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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滞留的越久,损害越大。”
食指的刺痛不及心尖,我依赖现代的医学,依赖孙权的抚慰,殊不知依赖把自己和孩子逼向了绝境,在这浮沉无依的古代,我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犹记母亲说,“我的人生,总该由自己走下去。”
从这一刻起,我再不矫揉造作,消极悲观。身子再虚弱,也该拼尽全力保护孩子,这是我的职责。
一个个忙碌进出的身影,翩然似鬼魅,我眼皮一沉,双手缴着帷帐,随着阵痛的来临痛呼了一声。
温热的液体汩汩流出,我依稀听见骨骼开合的声音。我拼着性命,顶着愈来愈重的痛楚,用的力也愈来愈大,随着太阳穴的一胀,我听到了孩子响亮的哭声。
“妈妈,我做到了,这一刻,我好想见你,你说很快就会来到我身边,究竟是什么时候?”我呢喃着,放任自己睡了过去,只求在梦里再见到母亲。
我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张宽大的床榻上,被褥均换了新的,晒得干燥而芬芳,没了硕大的肚子,愈发显得整个人孤弱无依。
粘腻的发际处绑了一方抹额,这倒成了我周身唯一的一抹色泽。
孙权长身玉立于廊下,隔着屋内的重重帘幕,屋外的叠叠翠影,我能感觉到他捧着汤药的手轻颤了一下。
他到此刻才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想我是有怨的,可这怨念竟无从说起,只得生生止住,毕竟我们的思想有两千年的鸿沟。
我强挤出一个笑容,目光迎向他。他面
容倦怠,眼神晦涩难测。
“我们的大虎在哪,我还没有见着呢。”
“先喝药,再吃点东西,孩子有奶娘在喂呢,你的脸色,白的就像一张纸似的。”孙权舀了一勺药汁,递到我面前。
我哪里有喝药的心思,可孙权的气势犹如一道壁垒压向我,不容拒绝。我喝了一口,徐徐道:“得好好谢过张大夫,他平日里为我调理自是尽心竭力,关键时刻还为我施针保胎。”
孙权又舀了一勺药,倦极了的容颜微微一笑,“是该好好感激张大夫,他劳苦了。”
我将药碗接过,一口气喝了下去,又忽的依偎进他的怀抱里,柔声道:“孩子,我想亲自照料,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我身边,可知我有多害怕,如今你答应了,我就不怨怪你了。”
我盈盈的目光正对着他晦涩的脸,一颗暖意融融的心,陡然降到冰点。我总觉得事态有异,却捉摸不出端倪,只得担心到:“仲谋,我们的孩子,平安吗?”
他肃然的脸色含了一分柔情,摸了摸我的抹额,淡淡道:“放心,我们的女儿平安。之前我们定了封号、小名,昨儿个我把正经的名字也想好了,叫做鲁班,属意她聪慧灵巧,善思博大,所思所想施惠于黎民百姓,不做穷兵黩武之人。”
我粲然一笑道:“我生的是个女儿,哪里会穷兵黩武,你对他的期许还真大。我只愿她平安闲逸,顺遂安康。”
孙权忽的把我拥紧,我看不见他的脸,只是听到他深沉用力道:“你最重要,既可根治,这段时间就好好配合治疗,不要再挂念孩子了,我会替你日日看顾她。”
心间的石头落了地,孩子平安,我便心安了。
☆、嫌隙
张大夫日日为我施针,他说人的体质本就分为寒与热,如果能够将我调理为偏寒体质,那我自然能够适应体内的湿寒之气,减轻病痛,外加他为我施针疏导,寒气日渐拔除,不再发病,一年以后,便可恢复如初。
原本视为绝症的病被治好,我喜不自胜,连连拜谢。而张大夫却谦礼不受,频频感叹自己无能。
待我出月,如火绚烂的石榴花已凋谢了大半。我悄然去了太初宫,想看一眼自己的女儿,整整一个月,我没有抱过她,哄过她,甚至没有见过她。
一片妃色柔靡的花簇霎时迷离了我的眼,我寻香探路,八月的骄阳亦不及这抹妃色夺目光辉。
原是鹤鸣轩的蔷薇开了花,稀疏却苍郁的藤叶层叠累着娇嫩的花朵,原是乡野寻常之花,奇就奇在花篱是由湘妃竹筑成,青翠密致的竹竿上斑驳着娥皇女英的泪痕,多情而典雅,是不可多得的旖旎景致。
“在哪,弦月姐姐在哪?”
