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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为数众多的各种各样的部分组成,而不是人的能力所能计算的。”
密尔这个“回归法”的弱点是显而易见的。即使我们承认他的前提和推理,也不能推出社会的或历史的结局是有意义的。进步可以由于某种非人力所能为的自然环境的损害而变得微不足道。除此之外,密尔的前提只根据“人性”的一个方面,而没有考虑到其他方面,例如健忘或懒惰。因此,只要我们观察到任何与密尔所描述的进步恰恰相反的情况,我们都完全可以同样地把这些观察“回归”为“人性”。(的确,最流行的所谓历史理论的说法之一,不就是把各个帝国的衰亡解释为懒惰和贪食等性格吗?)事实上,我们可以设想,不能引用“人性”的某些倾向来解释的事件是极少的。但是,能够解释一切的方法可能恰恰有可能什么也解释不了。
如果我们用较为站得住的理论来取代这个过于天真的理论,那么,我们就必须做出两个重大修改。第一,我们必须力图发现进步的条件,为了这个目的,我们就必须力图想象(比方说)进步被阻止的条件。这就直接导致如下的认识:先是心理倾向不足以解释进步,因为我们可以发现进步所依赖的条件。第二,我们必须抛弃心理倾向的学说,而采取较好的另一种学说:我建议对进步条件采取建构的(Institutional)和技术的分析。
我们可以用什么方法来阻止科学和工业的进步呢?关闭或控制实验研究机构,压制或控制科学期刊和其他讨论手段。制止科学讨论会,压制各个大学和其他学校,压制书籍报纸文章的发行,并最终压制言论。所有这些确实可以加以压制的东西,都是一些社会建构(Sociol institutions)。语言是一种社会建构,没有语言,科学的进步是不可思议的。因为没有语言就没有科学,也没有不断成长和进步的传统。写作是一种社会建构,印刷和出版组织以及科学方法的其他一切建构性工具(institional instruments)都是社会建构。科学,尤其是科学的进步,不是孤立的努力的结果,而是思想的自由竞争的结果。因为科学始终需要各个假说之间的竞争和严格的检验。各个相互竞争的假说又需要由人来代表,比方说,它们需要辩护律师,需要法官,需要公众。由人来代表的这种情况必定是建构的组织,如果我们希望它确实起作用的话。这些建构必须获得法律的支持和保护。归根结底,进步在很大的程度上依赖于政治因素,依赖于保障思想自由的政治建构,即有赖于民主。
有趣的是,通常所说的“科学的客观性”,在某种程度上取决于各种社会建构,而天真的看法则认为,科学的客观性在于科学家个人的精神的或心性的状态,在于他的修养、细心和超脱的科学精神。这种天真看法是作为怀疑看法的对立物而出现的,因为怀疑的看法认为科学家是不可能客观的。根据这个看法,在自然科学中缺乏客观性的情况是微不足道的,因为在自然科学里,科学家的感情不会被激动,但是,由于社会科学涉及社会偏见、阶级偏见和个人利益,所以在社会科学里,缺乏科学的客观性就至关重大了。由所谓“知识社会学”(见本书第6节和第26节)所详尽发挥的这种学说,完全无视科学知识的社会性或建构性(Social or intitutional character),因为它基于一种天真看法,认为客观性依赖于科学家个人的心性。它看不见如下事实:自然科学课题的枯燥和超脱并不妨碍偏见和自私对科学家的信念的影响,如果我们真的信赖科学家的超脱精神,那么,科学乃至自然科学就成为不可能。“知识社会学”所忽视的,恰恰就是知识的社会学——科学的社会性或公众性(Public character);它不知道科学的主观交流性(inter subjectivity)以及传播和讨论新观念的科学机构正是科学客观性的保证。所有这些也使科学家个人的思想受到某种限制。
关于这个方面,我会提及在第6节(客观性和评价)所提出的学说。该节提出了如下论点:由于社会问题的科学研究本身必然对社会生活发生影响,所以知道这种影响的社会科学家不可能对他所不感兴趣的客观性保持足够的科学态度。然而,这种情况并非社会科学所特有。自然科学家或工程师也有同样情形。他虽然不是一个社会科学家,但他也会认识到新式飞机的发明会对社会产生重大影响。
刚才我已概述了科学和工业进步所依赖的社会建构方面的条件。现在重要的是要认识到,这些条件多半不能说是必要的,它们合起来也不是充分的。
这些条件之所以不是必要的,乃是因为没有这些社会建构(也许语言除外),科学进步并非绝不可能。人们毕竟已经从说话“进步”到书写及其他(尽管这种早期的发展,严格说来,也许不是科学的进步)。
在另一方面,并且更重要的是,我们必须认识到,即使有了全世界最好的建构组织,科学进步也会在某一天停止。例如,说不定有某种神秘主义的流行病。这当然是可能发生的,因为有些知识分子确实已经退回到神秘主义去而与科学进步(或与开放社会的要求)相对抗,每一个人都有可能照此行事。也许人们会设计出一套进一步的社会建构,例如教育的建构,以抵制观点的统一和鼓励不同意见来消除这个可能性。还有,进步观念及其热烈宣传也会产生某种效果。但是,所有这些都不可能确实保证进步。因为我们不能排除(比方说)存在着传播极乐世界幻想的种种细菌或病毒的逻辑可能性。
