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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夜,睡得无比踏实温暖。直到了早晨陛下醒来伸手摸他,他也没觉得怎么惧怕,反而把脸贴了过去。
容胤就双手捧着他的脸,一路暖融融的摸到了肩膀上,又贴着胳膊摸到后背,摸到了他背上被老虎抓过的伤疤,就拿指尖轻轻的碰了碰,问:“还疼不疼。”
泓想起了陛下为他裹伤那天,觉得后背上又灼烧起来,不安的垂下了眼睛,说:“不疼了。”
容胤就往下继续摸,摸到有伤疤的地方就看一看,见他腰侧有一道旧伤,虽然已经愈合,伤痕却依然狰狞,就问:“这怎么搞的?”
泓说:“十几岁的时候……有位武者生了重病,要回靳州医治。他结了很多仇家,我沿途保护,就受了一点伤。”
容胤在他身上摸了摸,怒道:“这哪里是一点伤?这些疤都是那时候留下的吧?你还那么小,他就叫你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泓低声说:“他不知道。我一路隐藏行迹,私下保护,等他安全到达,我就走了。他在路上还不停感叹说运气好,一个仇家都没遇上。”
说完,想起了那个老头一路洋洋得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
容胤顿时心疼。想到他总这样安安静静的,不显形也不露名,却在人后不知道流了多少血费了多少心力,不由道:“怎么做这种事情?”
泓看了容胤一眼,轻声道:“那位武者,一生为九邦尽责。臣虽蝼蚁,也愿为盛世丰年,尽微末之力。”
容胤怔了怔,低声说:“你文治武功都不差,心性也洁净。本能做番大事业。留在宫里可惜了。”
泓第一次被皇帝夸奖,很是难为情,就低下了头,没有回答。
他已经在做大事业。
他为帝国护火,守卫九邦的基石。他以剑平天下荆棘,用肉身为圣明天子加持,就是在为盛世开太平。
何况,他还有一个秘密。
他在守护的,也是他心上的人。
泓再次被皇帝拉到了怀中。
他向后仰起头,浑身颤抖着承受了陛下火热的抚摸。身体好像哗啦一下被粉碎了保护壳,那里面微光流淌,温暖如春阳。他在陛下的手掌中忘乎所以,紧紧搂着皇帝的脖颈,汲取所有的热度和力量。从那天起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冰冷的保护壳被陛下打碎,里面的新生命柔软又非常怕冷,需要很多很多的抚摸和抱抱。他连白天都在思念陛下的怀抱,在皇帝冷峻又严厉的身影下群臣都吓得瑟瑟发抖,他却不得不低垂着眼睛,克制着不要赖上去。
第10章 抗旨
一晃二十来天。泓又沐休了两次,那位武师雷大壮果然不负众望,撑到了泓拿俸禄的时候。
御书房携尚书台,与九门亲军都尉皆忙得脚不点地,终于以最快速度安排好了御驾赴辅都的一切行程和卫护。同一时刻,枢密院归银引流已毕,大批的银钱回转到皇帝手中。朝中各司已经准备就绪,只等一道旨意,诸臣齐出,奔赴战局。
这一日容胤有例朝。听政毕,既有参政通报,说三氏家主已到辅都等候接见。
容胤便下旨,令尚书台携理政事,御驾次日亲赴辅都。
辅都距离皇城有三日路程,朝中有旧例,六合将军,大族家主,封藩亲王不得入皇城,要觐见帝王,就得在辅都等候。这些人或是掌控实权,或是有皇位继承权,若是放任他们带兵进入皇城,难免有不臣的嫌疑。要是不带兵马孤身入城,他们又要提防皇帝请君入瓮。既然互相忌惮,不如各自轻车简从,另找一处相见,这才有了皇城外辅都的设置。
临行的前一天晚上,两个人已经上床准备睡觉,容胤突然想起再过两日,泓就要沐休。他不想占了泓的假期,便道:“明日你留在宫里吧,不用和我走。”
泓很诧异,抬头看了容胤一眼。
容胤抚摸着他的肩膀,道:“今年是大年,入了冬外头带兵的将军们要回来述职了,这里有不少人做过御前影卫,你把他们的履历理一理,我回来要看。”
泓就答应了下来。犹豫一会儿,试探道:“人数不是很多,我可以和陛下先去辅都,回来后再理。”
容胤微微一摇头,泓就不吭声了,只得紧紧搂住陛下的手臂,把脸埋在皇帝脖颈间。
容胤满脑子都在想和众家主议事的章程,心不在焉的抚摸着泓赤裸的身体,最后把他拿毯子裹起来,霸占到身下睡着了。
到了第二日,容胤便带着浩浩荡荡的仪仗扈从奔赴辅都。宫中早已把路程安排好,一路都有侍卫接应护送,顺顺利利的就到了地方。
辅都,民间又叫小皇城,和宫里一样外殿听政,内殿供帝王休憩。禁城外又设四套宫阙,安置列位权臣勋贵。容胤这次除了出巡随从,几乎把整个参政院和各司机要都搬了过来,群臣安顿,又花了七八天。辅都已经十几年没迎驾过,一下这样大的阵势,难免手忙脚乱。临到了觐见前就出了点小意外,试衣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一盏茶水,弄污了仪服。
