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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没有迈步,却听到一个柔和的细细的声音:“表哥,你在这里啊。”
他听声音就知道是孟雪,抬头望去,只见孟雪穿了一身淡淡黄色的裙衫,像花中仙子一样,笑盈盈地看着他。
应少言勉强笑了笑:“是啊,你要的花土放在树下了。”
孟雪盯着他看:“表哥,你怎么好像哭了?”
应少言本来只是眼里含着泪水,听到孟雪这么一问,竟然不自觉地眼泪掉出来。他无法掩饰,只好说:“小雪,我没有想拿你换我和点秀成亲。”
孟雪听了这话,吓了一大跳。
她急忙问道:“表哥,你在乱说什么?”
第四十一章 情义你知否
应少言已经不知如何解释才好,只好说:“若是你不喜欢萧梦时,一定不要嫁他。你来西玉州快五年了,表哥也没求过你什么,只求你这一件事。”
孟雪脸红了:“我的婚事,我答应的是爹爹和娘,跟表哥有什么关系了?”
她拉住应少言的手:“不要瞎想,大男人还哭,让别人看到笑话死了。”
应少言明白,孟雪虽然脾气和顺,可实际上是很有主意的,她明显并不打算听自己的,应少言有一肚子话但是没有办法说。他不是孟雨,不是她亲哥哥,话说多了就越了规矩,而母亲从小教导他的就是:“做人要有规矩,做和自己身份相符的事情。”他是孟雪什么人呢,表哥而已。
他叹了口气道:“我回家去了。”
孟雪拍拍他的背:“表哥你就是爱瞎想,什么又都放在肚子里。表哥和点秀姐姐好了这么多年,该成亲就成亲。否则到当爷爷的年纪,连侄子都没来得及生,不是亏得慌?”
应少言心酸地笑笑:“以后我可能来得少了。你缺了花土或者花肥,就叫成贵好了,他都知道去哪里买。”
孟雪故意问:“为什么要来得少了?”
应少言尴尬地说:“娘身体不好,我要多陪她。”
孟雪心知肚明,也不说破,只道:“表歌好好照顾舅母,我也会常去看她老人家的。”
应少言便走掉了。他平时因习武而挺直的腰和背,此时竟然有些佝偻了,那背影透着多少的不自信。
孟雪摇了摇头。
孟雨自然不知道孟雪和应少言的这一番对话。幸好他在家里呆的时间很少,否则一天到晚有多少他看不惯的事情要管啊。因为自己从小家庭生活的阴影,孟雨其实是个非常关注家庭生活的人,所以才对妹妹如此的关心与疼爱。然而正因为自小家庭所加给他的阴影,其实他并不知道家庭幸福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只是固执地不许自己爱的人受委屈,而去指责他认为伤害了自己所爱的人的那些人,甚至于自己的父亲,自己的表哥。
孟雨走了之后,孟定国十分郁闷地回到他和应秀灵的房间。
平时老夫老妻都是各做各的,孟定国在家的时候,除了吃饭和临睡前才回卧房,都是在书房里自己看书,或邀些同僚好友饮茶谈事。年过四旬,酒量很大的他,喝酒也少了。从前那个好开玩笑,随兴而意气风发的少年,已经真正变成了一个成熟的中年人。
此时,他突然回来,应秀灵正在前厅里替他钞一些兵法书籍。其实这也是他年轻时的一个爱好,当时还四处收集些武功秘笈。如今年纪渐长,位高权重,武功之类的用不大上了,但仍然遣人专门收集一些散落在民间的兵法书籍,每次应秀灵都会替他及时钞出副本来,再给他分类整好,题好书签,编好目录,放在书柜里。
想起年轻的时候,两个人都气盛,经常斗嘴。那个时候,应秀灵总是不肯让他,而且伶牙俐齿。可是如今人到中年,经历沧桑巨变之后,应秀灵倒是什么都让着他了,他自己也感觉中年之后,有渐被宠坏的迹象,一家之主的架子也摆得极好。
看到他突然回来,应秀灵将手中的笔放到笔架上,急忙站起,轻声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说着上前,帮他把外裳脱下挂好。
孟定国闷闷地:“被你儿子气着了呗。”
应秀灵莞尔一笑:“不是你儿子?”
她十八岁生孟雨,今年已经四十岁了,但还是不减当年的秀丽之姿,只是看上去成熟了些而已。
孟定国气道:“那个凶啊,脾气和当年的你一样一样的。”
应秀灵又笑了:“就像小雪,脾气跟当年的你,一样一样的。”
孟定国不由感慨:“我脾气多好!”
