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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了肖丽。凭着他老练和雪亮的目光,一眼识到这姑娘的反应、弹跳、速度、意识和身体素质都不寻常,是个一样不差的标准的后卫材料,而且有着很大的潜力和可塑性这可确确实实是意外的发现!球赛完了,他走到她面前,问她:“你几年级?”
“高三。”她说。一边用块毛巾擦着脸上的汗。那张鼓鼓而浅黑色的小脸儿没有任何表情。
“你认得我吗?”他问。
“您是市队的卢教练。”她说。仍然没什么表情。
在这大名鼎鼎的市队总教练面前,一个少年业余球手居然表现出如此平静从容的态度,而不象有些一心想高攀的业余队员马上摆出一副招人喜欢的样子。他以为这姑娘是那种把运动当做业余爱好、一心想考上大学、另有志向的年轻人。那就太可惜这么难得的好材料了!有的人同时具有几种不同素质,发挥其中任何一种素质都能成材,她可能就是这样的人。但自己无论如何也得把她拉上球坛,因此鼓足劲儿准备说服她。那脸上完全是一副传教士劝人人教的神气。“如果我现在就调你到专业队,你愿意来吗?”他问。
这姑娘抬起一双黑盈盈、动人的眼睛,那鼓鼓的小脸儿居然放出光彩。她点点头说:
“现在?我愿意。”
她说得一点也不含糊。他听了反而感到惊讶。
“你不想考大学?你也不想上完高中了?”
“您不是说‘现在’调我吗?”这姑娘告诉他:“我想成为一个真正的篮球运动员。”
这姑娘的回答完全出乎他的猜想与意料,但他听了却是心花怒放。他最爱听自己看中的年轻人口中说出这样有决心和有志向的话。他把兴奋抑制在心里,想再试一试这姑娘决心的大小,便故做思虑地沉了片刻,问她:
“你多高?”
“一米六四。”
“对于篮球运动来说,可借矮了些。”他装做有些遗憾那样摇了一下头说。他见她没说话,便又说,“你今年十七吧!可能还能长一点儿。”
“不,我不大可能再长高了。可是”这姑娘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所说的话分明是在反驳他,“我能在高个子中间找到空间。您也以为篮球只是高个子的运动吗?”
卢挥说不出话来了。他本想试探这姑娘献身篮球运动的决心的程度,故意说了反话,却使自己陷人被动。他发窘地笑着,心里反而更加喜欢这个性格倔强的姑娘。他深知,意志往往能在能力的限度之外创造奇迹。他忽然哈哈大笑,一拍这姑娘的肩头转身而去。回到体育大队,就跑到前院的体委办公楼去,对体委办公室的黄主任说:
“老黄,快去办,我要她了!”
“谁”胖胖、温和、富态的黄主任惊奇莫解地睁着一双小圆眼睛问:“你说的是谁呀!”
“那姑娘!就是她!”
“唉,老卢,哪个姑娘?哪儿呢?姓什么、叫什么?”
卢挥愈急就愈想不起这姑娘的名字和所在学校。他用拳头凿脑袋,脑袋里反象空的一样。
半个月后,肖丽就调了进来。卢挥把她安排在一队,由自己亲自培训。肖丽便成了市女篮中一名年纪最小、个子也最小的队员。
情况比估计得好,这是最使人高兴的事。
教练最愿意碰上这样的运动员。好比雕塑家手里一块软硬度正合适的泥块,并且有很强的韧劲、拉力和耐性,似乎想叫她成什么样,她就能成什么样。她刚强、执着、坚忍的个性,加上优良的身体素质,使她很快就掌握住各种高难度动作;她内涵而不外露的聪颖与专心专意,使她能够对卢挥的指导意图心领神会。她精神上还有一种天生的难能可贵的稳定、冷静和成熟,使她能在比赛中发挥出训练得来的最好成果。这样她的技术和水平就眼看着日日拔高,好象夏天涨洪时,从河边的标尺看猛长的水线。快得往往使卢挥都暗暗吃惊。