像这种正式觐见,宫里都要备两套仪服作为替换,脏了一套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以防万一,容胤还是派人回皇城再取一套。等到万事俱备,皇帝便冕旒衮服,接受了三氏家主的拜见,又在宫中赐宴,表彰众家主功勋。
等全套典仪走过,又歇三日,才是真正的召见。三天里容胤令所有参政和职官都进外殿立政候召,整理出了长长的议事章程。到了最后一日,他就在书房里,叫人给他念一遍听,自己默默识记。
夕阳半落。温暖的斜阳照在深宫层层叠叠的琉璃瓦上,放眼一片金光粼粼。宫里的银杏树叶子全黄了,风一吹,哗啦啦洒一地黄叶。守候的宫人连忙持帚扫净,却突然见一只脚,踏在了金黄的叶子上 。宫人一抬头,见面前站了一位年轻男子,身披暗红色大氅,银色的肩旒一直垂到胸前。
这是一等御前影卫的服制。宫人一惊,连忙将大殿的台阶为他扫了又扫。
泓一脚踏上台阶,进入大殿。
他心里是很紧张的。
辅都里来人说要取仪服,他便借着这个机会,亲自把东西给陛下送了过来。
他只是……太想念陛下了。哪怕能见上一面也好。
可是一进了宫,当他感受到自己再次被那种沉重的,肃严的帝王威仪所包围时,畏惧就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
因为他抗旨。
陛下明明是要他留在皇城的,可自己却只等了十来天,就擅自跑了过来。
见一眼就走,见一眼就走……
可他远远的在外面看了一眼后,却难以自抑,再也走不掉。
如果陛下见到他,会生气吗?他准备立刻就回去的,只是想和陛下说上一句话。
泓又紧张又期盼,慢慢走进内殿。
内殿的外间站满了侯旨的臣子。因为等的时间长,容胤就令宫人奉上了点心茶水。可诸臣皆无胃口,全都在心神不宁的窃窃私语。外面唱名的宫人见了泓,知道这一位是不用奉旨的,就把他引到了内间的屏风外等候。
等里面议事告一段落,泓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慢慢走了进去。
他太紧张,一进去就单膝点地,行了大礼说:“陛下。”
容胤吓了一跳,问:“你怎么来了。”
泓就抬了头,看着容胤答:“送陛下的仪服。”
容胤登时不悦。皇城过来路上辛苦,东西本应该让侍卫一路传送,这是有人偷懒,直接叫御前影卫策马递送,害泓跑了一趟。他便沉了脸问:“谁叫你过来的?”
泓一见容胤脸色不好,顿时吓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道:“我……”
容胤就一抬手打断了泓的话。他此时没功夫管这些小事,简单道:“你先回寝殿休息,等我闲下来再说。”
泓不敢再说什么,立即躬身退了出去,随即便有臣子请见,容胤转头就把泓忘掉了。
他一直忙到晚上,直到夜色已深,才回了寝殿。这次召见三氏家主,是要谈几笔大交易,他在那重重利诱下,又挖了隐蔽阴险的陷阱等对手咬钩,三位都是老谋深算的家族领导人,相比之下他还嫩得多,必须小心谨慎,一言一行都不能出差错。宫人已经整理好了明日他要穿戴的衣冠,他就一边把里面衣服都挑出来,一边把明日的各项事宜又想了一遍。
他面沉如水,一言不发,行止肃严端重,是常年刻意维持下来的帝王威仪,自己习惯了不觉得,泓却被他吓得心惊肉跳。
自打回了寝殿,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三个时辰。
满心的期盼和喜悦早没了踪影,此刻他只剩了无穷的惶恐和惊惧。
他抗旨出皇城,陛下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他并不知道陛下冷淡的表情下面,对这件事到底有多少怒意。
帝王旨意,不容违逆。他身为御前影卫,一旦奉旨不遵,就再不会被陛下信任。
当时一时糊涂,没想那么多,在御书房里陛下一盆冰水浇下来,他才觉得凉彻心扉。
好不容易等陛下回了寝殿,他急忙站起来迎接请罪,陛下却淡淡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他真是怕极了陛下的不动声色。
永远都不知道,陛下的裁决在什么时刻到来。只能等,一直等。等到从头发到脚趾,都在瑟缩颤抖也得等。
泓站在床边,战战兢兢,近乎绝望的盯着皇帝的背影,等着陛下回头。
等皇帝真的转过身来,他却一眼见到了陛下手里的黑衣服。冷峻的,肃穆的黑衣服,一下子就让他回到十几年前的三堂会审,和现在一样,也是这么黑的夜晚,也是这么寒冷的地砖,他跪在大殿正中,在宫里无数人冰冷的注视下,被迫脱光衣服,赤裸着身体谢恩,接过御赐。
从此再没人理他。
陛下拿着黑衣服走近。他双唇蓦地失血,在那一瞬间惊惧到极点,砰地就跪了下来,一开口,声音都碎了,颤声道:“陛下!”
