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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 邹必显撰
序
演小说者多矣,或假忠孝以成文,或夸淫靡以乱悦,究之□前矛戟,满目荆榛,事不辨乎妍媸,自难谐夫雅俗。己趣斋主人负性英奇,寄情诗酒,往往乘醉放舟,与诸同人袭曼倩之诙谐,学庄周之隐语。一时闻者,无不哑然失笑。此《飞跎全传》之所以作也。书为同人欣赏,久请付梓,而主人终以游戏所成,惟恐受嗤俗目,不敢问世。昨因坊请甚殷,乃掀髯大噱曰:红尘鹿鹿,触绪增愁,所谓人世难逢开口笑,不独余悼之戚之。苟得是编而览焉,非拍案以狂呼,即抚膺而叫绝。若徒谓灵心慧舌,变化神奇,亦壮夫之所不为,岂有心无道之所乱容求媚者哉。余故于主人之刻是传,即书其所言,如此是为序。嘉庆丁丑孟夏上浣一笑翁漫识
第一回 猛古儿朝王进宝 石不透出世跳跎
词曰:
运退黄金失色,时来黑铁生光;贫穷敛迹富轩昂,宇宙一般景况。
殷实人人敬服,奸巧个个提防。金多亲戚也惊惶,不枉人生世上。
却说只一部敷衍的故事,出在法朝末甲年间,天地元远之中。离京内出了一位王子,名唤腊君。他是腊月初八生辰,亏他空拳赤手就打下一座江山。十三岁走湖广,慢慢取了荆州,得了钻天句容、遍地徽州,又得了老不入川、少不入广的法儿。
原来这腊君是按上界兴火龙临凡。有一位娘娘姓应,名唤应氏人儿,按上界美人一定星临凡。一位太子,一位公主。太子名唤腊团儿,公主名唤大罗儿。有一位国丈,名唤应验过。那腊君全靠着左右一班的穷文富武辅佐。说得好:穷不失志,富不颠狂。那穷文的班中有一位不上相,名唤古怪,按上界惯会多星临凡;富武班中有一位不雅相,名唤杨梅广,按上界屎迷星临凡;有一位万宝不全书,会主谋的狗头军师,名唤百晓都知儿,按上界鹦歌鼻子称钩星临凡。率领着袖子里摔出来的御史,会说嘴的郎中,无名的总督,不受私不公道冲家的典史,灭门的知县,怀阎楼巡检一班官员。那富武班中有一位说谎都元帅,名唤哈里糊涂,按上界室大猪临凡;有一位尽盘大将军,名唤馕食精,按上界馋虫临凡;有一位叠肚子大老官,名唤包人穷,按上界没良星临凡;还有一位抓守备,名唤抓金豆子,按上界油透星临凡。率领着朱太尉。党太尉。青眼侯一班官员。
那日,腊君正坐无底殿,与诸臣说难入肺腑唧唧话,忽有报小嘴的启奏道:“今有大西洋红毛国野人,自称海外天子,差殿下猛古儿前来献宝进贡,还有不言所表。”腊君听了,张开臭口吩咐:“见风下召传他进来。”
一时,猛古儿率同两个使臣,一名叫王见,一名叫佘贝,上了无底殿。也不山呼也不万岁,磕了个数珠儿头,磕膝头儿当路走,两个眼睛不转珠偷眼朝上一望,只见腊君:
头戴一顶怒发冲冠,身穿一件劫龙袍,腰系一条硬担带,足下登一双圯桥三进履,一副密脸,两道乌眉,一双推巴眼,小小的一个细闷鼻,两个软耳朵,一张油花嘴,满嘴稀面胡。
当下腊君坐在上面,自言自语,没盐带酱,翻来覆去,细细看了不言所表。但见许多宝货是:掌上珠、挣家宝、金不换、夜明珠打呵掀、算盘珠儿拨拨动、金狮子、银哈叭、哼百两银子、哈十吊钱,还有许多现世宝。真正银子是白的,眼睛是黑的,将腊君都绕花了,肚脐上长菌子心花儿都开了,说了些支架子的大话,然后大模大样伸出腊手,将各样的宝货都倒盘收了。又要将猛古儿与王见留下陪伴太子,只令佘贝走回本国。
佘贝见势头不好,只得辞了腊君,不紧不忙,披星戴月回了本国,从从容容细细奏知海外天子。那海外多见树木不见人的地方,一听这些势压他们的话,不觉心头火起。说道:“可恨!腊君是个混账皇帝,腊手太重了些,我是好意进宝与他,他反将我殿下猛古儿与王见留下,真正是乌金纸放风筝黑天之事。”气冲斗牛,慌令大臣蒋礼、蒋软同佘贝到中原,一连讨了三回,就象是讨板阁落债一般,腊君仍是不放。海外天子只得聚两班不文不武官员商议。