是绍儿的声音,像是在和弦月捉迷藏呢。弦月也真是失职,鹤鸣轩冬暖夏凉,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却带着绍儿胡闹,在毒头日下捉迷藏。
我随手揭开绍儿的覆眼,温然道:“瞧你满头大汗的,快回屋歇着,别中暑了。带姨母去瞧瞧,近日读了什么书,长了什么见识?”
绍儿眼神沉得宛如汪了一池湖水,极冷漠伤怀,哪像是这个年纪的稚儿该有的。
“无论我做出多荒唐的事,都没有人理会我,我和母亲都是从这里出去的,却只有我一人回来,我知道母亲是要我在这里成才的,如果我成不了才,是不是就能回到母亲身边,承欢膝下呢?”绍儿额头落着汗,眼里亦淌着泪,小小的心尖溢满了悲伤。
“那你就这般糟践自己,岂非辜负了你母亲的一番苦心。姨母待你至亲,期许你有个好前程,能风风光光迎你母亲回来,而非窝囊无用地回到甘露寺去。”我一改昔日的温声软语,措辞犀利,想扭转绍儿的误思。
“姨母的话当真,我的母亲真能回来?可是,谢夫人不是这么说的,她说叔父就爱生性贪玩的孩子,这样便可放心寄存在身边,姨母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不会再来关心我。那日我我摔了一跤,姨母也未曾来看过我,我想念母亲,她是唯一心疼我的人。我要回到母亲身边,便只有顽劣下去,叔父若是喜欢,我可趁机求情,叔父若是不喜,我便搬离将军府。”绍儿语言生涩,神情却严肃而伤感,似是洞察了世间的浮华虚俗。
我心里回思了一圈,确定从未得知过绍儿摔伤的消息,谢惜柔安得什么心,给绍儿灌输这样的思想!
我捋了捋绍儿的额发,悉心道:“姨母身子不好,怀胎额外吃力些,所以之前顾不上你的学
业,可是姨母真的不知道你摔伤的事情,如果我知道,即便是被人抬着,也会过来探望你。从今以后,姨母日日都来看你,叫上叔父陪你一起用膳,保管寻到机会为你母亲求情。”
绍儿看我言之凿凿,平素又是信赖惯了的人,眸子闪了闪,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行了个大礼道:“绍儿知错了,从今后只听姨母一人教诲,安心读书。只是轩中藏书被人挪去不少,还请姨母为我讨要回来。”
我心思一沉,半是恐惧、半是疑虑地盯着满架蔷薇,鹤鸣轩里的藏书除了孙权,还有谁干私动,莫不成谢惜柔的那番挑唆,也是受了孙权的点化,否则他怎会坐视绍儿的顽劣?
心中的怀疑越积越厚,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怀疑若被坐实,我该如何面对孙权。我弯下腰,溺爱地牵起绍儿的手,道:“我们这就去太初宫,一来看看你刚出生的堂妹鲁班,再来把你的书讨要来。”
“甚好!我还没见过小堂妹呢。”绍儿欣喜,反牵着我的手掠过满架蔷薇,只因走的太急,裙裾带落了几株花朵,惹我的心绪不宁,似是不祥之兆。
孙权,但愿此事与你无关,对一个与你血脉相连的孩童下手,毁其一生,是我不能原谅的。
本就绾了个松散的兰花髻,这一小跑,愈发凌乱了。去看望自己的孩子倒也无妨,只是不巧,在路上遇到了谢氏。
“本欲来看望妹妹的,不料在此处见到了,还请妹妹让吴侯准我们看一眼鲁班,府里还没一人见过呢。”谢氏说的轻巧,不时摇动着触手生凉的骨扇,娇媚含笑。
我觉得诧异,全府上下无一人见过,怎么能呢?绍儿说一直想见堂妹,也没见到,难道孙权还要防着一个孩子吗,那保护也太过了。
谢氏故作亲密的样子,令我十分生厌,我牵起绍儿的手,直直走向太初宫。
他说鲁班由他亲自将养,我自是放心的,可是遍寻一周,浑不见孩子的踪影,连一张婴儿床、一个奶娘也没有,更无一丝婴儿的气味。我自知情况不妙,联想着一月以来都没见过女儿,心焦得厉害,亟亟对随侍的婢子道:“既然吴侯不在,你便去帮我把张大夫唤来,我要亲自询问他,我的女儿是否健康?”