容胤拿着衣服本想往架子上搭,被泓吓了一跳,连忙去扶他。手里的衣服垂到眼前,泓眼前一片黑,登时吓得肝胆俱裂,连滚带爬的往床下躲。
容胤慌忙俯身抱住泓,见他一味的躲自己手臂,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急忙捂了他眼睛,连叫了两声“泓”,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嘘——你摸摸,你摸摸,这个是我穿的。”
他抓着泓的手,让他去摸那件冰绫丝的黑色里衣,柔滑的布料缠在痉挛的手指间,好半天才认出了那与众不同的质感。
泓猛然间松了口气,慢慢瘫软在地上。失跳的心脏此时剧烈跃动起来,让他的视线一阵一阵的模糊。他拼命的喘息着,在容胤臂弯里胡乱摇头,想甩掉沾在睫毛上的冷汗。他那样的无助和无能为力,像一只被人肆意欺凌的弱小动物,被人抓在掌中不敢挣扎闪躲,只能在事后偷偷舔舐自己的痛处。
容胤心疼得胸口如遭重捶,紧抓着他肩膀一阵乱摇,心慌意乱的问:“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怕这个?咱们不是说好了吗?怎么突然又想起来了?你刚才想什么呢?”
他晃着泓的肩膀,不停的逼问,问得泓无处可躲,就抬起了头,看着容胤的眼睛轻声说:“臣……臣抗旨擅出皇城,请陛下降罪。”
容胤迷茫了好一阵才明白过来,一时心中剧颤,怔了半天才说:“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你不懂什么意思吗?你我一体,我要怪罪你,就是怪罪我自己,我怎么能让你受委屈?”
他一边说,一边心里直沉了下去。
怎么能怕成这样。连身边养的小猫小狗都不如。
怕他,又不信他。这哪里是枕边人。
他知道所有人都怕他。可是,都在一起这么久了。
都快要动心了。
容胤一时茫然无措,突然见木架子上搭的仪服腰带,那上头已经佩好了各种美玉瑚珠,在烛光下灿然生辉。他起身过去翻了翻,把腰带上的团龙玉佩卸了下来。这玉佩含尾衔珠只有拇指大,还是当年元祖征伐时所戴,传到现在,已经成了天子仪服上佩戴的十器之一,寓意为“信诺”。他掂着那枚玉环回到泓身边,低头看着他,半天没有言语。
泓伏在容胤脚下,也慢慢抬起头来。他所有的畏怯和脆弱,阴影和无助都已经都坦露在陛下面前,现在,他比脱光了衣服更赤裸。他急迫的想要一个拥抱,想要陛下保护他,想要藏在陛下的两臂间。他仰起脸看着他高高在上的帝王,咽下了所有无声的求救,尽量镇定的说:“君前失仪,臣请退。”
容胤说:“你能退到哪里去。”
他把玉佩放进泓的手中,说:“天子之器,重逾江山。你不信我,也得信这个。永远永远不会伤害你,不要怕。”
泓默默接过了玉佩,握紧在手中。
容胤就把他抱了起来。摸到身上冰凉濡湿,就把他直接抱到了寝殿隔间的浴池,放进热水里。泓一下了水,就迅速的沉了下去,连嘴巴鼻子都藏进了水中,只露眼睛在外面。容胤忍不住笑了,柔声说:“脱衣服。”
他回了寝殿,就派人传旨,把明日的召见推迟一天,又叫宫人来整理仪服。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