内有一个红毛达子,名唤蛙番,应上界吵闹星临凡;还有南无僧、圆和尚、匾道士、刁里古怪、蒋硬、蒋软、蒋情、蒋礼、佘贝等一同奏道:“臣等愿领本国满□兵,放过大西洋,攻取交关,打破离京,拿住腊君,夺回殿下,有何不可?”海外天子道:“我的兵微将寡,恐其不能致胜。诸卿有何妙策。”南无僧、圆和尚、匾道士齐奏道:“臣愿往反蛮国反蛮达子、倭蛮国倭蛮达子与苗蛮国杀不退的苗蛮三处借兵,同心合意,借刀杀人。”海外天子听了大喜,急命蛙番为怕老婆的都元帅,领一千二百个番星儿,二千一百个番万儿,五百个家达子;南无僧又带了徒弟行脚僧、淌来僧、游方僧、一众僧;匾道士又带了徒弟妙道士、廖道士、疯道士、二道士,又相约了三山五岳的门人前去犯边。不提。
且说中原有个交关,守将名唤会讨好。闻知此信,骑了一匹飞骨的流星马,赶到离京报知天子。腊君一听,大怒。有狗头军师百晓出班奏道:“臣夜观天象,见想空星照着离京,不久就要出世。主公何不委一二大臣前往交关,招军买马,未水先着坝,那时不怕他三国利害,那时杀得他煨刀焙剑,雷贺倪汤。”腊君准奏,随即封尽盘将军、馕食精为退光侯,管理一应浙东、浙西汤水事,同抓守备前去交关,招军买马。又命说谎都元帅哈里糊涂为先锋,不提。
且说想空星,却生在过君府少不如县一色杏花村,此人姓石,名信,字不透。娶了一房妻子混氏,小字叫个混世虫儿。他的丈人叫做混丈人,名唤混得过去。他的丈母,因年深月久迷失,不知所在。他的舅子名唤混三场,他儿子叫做石个个儿。这石信生来是一个钱虫,没窟窿钻蛆,忽然得了一个牙疼不是病,请了一位好好先生,叫做贾大方脉,来家医治。好好先生用了一剂蜜饯砒霜,将钱痞虽然医好,背上不觉高出一块,竟成了一块呆肉。左脚又被人弄了个二起腿,却短了三分。故此人叫他个跳跎子。这跎子在家终日跳来跳去,家资越跳越多,跎子越跳越重,居然跳起住房一所、花园数间。又结交了许多酒食朋友,家中又寻来两个佣人,男的叫做石才,女的叫做□巧儿。他二人不要工钱,自吃饭,小心服伺大官人。
此刻跎子在家正在收拾房屋,于是吩咐匠人:“烦你代我用用佛口蛇心,样色莫上他人当。自古说道:好木头淌不到三坝里,三分匠人,七分主人。而且三根木头没有从圆眼里抽过,每每搬砖弄瓦,隔墙打子儿,一个钻眼里一根钉。”却好瓦匠吃晚饭,下扒了拖泥带水,偷梁换柱方将告竣。
那日,正逢房子成功之日,虽说是七分主人,到底有三分匠人,故此跎子意欲酬劳众人,再者也要谢谢好好先生。家人石才禀道:“此地如今添了个富家郎,他是不老城里势利场中新搬来的,也该请他来顽顽。”跎子道:“添客不杀鸡。”石才又道:“请客帖子用甚的称呼?”跎子道:“就拿人大帖子概里眷叫弟,沿门散散就是了。”又吩咐陪面的厨子:“备早茶、中饭、晚酒,不论汤汤水水,肉埋在碗底里,听凭你一把盐、一把醋,花椒、胡椒、酸酒、臭肉油儿,买臭鱼,下得水淋鸡,蛇伏花子舞、马伏相公骑,随你如意办就是了。”陪面厨子开了一张黄牙臭口,叫声贤主人道:“你今日尝尝我的汤水,试试我的汤头。常言说的好:不经厨子手,总有酱腥味。就有斗大荸荠,土息气都不免,油儿、盐儿、长儿、短儿、荤儿、素儿都要合家,方能算得请客,只管放一千二百心。”于是,又吩咐叫个七辏班做他一本把把戏,按下不提。
且说请女眷,就是富家郎的妻子同秀四娘,再请王月保的妈妈做陪,还有滕姑娘、解姑娘,石才一一答应。这才是办酒容易请客难。到次日清晨,石才通报富家郎来了,跎子慌忙迎接,跨着门槛,摸着门桔子,只见来了四匹马。头一匹是硫黄马,上坐的是家人富足;第二匹是大头马,上坐着是富家郎;第三匹是儿马,上坐的是蔑片百家货;第四匹是假马,上坐的是看财童子。那富家郎有一个名字叫做洒钱公子,他的妻子叫做庄相儿,小姨子叫做庄憨儿,大舅叫庄麻龙子,二舅叫庄麻虎子,他的连衿叫做白赖,表字叫无耻,是脱空祖师的门人,此系后话,不提。