应秀灵笑起来:“好得很。洞房之夜都在耍脾气。”
当年他俩在国朝迷局破局之前,被应秀灵的大哥应正云安排,急匆匆成了亲。却不想拜堂之时,被一直倾慕孟定国的少女阿怡闯到婚礼现场,伤了新娘应秀灵。那天发生的事情,令孟定国觉得无法对应秀灵交待,反而自己更加大大发了一顿脾气,结果还是应秀灵把她哄好了。
这倒也成了夫妻之间的笑料。
此时孟定国对应秀灵的取笑倒也不以为意,扑起笑了。但想起孟雨,不由委屈地说:“你那臭儿子,还是不肯娶亲。竟然还说什么,想要孙子自己去生!”
应秀灵看到孟定国的委屈样子,快要笑倒了。
看到应秀灵不向着自己,竟然还笑,孟定国不由想起从前的事:“你不要笑,你向着儿子谁不知道?我明白他记得当年的事情,总觉得我对你们不够好。可是,当年留在京城,我并非完全是为了小皇帝那个外甥,主要是因为大哥临死前托付,我只道他既然赴死,便是将国朝大业放心交给我了。你知道,我一向对争权夺势这种事情并无兴趣,只为了你大哥这一句话,我才在京城一呆就是十五年,也才冷落了家里。可是,我当时心里也是有委屈的,我总觉得我是为了大哥才留在京城,而你却是因为大哥死在京城,不愿回那个伤心地,所以不肯陪我。我身上两重压力,缘何能不急躁呢?每次我马不停蹄往家赶,住不了两天又要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城,我心里就在想:为什么我的妻子对我就这样冷酷,连陪陪我都不肯呢?”
应秀灵一双仍然明如秋水的眼睛盯在孟定国脸上,等孟定国说完很久,她才慢慢说道:“其实我不肯留在京城,并非因为那是大哥赴死之地。而是我不愿意你也留在京城。你对大哥有承诺,但是我对国朝已经失掉了信心。我不想让你将对大哥的承诺扛上一辈子。我不在京城,才能逼你快一些从国事中抽身,我们全家才能真正在一起。可是没想到事与愿违,让你受到了那么大的凶险。当年你也算是死里逃生捡了一条命,可到了今天,你仍然不能从国事中抽身,所以我才只得妥协了,只愿能长伴你到白头的那一天吧。”
孟定国有些吃惊地看着应秀灵:“原来不肯留在京城,竟然完全是为了我”
应秀灵笑笑:“你是我丈夫,不为了你为了谁?孟雨是个心思很重的孩子,不过他也是个明白事理的孩子。终有一天,他会知道你这个父亲,是真得当得起他父亲的,所以你也不用担心。”
孟定国心中一宽,揽住应秀灵的肩膀,不由高兴地笑了。
第四十二章 太监女官也有秘密
江绿萍要走了。
孟雨将她送到城外。虽然江绿萍在北燕货物已经出清,但孟雨还是替江绿萍雇了一辆车,主要是为了装孟府给江家准备的礼品和各种土特产。而萧正毅也派人送来不少东西,替儿子表示歉意。
家人赶着车,两个人信马来到城外。
眼看出了城,就要上大路了。已经是夏天,路边两排柳树垂下万千枝条,罩出两列绿影,伸向远方。孟雨笑道:“姐姐回去别骑马了。”
江绿萍不解地问:“为什么?”
孟雨笑笑说:“坐马车吧。姐姐不觉得回去的路上应该享受一些宁静吗?”