因此,我们发现,甚至最好的建构也不可能是连笨旦也会操作的。我以前说过:“建构好比堡垒,它们不但要设计得好,并且要恰当配备人员。”但是,我们不能保证正直的人一定对科学研究感兴趣。我们也不能保证一定会出现富于想象力并热衷于提出新假说的人。归根结底,在这些事情上往往在于纯粹的偶然。因为真理不是明显的;孔德和密尔误以为“障碍”(说的是宗教)一旦消除,只要愿意就能看见真理。
我们认为这个分析的结果可以加以概括。在绝大多数的,或者在全部的建构社会学(institutional social theories)中; 人的因素将仍然是一个非理性的成份。与此相反的学说却教导我们,要把社会理论回归为心理学,就象把化学回归为物理学一样。我认为这是出于一种误解。它出自一种错误的信念,以为这种“方法论心性主义”(methodological psycholgism)是方法论个人主义的必然结论,以为它是如下难以反驳的学说的必然结论,这个学说认为我们必须把一切集合体的现象理解为由于个人的行为、相互作用,意念、希望和思想所造成,是由于个人所创造和保存的传统所造成。然而,我们并非必须接受心性主义才能是一个个人主义者。建立理性模式的“零点法”也不是一个心理的方法,而是一个逻辑的方法。
事实上,心理学不能是社会科学的基础。首先是因为它本身恰恰是一门社会科学。“人性”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社会建构的不同而有所不同,因而对人性的研究就以对这些建构的理解为前提;其次是因为社会科学在很大程度上涉及人们行为的未意料的结果或反应。在这里“未意料的”(unintended)不一定指“不是有意识地想望的、它特别指那些可能破坏行为者全部利益的反应,不论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有些人也许说,喜欢住在山上和过宁静生活可以从心理方面加以解释,但是,如果事实上有许多人喜欢住在山上却不能享受宁静生活,那么这个事实就不是一个心理事实;这类问题从根本上说是社会理论的问题。
就此,我们得出了与孔德和密尔那个至今还很时髦的方法极不相同的结论。我们不把社会学问题回归为人性心理学这个貌似坚实的基础;我们可以说,人的因素在社会生活中和一切社会建构中终归是不确定的和捉摸不定的成分。它确实终归不能由社会建构完全控制的因素(这是斯宾诺莎最早发现的);因为每当企图完全控制它就必然导致专制;这意味着人的因素是万能的——少数人乃至一个人的妄想是万能的。
那么,人的因素能否由妄想的反面——科学来控制呢?毫无疑问,生物学和生理学能够或不久就能够解决“改造人的问题”。然而,改造人就必然破坏科学的客观性和破坏科学本身,因为科学的客观性和科学都有赖于思想的自由竞争,也就是有赖于自由。如果理性的成长要继续下去,人的理性能够幸存,那么人与人之间的差异以及他们的意见、意念和目的就不得加以干预(除了在政治自由受到危害的极端情况下)。甚至对共同目的的激动人心的呼吁,不论如何美好,也是呼吁人们放弃一切有分歧的道德观念以及放弃不同道德观念所引起的相互批评和争论。这是放弃理性思维的呼吁。
要求对人性加以“科学的”控制的进化论者,没有认识到这个要求如何是自杀性的。进化和进步的主要动力是可供选择的物质的多样性。仅就人类进化而论,这就是“人们有自己的偏爱和有别于他人的自由”——“有不赞同多数人和走自己的路的自由”。整体主义的控制必然导致思想一律,而不是导致人权平等,这意味着进步的终止。
33.结论,历史决定论的感情吸引力
历史决定论是极其古老的思想倾向。它的最古老形式,例如关于城邦和种族的生命循环学说,较之据说存在着所谓隐藏在命运盲目决定背后的目的那种原始神学,确实还要古老。尽管所隐藏的目的这种神学与科学的思维方式相去甚远,但它却甚至在最近的历史决定论里留下了明白无误的痕迹。历史决定论的每一种说法都显示出被不可抗拒的力量推向未来的感觉。
然而,现代历史决定论者似乎不知道他们学说如此古老。他们相信(他们对现代主义的崇拜难道允许他们不相信吗?)他们牌号的历史决定论是人类思维的最新和最大胆的成就,这个成就如此惊人地新颖,以致只有极少数人才能掌握它。的确,他们相信正是他们自己发现了变革问题(这是思辨形而上学的最古老问题之一)。他们的“动态”思维与前几代人的“静态”思维不同,他们相信他们之所以能够取得进步,是由于我们现在“生活在革命之中、革命大大加速我们的发展,以致现在我们能够在有生之年直接体验社会变化。这种说法显然纯属神话。在我们这个时代之前已发生过重大的革命,并且自赫拉克利特的时代以来,人们已多次发现变革。
把这种易受攻击的思想作为大胆的和革命的思想而提出来,我认为这反而透露出一种不自觉的保守主义;对这种变化怀着如此热烈感情的人,说不定会吃惊地怀疑,它是不是矛盾情绪的唯一方面呢,是否有某种需要我们加以克服的同样巨大的内在阻力呢。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就说明他们何以带着宗教热情来宣称这种老掉牙的哲学是最时髦因而最伟大的科学革命。归根结底害怕变化的人正是历史决定论者。他们如此不能合理地对待批评,要别人如此听从他们的教导,难道不是由于害怕变化吗?的确,历史决定论者似乎因为丧失了一个不变的世界而希望获得补偿,从而倾向于相信变化是可以预见的,因为它受一个不变规律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