且说富家郎到了跎子门首,下得那匹大头马,随叫富足将马牵过,把点水与他吃吃,权为软饱软饱。然后把大袖子一摔,大摇大摆闯进门来。见跎子就象弯腰的虾子一般,迎入后厅。正是:
酒食朋友朝朝有,患难之中无一人。
未知后事如何,一言难尽。
第二回 跳跎子请洒钱公子 庄相儿会混世虫儿
诗曰:
何故跳飞跎,皆因没奈何。希图利上利,所以讹吃讹。
且说富家郎来到跎子门首,交代吩咐已毕,大摇大摆欲进大门。见跎子门口一座黑漆门楼,一篆都是打垣墙,原来是借沟出水,却不是引水入墙。两扇半关半掩的半开门,大门上贴了一副不长不短红面横空门当户对,上写着:
一命二运三风水,千伶百巧万通神。
门上一对门神,却是正月半买的,迟来了半个月了。门内摆了两张烂板凳,挂了一张紫不摆灯六扇挡人碑的屏门。
富家郎见了跎子,作了一个箍缸揖,遂摇摇摆摆大尾巴羊一样的走进来。到得二门口,二门上也有一副遥遥相对,上写着:
各家门儿各家户,一分行货一分钱。
又贴了一副门神,却是里手外人。门堂里摆了一张冷板凳,坐了两个皮包骨头人,在那里喝阁漏水。对面供了一尊私占官街土地,虽是三分银子请的,反用七分银子开的光。望着身上亮日增光,到是照远不照近。常言说得好:当坊土地当坊灵。
富家郎又来到三门,又有一副对子,上写的:
驴驼钥匙马驼锁,酒养精神肉养膘。
也贴了一副门神,是苏州带来,活的细眉细眼。挤眉扎眼。看了一会,即同跎子行至恨厅,见厅上到是一梁抵一柱,上梁不正下梁歪。迎面装了十八扇大披大挂大眼眶的格子,上首悬了一块四方葫芦匾,写的“灵天表”三个大字。中间挂了一幅淡墨山水,左右一副与你不对,上写着:
秃柳经霜无限丫头搽薄粉,枯梅落叶几根光棍打抽风。
上首放了一张安分守几,几上摆了一只找金瓶,瓶内插了几枝眼前花。下首摆了一枝珐鼎,鼎内烧的自改自炭。当中一张打急桌,两旁十二张不得而椅。左右摆了四盆古松:第一不辞盆,里面栽的后首松;第二是面糊盆,里面栽的鬼念松;第三是打肏盆,栽的不放松;第四活扒盆,栽的是一棵茸噹松。用的是鬼入泥,堆的是吃白石。
饱看一会,二人从新见过家常礼短,分宾坐下。石才捧过一个亮漆盘子,放了两个著乎其钟,钟内安了一个挑春匙儿,又放了几个收梢结果,倒了两钟不吃两家茶。二人用毕,石信抬头把富家郎一看,但见他:
头戴一顶大头帽,生就了一副元宝脸,大大的眼眶儿,两个木套子耳朵,由来就是大手。大脚。大巴掌,身穿一件大袖飞袍,腰系一条斗油柯,足登一双草上飞登云履。
富家郎也把那跎子一看,只见他:
头戴一顶打闪化帽,帽子上一撮红缨,名为缨儿不还帽儿钱;衬一件大明律的汗衫儿,尽是一身罪果;外加一件赊欠褂,披着老虎皮,两个金兀术的袖子;脚下套了一双皂靴,只有靴子啃袜子,哪有袜子啃靴子;腰系一条权担带;长了一头的会作发;头脑也好,脚手也好,可以头顶上打个巴掌脚底下就明白了;额角旁两道急救燃眉,一对黑了头眼睛珠子都会说话,可以白眼对白眼;又生成一个摸鼻子,两个扯耳朵;一张寡嘴,嘴上长出许多护刷的胡子;退光漆的喉咙连热锡都吃得下去的;还有个恶舌头,惯会铎人,牙齿敲敲下来到有一大捧;两只不出手,指头都是短的,叫做手掌儿,看不见手背儿,又叫做:手长衣袖短,难见故乡人。又是手长的会打手短的;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一身顽皮,一肚子稻草,肚内还有撕碎六叶连肝肺,费尽三毛七孔心。
富家郎正看时,忽见好好先生同密同太也来了,又听见一班女眷也来了,早有混氏同王月保的妈妈出来迎接了。跎子夫妻好忙到厅前接客不讲。跎子邀好好先生、富家郎、密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