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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用禁制,是非常严格的隔绝令。他穿上黑衣,就不会再有人接近他。他要一个人吃饭睡觉,一个人沐浴更衣,除了当差的时候,不会再有人和他来往。那个娃娃脸的影卫,可能是他唯一的朋友,两个人也只敢在溶洞里,短暂的交谈几句。
上次给他裹伤,恐怕是这十几年来,唯一的一次有人触碰他。所以他才那么慌张,一放手就跑了。
容胤再没心思翻书,东西一推转身就走。
他魂不守舍,心里一直惦记这个事,用过晚膳后本来要写个赈灾敕谕下发各司,在御案前呆坐了一个多时辰,涂黑了两张纸,什么都没憋出来,最后悻悻的决定早点睡觉。
他的寝殿本在后宫,但是大部分时间还是歇在了前头的暖宁殿。这里与藏书的聚水阁,召见朝臣的兰台宫和吃喝休息的宣明阁同属御书房的五宫,当日他准了御前影卫入书房随侍,实际就是连日常起居都允许跟随,因此晚上休息时,就有影卫在寝殿外间当值。等容胤换好衣服准备上床,众位服侍的女官全都退下的时候,他才发现今日当值的居然是那位黑衣影卫,登时一阵心虚气短。
他坐在床边,冷眼看那位影卫低垂着眼帘为自己温上茶水和点心。这人晚上在殿里当值已经不止一回,唯有今天存在感无比的强烈,叫他各种意义上的闹心。
他得把这事问个清楚。
等影卫布置妥当,躬身准备退下的时候,容胤说:“你过来。近一点。”
影卫便单膝半跪在床边,他显然紧张了,低垂的睫毛微微颤抖,轻抿着双唇。
容胤抬手扯开了他的衣领,把里面的黑色衣服揪了揪,问:“这个,是什么时候的事?”
影卫因为脖颈上的肌肤被皇帝碰到,不受控制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答:“嘉统五年六月初四。”
容胤不由呆了呆。
就在他穿越前一天。
他是嘉统五年六月初五到的,当时睁眼醒来,听得阖宫欢呼。那天是宫中如意节,静怡太妃说果然如意,还在寝殿外放了两个爆竹。
怎么就这么巧?何况当时这身体并不康健,醒来后还病了两个月,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容胤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影卫便换了大礼,伏地道:“陛下有赐名,叫泓。”
容胤一阵恍惚,不由抓紧了身下的绫罗。
泓。
这个名字已经十几年没有再想起。连名字主人的面貌都模糊了。如果是这个名字,那他当时神志模糊,说的是自己的语言,叫的是另外一个人。
那夜他酩酊大醉,曾经和同居人一夜欢好。同居人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肯拥抱他,他就叫了很多遍,对方的名字。
原来,他在当年六月初四,就已经穿越过来了。记忆里最后一次两情相悦,居然是和这个人。
容胤定定的凝视着泓,看得很深很深。很久之后,他低声问:“你知道是哪个泓吗?”
泓答:“臣不知。”
容胤轻声道:“水深而广,是聚水泓。林无静树,川无停流。唯泓澄渊潫,有静水纳深之德。很适合你。”
泓答:“是。”
他有了一个带有美好寓意的名字,本应该谢恩。可是他现在脑袋里一片空白,手脚俱僵,已经没有了反应能力。
竟然旧事重提。
他只是夜里当值的时候服侍陛下喝一点水,就稀里糊涂的被拉上了床。
承恩刚毕,即被宫人请出。年轻的皇后手足无措,只好先把他安置在后宫,又派人教导礼仪。他被关了很久很久,信息不通,并不知道宫里惊变。
再出来,就是静怡太妃,皇后和紫阳殿掌殿三堂会审,赐他一身黑衣。他为帝国护火,封号无人能剥夺,依旧回去当差,晋升御前侍卫长,司紫阳殿外事。
曾经也锋芒毕露,胸怀勃勃雄心,想要仗剑四海,掌御紫阳殿。
一朝壮志得酬,却是通过,这样的方式。
他换了名字,也换了未来。
静怡太妃教导过要他始终保持敬爱之心,那时候他并不能明白。
可是时光推移,他守着他的陛下一日日长大。看他惶惶,看他厚积。看他磨砺出锋,也看他铁石心肠。