一个能够成材的学生碰到一名有眼力又有办法的教师,好似在强健的母体内重新投一次胎。在好铁匠的手里,一块劣铁能打成一柄好刀;在低能的凿刻匠的手下,一块美玉也会变得砖瓦不如。幸亏肖丽碰上了卢挥这个国内公认的第一流教练。丰富的教练经验和训练办法自不必说,他还是一位运动心理专家。他注意把握运动员的身体特点之外,更注重掌握运动员的个性。好比一个优秀的高级军事将领,往往把对下级指挥员性格的了解看得比每支部队的武器配备更为重要。善于抓住人的精神和心理因素,办法就能多上一倍。而卢挥对尚丽的了解不仅于此,他还感到这姑娘和自己颇为相象,就象两只麻雀那样相象。开始他只感觉他俩很象,却不知象在何处。他找到他俩性格中一些相似之处,比如内在、倔强、认真……还有呢?似乎总还有点什么在至关紧要的地方。一天早训前,他去训练馆,看见空荡荡的馆内只有一个穿红衫的姑娘用油墩布拖地。头天刮了一夜大风,馆内地板上蒙上一层灰蒙蒙的尘土。这姑娘正起劲地拖着,身后拖过的地方留下一片明洁的反光。他细一看,那红衫子上印着“6”的号码,原来是肖丽。他心里忽然感动起来,并一下子悟到了他和冯丽那关键的共同之处他们都对篮球运动有股疯狂的爱。只有这股爱,才会对球场也怀有一种感情。就象老农对土地也有着深挚的感情一样。卢挥感到自己心里有根弦,给这情景引起的激情撞响了,发出明亮悦耳的共鸣。他是个出名的“事业狂”,二十年来他把所有心血都倾注在事业上,甚至花费两个小时去看电影都觉得可惜。真正从事事业的人,对一个投身到事业中来的人,马上会涌起强烈的爱。他还认准,这样一个姑娘将来必然能在事业上做出一番成就,谁也拦不住,谁也别想把她扯出球坛。
但是,现在他不明白了。男篮那宽肩膀的壮小子靳大成施展了什么魔法,怎么会一下子就把肖丽单纯的生活、平静的内心、专注的精神天地全搞乱了?
他不明白这一切,恐怕还有一个特别的原因。这原因与他自己当年的奇特的婚姻有关。
他是独生子。父母一直切盼有个女儿,却盼不来。一次父亲到河南办事,赶上那里闹大水,遇到一个十来岁、无亲无故、没人养活的孤女。父亲生了怜悯心,收这孤女为义女带回来抚养。那时卢挥比这女孩子大两岁,便以兄妹相称,后来这女孩子长大,父亲舍不得这苦命的女孩子嫁出去,再遭什么不幸,便做主叫她和卢挥成婚。卢挥自小喜欢这义妹,并不反对,高高兴兴顺从了父亲的意志。但他们的婚姻是没有经过恋爱的婚姻,是从兄妹之情过度到伉俪之爱的。尽管他俩的感情融洽和谐,却从未尝过初恋与热恋的滋味,没有感受过恋爱时那甜美、醉心、令人颤栗的力量。因此他无法理解靳大成与肖丽之间发生的事。更由于,他认为这种事与他酷爱的事业水火难容,便象痛恨窃贼一样痛恨靳大成,好象靳大成把他的一件珍爱的宝贝偷去了。同时他也恨自己对这件事反应迟钝,没有在刚刚开端就察觉出来而断然把他俩分隔开……
卢挥想着,忽觉手指象被什么蜇了一下似的生疼,原来是夹在指间的烟卷已经烧到根部,烫了手指。他赶紧把残剩的烟蒂按灭在烟缸里。这一果决的动作,使他联想到必须把眼前这桩恼人的事尽快而毫不犹豫地根除。
他已经着手进行了。刚刚他派人去找靳大成来谈话。他怀着一腔盛怒,等候着发泄对象的到来。
六
有人敲门。敲门的声音分外轻,似乎声音里含着一点胆怯,他料想是靳大成来了。
“进来!”他说。
进来的果然是靳大成。这个带着一些山东大汉气概的小伙子惶恐地瞧着他,显然已经知道总教练找他来的目的了。
卢挥一见他,就厌恶地转过身去,点烟、吸烟、吐烟,半天没转口身来,靳大成从总教练一手权腰、斜着肩膀的背影,以及斜在背部衣服上几条粗大的皱折,就能感到他忿怒的程度了。平日里,总教练是个既严肃又温和的人,他隆起的眉骨下、布满细纹的眼窝里,那一双微眯着的、富于您力的眼睛总闪着亲切的目光。尽管他在训练时象法官一样严格、苛刻、不容情面,在训练之外却与运动员们象朋友一般有说有笑,自从他来到球队,还没见过总教练对谁发过脾气。为此,他就更觉得事情的严重。他站着,不敢坐下。
果然总教练发火了。忽转过身,同时转过一张涨得赤红的脸。他仿佛再也抑制不住地从胸膛里蹿出一个气冲冲的声音:
“你搞的是什么?呵?”
