强谁弱,还真是很难说。张令徽、刘舜仁都是明白武朝状况的人,这天夜里,大军扎营,心头计算着胜负的可能,到得第二天凌晨,军队朝着夏村山谷,发起了进攻。
风雪还在下,夜空之中,仍是一片黑色,等待了一晚上的夏村守军已经发现了怨军的异动,人们的口中哈着白汽,有人以积雪擦脸,呲起白森森的牙齿,士兵挽弓、搭起盾牌,有人活动着手臂,在黑暗中发出“啊”的短促的叫喊。
时隔两个月,战争的你死我活,再度如潮水般扑上来。
没有后退的可能了……
宁毅走在人群里:“传令做好开炮准备。”
“不可。”秦绍谦、岳飞等人都在瞬间提出了反驳,秦绍谦看看旁边的小将,目光之中有些赞许,岳飞拱了拱手,退到后面去。
“为何?”
“先见血。”秦绍谦说道,“两边都见血。”
……唯有见血,才能瞬间明白战争的残酷。
宁毅点了点头,他对于战争,终究还是不够了解的。
第一轮弓箭在黑暗中升起,穿过两边的天空,而又落下去,有的落在了地上,有的打在了盾牌上……有人倒下。
昏暗中,血腥气弥漫开来了,宁毅回头看去,整个山谷中火光寥寥,所有的人都像是凝成了一体,在这样的昏暗里,惨叫的声音变得格外突兀渗人,负责救治的人冲过去,将他们拖下来。宁毅听见有人喊:“没事!没事!别动我!我只是腿上一点伤,还能杀人!”
营墙外的雪原上,脚步声沙沙的,正在变得激烈,即便不去高处看,宁毅都能知道,举着盾牌的怨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