看他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雷霆行在云间。
他心中洁净,终于懂得。
他开始信靠,如同世人仰望神。他心怀爱恋,如同孩子依恋父亲。
注视他。珍藏他。作他的侍剑人。在漫长的时光里耐心等待,等待几年一次,能够接近他。
可是现在,也有点太过接近了。
近得他浑身发抖,精疲力尽。
他报上了名字,然后就是一阵漫长的沉默。他知道陛下已经把这件事情忘记了,今日却重又想起。他心中沉静,并不恐惧即将到来的裁决,可是他实在害怕陛下的手。
那手指上有温度。碰一下,他心魂俱碎,灼烧好多天。
他等得都快断了气,陛下的声音终于响起。
那双手解开了他的衣服,让他冰凉赤裸的暴露在夜色中。
陛下说:“以后不用再穿了。”
他把衣服一件一件扯开,如同自温暖的母体里,扒出一个赤裸的婴儿。
泓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剧烈的颤抖。他发出濒死般断续的喘息,整个人因为寒冷和惊惧而瘫软在地上。
容胤就俯身把他抱起来,放在床上。他的身体那么凉,抖得那么厉害,让容胤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要是放手不管,他会就此活活冻死。容胤连忙扯过脚边的长毛毯子给他裹上,柔软的织物刚碰到身体,泓立刻就钻了进去,紧抓着上面的长毛,在里面瑟瑟发抖。
容胤掐熄了灯。知道泓因为赤裸而恐惧,因此并不打扰。夜色里他隔着毯子把泓一点点拉进怀中,伸进一只手,缓缓抚摸他冰凉的身体。
那只手非常热。带着强硬的,不容反抗意味按在泓的后颈上,然后向下缓缓抚摸。泓的身体顿时僵住了,他咬紧牙关,忍下了那一阵可怕的颤栗。他眼前一团黑暗,柔软的长毛密实的紧裹着他,给他一种无路脱逃的绝望感受。他被强迫着展开了身体,坦露出十几年不曾示人的肌肤,然后被彻底的毫无遗漏的抚摸和触碰,不能躲也不能反抗。他被一种灼烧般的感受席卷了,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和疼痛,在那双手的抚摸下敏感的瑟缩和颤抖。他苦苦压抑,吞下了齿间抖震的声音,却无法控制自己破碎的,仿佛哭泣一般的喘息。
他越抖越厉害,容胤摸了一会儿担心起来,就把毯子扒开一条小缝去看他。在月光下他看见了泓泫然欲泣的脆弱表情,隐隐觉得心疼,就凑过去抵着他的额头,低声说:“会对你好,嗯?”
泓伸出了双手,仿佛溺水的人攀住了一块浮木,紧紧抓住了容胤的胳膊。
他过了很久很久才平静下来,藏身在毯子里,感觉到陛下的手,摸过了自己身体的每一寸。他很混乱,又没有力气,在陛下的手臂强硬的把他搂抱过去的时候,终于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呜咽。
半轮圆月在云中缓缓穿行,透过层层垂落的细纱,把柔和的光亮照进床帏间。寝殿外宫人静默的肃立,不曾有人向里面多看一眼。
天边蒙蒙渐亮。
还不到五更天,容胤就醒来了。一睁眼,见泓裹着毯子就趴在身边,睫毛还在微微发颤。
他平日里虽然进退有度,睡起觉来却很霸道,扎手扎脚占了大半个床,身边东西全揽怀里搂着。如今泓用了他的毯子,他睡着了也没客气,就把泓搂过来抱了一宿。他踏实一觉到天明,泓就不一定睡得着了。
容胤微有些怜惜,起身把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捡了起来。他一动,泓连忙也跟着坐起来,想起自己没穿衣服,又是一阵惊慌。
容胤回头把衣服搭在了泓身上。本是叫他穿衣服,想不到手指拂到的地方,眼瞅着就浮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他规规矩矩的跪坐在床上,低敛眉眼,是个万分顺从,侍奉帝王的标准样子,但身体可不这样说,碰到哪里,哪里的汗毛就飞快的竖了起来。容胤越看越好笑,就忍着笑意,给泓穿衣服。泓低垂着眼睛万分配合,但是身上汗毛根根竖立,连头发都炸了起来。
好不容易穿完了衣服,容胤意犹未尽,逗他逗得简直停不下来,满怀着坏心思问:“今天当差吗?”