“我……”靳大成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不敢看总教练的脸,把目光垂落在总教练的脚尖上。
“你!你难道不知道运动员不能谈恋爱,你是不是明知故犯?”
“我?”
“‘我’什么!你别拿我当木头,我一切都看在眼里了。整个体训大队没人不知道你做的事,你知道这会造成什么影响?照你这么干,大家全谈恋爱算了,体训大队还不垮掉?再说,谁都知道,肖丽是女篮中最有前途的队员,她已经叫你搞得神魂颠倒啦!你是不是想毁掉她的前途!你别不说话,你为什么做起事来胆大包天,在我这里却装得胆小怕事?”
总教练的怒火非但不减,反而象石油井那样,一旦喷出来就遏制不住。在他嘴里,靳大成好象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事情的坏蛋。而这个老实、淳朴、没经过什么事情的山东小伙子碰到这种场面,真不知该怎样应付和解释。他连自己是对是错也分辨不清了。站在那儿,一双手汗出不止,不住地往裤子上擦抹。
总教练依旧冷静不下来。他根本不想在爱情这个对习他颇为陌生的世界中平心静气地走一走,看个究竟,也就没于处理好这种事情的妥切办法。相反,一种急切结束这件事的焦躁心情,使他愈加十足的粗暴,他朝靳大成叫着:
“我警告你。从今天起,你不准再接触肖丽,连看一眼都不成!否则我就开除你,你给我回山东去!”
这时,靳大成好象才清醒过来。他平时性情温顺宽和,有时亦强犟,尽管单纯爽直,却也执拗得很。这是典型的山东人性格。当他听到总教练要他从此与肖丽一刀两断时,他个性中执拗强犟的一面便被激发起来了。虽然他没有找到恰当的话进行分辩,却本能地要进行抗拒了。
他俩之间,马上就要不可避免地大吵一架了。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敲门的声音又响又慢,连续三下。这声音与刚才靳大成的敲门声大不相同。声音里带有冷静而又不客气的意味。总教练一怔,诧异地问:
“谁?”
门被“啪”地推开,门口一动不动站着一个苗条的姑娘。上身一件褪了色的红运动衣,下边一条旧蓝布裤,头发挽到后边去,扎一条白手绢。一张脸好象突然之间显得消瘦了,嘴唇发白,表情异常沉静,目光却咄咄逼人,闪闪烁烁直盯着总教练。好象根本没看见站在屋子中间的靳大成。总教练一惊,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刚刚屋里马上要爆发一场争吵的火热气氛顿时沉降下来。“您找我?”她问卢挥。 “找你?嗯,我是叫徐颖告诉你,让你下午来的。”“有话还是早谈好。”她说。
卢挥听了,看看她,又看看靳大成,只得对靳大成说:“你去吧!我跟你没别的话了,但一切只能照我的话做!”
靳大成死咬着嘴唇,一扭身走出去。肖丽没有看他一眼,只侧身让他出去,然后走进总教练的房间坐在一张椅子上。目光依然直直地盯着总教练,方方面发白的小嘴象贝壳那样闭得紧紧的。
本来总教练也要对她发一顿脾气。但不知为什么,一见面火气竟然立时缩得微小了,没有飞扬的火苗,只剩下殷红的灰烬。也许由于这姑娘惯常的沉静在伏天里能使周围空气的温度也降低下来,也许由于他与这姑娘之间和谐的、深厚的、父女一般的感情,使他难以发火;也许由于他发觉这姑娘不动声色的神情中,似乎隐隐地在承受一种很大的精神压力。他认为这压力是昨天自己在篮球运动员的全体会上说出的那几句话给她造成的。他不能再对她发火,给她压力。甚至还后悔,以至有点可怜她了。他想了半天才说:
“是的。肖丽,我想正正经经与你谈一件事。”
“是不是我和靳大成的事?”她说。
“是。”他惊讶她的直截了当。他说:“你们这件事是错误的。这个我们可以不谈,但它会带来什么结果,你想到了吗?”
“想到了。”
“想到了什么?”
“被开除。”她说。声音和表情都没变。
“那……那你怎么办?”
“随您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