说罢他又拿出一封信:“信请姐姐转交江战。我在信里骂了他一顿,告诉他以后不许姐姐再出来奔波了。其实这次让姐姐一起经历这么多危险,孟雨也是很过意不去的。”
江绿萍接过信,收好,黯然地说:“这个你也不要怪江战了,更不能怪大哥。我出来跑一跑,或许才能忘掉很多烦恼。”
说罢,她听了孟雨的话,跳上马车,冲孟雨招招手,便放下了帘子。
孟雨看着马车远去,心里放不下案子的同时,又放不下江家一家了。
皇上这两天闷闷的。被孟定国教训了不说,又听自己的内监探听到,舅舅有意将表妹嫁给萧梦时,更是闷上加气。
此次出巡,他只带了皇后沈端华,并未带其他嫔妃。原以为到了西玉州,可以采选些容貌出众的北方女子入宫,皇宫的那些莺莺燕燕,看久了也实在有些腻味。况且,他原是打算一到西玉州,先宣旨纳了孟雪作贵妃的,至少新纳宠妃要新鲜好一阵子。
他本以为,纳了孟雪,既可以把这个闻名的美人拥入怀中,也可讨好了舅舅,亲上加亲,那之前的过节不就揭过去了吗?五年前不得已求舅舅复出,结果舅舅毫不客气,虽然督阵西玉州,却一把将国朝的军政大权再次揽了过去。而且对自己也不像以前那样放任,自己亲信的人他也是管手管脚。如今表妹没有纳成,却惹了舅舅,皇上一时心烦意乱,虽有皇后劝解,也不得释怀。
他懒懒地斜靠在龙塌上,依在摞起的两个软缎枕头上,黄绫被搭在身上就要滑下来了。
这时,一个宫女无声地进来送茶。走到近前方小心翼翼地说:“皇爷,请用茶。”
皇上无声地翘了一下下巴,动作细微地几乎看不出来。
宫女将茶连同托盘一起放在案几上,正要跪辞,突然看到黄绫被已快滑到地上。便静悄悄地小步走过去,将被子拾起,轻轻搭在皇上身上。
皇上被惊动,用朦胧的双眼看了一下这个小宫女。
她大概只有十五六岁,梳了个简单的宫髻,鬓边插着一朵粉红色的绢花,身上的衣衫也是淡淡的粉色。白净秀气的脸蛋,娥眉淡扫,一双清水杏眼,唇不涂而朱,姿色清秀宜人。
皇上心中“嗯”了一声,这个宫女,以前在京城好像并没有见过,但容貌气质,不知哪里就与孟雪有些相象,大概是那安静从容的态度吧。
皇上坐起来了:“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那宫女怯怯地说:“我是西玉州人,月清姐姐新选来,刚让奴婢顶了生病的月明姐姐。”
皇上轻声哦了一声:“吴月清倒是会选人。”
吴月清正是皇上身边最得宠的女官,除了资历,权力其实与刘成差不多少,最是能揣摸皇上心意。
皇上突然来了兴趣:“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急忙再次跪下:“奴婢杜月莺。”
这也是皇后的主意,皇上身边的宫女,除了本姓之外,名字第一个字都取月字。而皇后宫中宫女,便都取“玉”字,其他各宫如是。所以只要一报名字,便知是在哪一宫当差。
皇上看着杜月莺怯怯的样子,突然拉住她一只手,笑道:“不要退下了,留在这里服侍朕午睡吧。”
此时,吴月清正在殿外偷听,刘成走了过来也没发现。
“吴管事!皇上面前最得力的人,怎么不进去,倒在殿外听声呢?”
吴月清吓了一跳,不回头就知道是刘成。她转过身:“刘公公吓唬人做什么。皇上在休息,月清怎敢打扰。”
刘成干笑两声:“这皇上皇后宫里,吴管事什么时候不是想进就进,怎么今天”
他还没说完,突然听到皇上在里边说:“来人!”
刘成看了吴月清一眼,吴月清怕刘成怀疑,只好退后半步:“刘公公进去吧!”
刘成看了她一眼,迈步进殿,给皇上行礼。
皇上告诉刘成:“去拿十匹锦缎,纹银百两,赏给杜月莺。”
刘成这才偷偷抬头,看到皇上正拉着一个形容俏丽的小宫女的手,含情脉脉地望着她呢。
刘成答是,躬身答应了出来,看到吴月清还在外边听声,便恨恨地说:“又是哪个想攀龙附凤的人家,在你面前使了银子,你才荐她的吧?”
吴月清莞尔一笑:“公公莫气,这样总比看着皇上唉声叹气要好吧。公公不是对皇上最忠心的吗?”
刘成恨道:“你们这些想必是从京城出来,你就谋划好了。”
吴月清轻轻一笑:“是皇后娘娘谋划好了,月清不过是选个皇上能心水的就是了。否则弄个五大黑粗的,你我不是要掉了脑袋?”
刘成冷冷地说:“吴管事各种推荐,也收了不少银子吧,难怪你哥哥在京城,宅子比一品大员家还要豪华。”
吴月清哎呀一声:“总管大人不要胡说,咱们对皇上,都是一样忠心耿耿的。”说罢扭着腰释释然走掉了。
刘成恨恨地看着她的背影:“都没有一个好东西!”
“刘公公,您在说什么?”刘成抬头一看,竟然是孟雨。
刘成一看有些吃惊:“孟公子怎么会突然进宫,皇上有召见?怎的老奴不知。”
孟雨笑笑,前后看了一下:“奇怪吧,不是皇上召见。是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