泓硬着头皮说:“下午有。”
容胤便道:“你昨天没睡好,下午也不要来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他等着泓脸上的神态微松,紧跟着又接了一句:“晚上来。”
泓顿时恐慌,等容胤一松手,他转身拔腿就走,什么辞君谢恩全忘了个一干二净。
容胤忍不住又笑。
第6章 惊惧
每月逢旬,皇帝有例朝。
容胤换了繁琐沉重的仪服,在崇极殿受了群臣的大礼,又移驾兰台宫听政,结束后还要去广慈宫向太后请安。一整天下来累得精疲力尽,到了晚膳后才得了点空闲,翻了翻笺箱。
这箱子里全是直接上报帝王的密疏,不走驿站,直接由专人传递。帝王高居宫中,消息若全凭臣下传达,难免偏听偏信。何况众臣为免罪责,出了事上瞒下欺,也容易混淆帝王视听。因此他花了七八年功夫,精心建立了一套信息收集系统,覆盖了九邦大部分州郡,为自己充当另一双眼睛。笺箱的信息渠道是高度保密的,众臣只知道其有,却不知道谁是密奏人,做事自然警醒,不敢再有欺瞒;很多密奏人也不知道自己写的东西会上达天听,笔下就少了很多粉饰。
容胤随便看了几封密疏,见有陆德海的奏报,就挑出来看了看。
他已经抵达骊原,接下来本应该折道入莞。但是山洪爆发毁了驿路,现在所有人都堵在了莞邦外面。滞留的旅人见旱路不能走,就尝试走周氏郡望,经河道入莞。那河道是周氏商道,要路引才能进的,众人一窝蜂的打算强进,周氏不堪其扰,索性封了渡口,搞得民怨沸腾。但陆德海是钦命办差,周氏倒很痛快,已经备了船送他即日入莞。只是入了莞后信路不通,下回奏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容胤见此,就重又翻了翻笺箱,里面果然再无莞邦奏报。莞邦地势险峻,河流狭急,舟车不易偏偏却又盛产丝茶,路途虽然幸苦,商人役夫却日日往来不绝。平时入莞的路有两条,一条走官府驿道,需要翻山越岭,车马劳顿月余;一条入周氏郡望走河道,顺风顺水五天即到。那河道是周氏先人自己探出来的,他们百年前就开始做起了丝茶生意,为了不被人抢饭碗,轻易不让外人用河道。因此官府驿道堵毁后,外邦的粮食就再也没路子进莞,要是不开天下粮仓借用存粮,里头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顺畅水路饿死。
容胤紧紧的皱起了眉,展开漓江河道图,拿朱笔在漓江沿岸标了三个记号。
他早就想把漓江好好治一治了。可是这条江,他插不下手。
在上游,有骊原周氏把持水道。修路治河的粮草物资只能从旱路进去,光路上损耗就要十去三四。到了中游南岸,是荆陵隆氏郡望。河道在此年年淤塞,偏偏因为地形的原因,泛滥的洪水全往北岸淹,隆氏高枕无忧,干脆任其淤塞不管。入海口处是沅江云氏郡望,那里临海靠江,是一个绝佳的通商口岸,一旦建成,南北就可以走海路顺畅运输。
漓江,是九邦的血脉。只要这条血脉打通,整个天下就可以畅通无碍的活动起来。
御案上的粗大红烛,突然“啪”地爆起了一个烛花,书房里骤然一闪。
沅江云氏。
骊原周氏。
荆陵隆氏。
这三个家族一个都不能留。必须尽快下手。
可是要倾覆一个家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一个绵延百年,人口近百万,郡望根基深厚的家族,碰一下,都会面临巨大的反弹。
他可以杀掉家主,可是家主有儿子。儿子还有儿子。他可以杀掉嫡系,可是嫡系没了还有旁系。一个庞大的家族,光五服之内的人口,就超过万人。他总不能全杀光。
如果不杀,这个姓氏就永远在。这个郡望,就永远是他家的。
家族生生相息,皇权无法撼动。如果他胆敢露出要对某家族下手的意思,全天下的世家大族都会抱成一团,来反对自己这个皇帝。当年诛灭杜林二氏的时候,他也不过是掐了个尖,杀了家主一系,并不敢斩草除根。
不能杀。不能动。不能容。不能忍。
容胤卷起了标记好的舆图,把它放在烛火上点燃。火光燃烧,映亮了帝国皇帝年轻而冷峻的面容。
待泛黄的丝绢在御书房里烧得干干净净,帝王的旨意已经传出了深宫,经由司礼监送出了皇城,飞速奔驰在驿道上,闯入夜色中。
“宣沅江云氏安平。骊原周氏乐锦。荆陵隆氏裕入辅都觐见。”
夜色渐深。
泓跟着夜里当值服侍的宫人一同进入了暖宁殿。
他已经平静坦然,做好了准备。因此当陛下半坐在锦绣的帐幕间,遣退了宫人召他上床的时候,他没有犹豫,当即跪在地上,膝行至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