那婢子未曾多思,两个眼睛眨巴了几下,脱口而出道:“张大夫一个月前就走了,早不在府里了,奴婢还是帮夫人把吴侯唤来吧。”
看着婢子惶恐离去的背影,我的心仿佛一下子被冰水灌透,寒凉地一丝知觉也没有。平日里为我施针的人,想必是张大夫传授的技艺,我原只以为男女授受不亲,故而遣个女医者为我施针,原是他早走了,只是他走便走了,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谢氏泯然一笑,半蹲□子对绍儿说:“我
们先回去,改日再来看你的小堂妹。”
绍儿看我急的脸色惨白,体觉情况不对,便随着谢氏一同离去了。空荡荡的大殿,只余我一个人,孤弱无依,彷徨不安。
我的女儿,到底在哪里?
孙权进殿时,跑得很急,仿佛事破之人般焦躁,他在我面前故作镇定了一个月,乍一看他无措的样子,很是陌生。
我生产时他为何不来看我,张大夫为什么在我痛晕时才施救,他们究竟有什么密谋,疑惑全都要揭晓了,只是不知自己是否有勇气接受。我见到他愈走愈近,只觉双目刺痛,身子一歪,下意识地扶了一把紫檀木椅,心浮沉无依。
他快步上前搂住我的腰,眼眸沉静无波,“身子虽大好了,也要切记保养,切莫辜负了张大夫的一番医治。”
“你对我好残忍,还我女儿。”我一把推开他,额间沁出一层薄汗,牙齿颤栗地咯咯作响。
他不管不顾我的挣扎有多么凌冽,牢牢抱住我,他玄袍上绣着刺目的金莽,是再柔软的蜀锦也掩盖不住的狰狞,我好恨啊。
“我们的女儿很好,只是生来体虚,怕是活不长久。张大夫把她带去长沙的山水之间,在天然万物、日精月华中疗养,方可身强体健,再者山中有奇药仙株,日日在草庐药香中成长,自是比府中仆人前拥后挤要好上千万倍,我便将女儿托付给了他,两年之期一满,便接她回来,届时你们母女二人都身子大好,共享天伦。
“生来体弱,你也没有资格瞒我一个月,我是她母亲啊,我还没有抱过她,喂过她,甚至没来得及看她一眼。”我总以为他是体谅我的人,是我唯一的依靠,却不曾想,他永远无法体会母亲对孩子的情感,他这样生生地快刀斩乱麻,亦在我的心扉留下了永世难以补救的伤痕。
温热的苦泪浸湿了薄薄的衣衫,很快又变得冰凉,正如我此刻的心,濡在这一片冰凉潮湿中,怨恨难耐却抽离不得。
“你生产时,我便知晓孩子先天亏损,与张大夫反复思量,才做了这个决定,你相信我,我的痛苦不比你少,我一直在想如何跟你坦白此事,却不想以这样的方式被你知晓了,害得你伤心流泪。”
“你做出这样的事,就该知道我会伤心流泪,我发现和你坦白,结果都是一样的。”
“结果不一样,至少这一个月,你能安心治病,我既要保全我们的女儿,也要保全你。”
心悸之下,我沉痛地闭上了眼,真希望前尘往事,不过南柯一梦。或许我和他的相守,果真不被命运祝福,频繁的分离,以致身心俱碎,孕育了结晶,却骨肉分离,我已累的撑不下去了,可是情之一字,比满头的青丝更致密纷繁,岂是说放手就能放手的。我痛苦地睁
开双目,铜镜里的我和他影儿成双,泥金砌成的鸳鸯藤边框富丽堂光,是不可多得的一对璧人,相依于红尘富贵之中。真是讽刺,相依相偎的表象,却盖不住心里愈裂愈深的沟壑。
我已无力争执,无奈道:“既然孩子不能养在府里,你便陪我去趟长沙吧,毕竟养在山野之中,不见到她被照顾的好好的,我不放心。”
孙权轻声一笑,诺道:“等我处理完手头的公务,即刻启程。说来这孩子也是与张大夫有缘,你的生父不就是华佗的弟子颜泽,我们的女儿本就是杏林传人,张大夫喜爱的不得了呢。再者,你自小不也生长在乡野,后来才被接回张家,山水润泽,才养得你钟灵毓秀,我们的女儿像你才好呢。”
我心下释怀了不少,可想到在他心中,公务重于亲生骨血,心下便是一阵刺痛。罢了,他有心即可,我早他些时日启程就是。
☆、殇离
我先去马厩精心挑选了快马,又整理出了日常衣物,真想即刻飞奔到女儿身边,看她娇憨的睡颜。
“妹妹动作好生麻利,倒真是初为人母才有的热忱。”谢氏斜倚在门柱上,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