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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呢。”
“少主,眼下没有外人在,您若是想哭,便哭出来吧。”毒蛇忍了又忍,终究还是说道,“属下能体会您心里的苦……但属下有一事不明。”
“你说。”
“您修的是杀戮之剑,去屠城不是进阶的更快,何必来闭关?”
“我本是打算去屠第二城的,就这么一路屠杀过去,在杀戮中进阶,杀去天机城同焰魃决一生死。”裴翊平静的如一潭死水,“可我忽然想起殁说的话,他说我有可能会引起灭世天罚……”
裴翊现在想明白了,上一世噬魂剑焚毁魔界并不是什么灭世天罚。
而大逆不道也不会引起灭世天罚。
真正灭世的是他。
所以他停下了,这一停下,就想起了一些事情,更串联想通了一些事情。这其中包括苏慕歌同焰魃的一场神交,包括殁所谓的大逆不道。
“枭婴。”裴翊话锋一转,“你为何称我为少主?”
枭婴被他问的一愣,完全不解其意的模样。
“义父、你、还有青鸢白鹭他们,自我幼年便称呼我为少主,我习以为常,从未曾浮想过。”裴翊仍旧平和的望着洞顶岩石,俊秀的脸庞却滑过一丝厉色,一字一顿地道,“既然我为少主,那你们主子,又是何方神圣?”
赫然睁大眼眸,枭婴急切道:“您为何有此一问,我们的主子自然是……”
“我父亲离世时,已然做了一百多年幽都王,除了豢养的魔兽之外,谁会称呼他为主人?”裴翊的神情逐渐冷冽起来,“譬如姜颂、双斩,都是称我为殿下的。你们不称,是因为我根本不是什么殿下。称我少主,是因为你们的主子正是大长老焰魃!”
枭婴惶然溜下裴翊的肩头,化为人形在他面前重重一跪:“少主,您委实是多想了,这怎么可能!”
“是啊,这怎么可能,根本不可能啊。你们躲躲藏藏含辛茹苦的将我养大,不遗余力教导我修行,尤其义父,为补我残魂劳心劳力,形如朽木。饶是我裴翊有着怎样的城府,怎样的阅历,也断不会怀疑到你们头上去。”
裴翊终于收回视线,转望向毒蛇,双瞳内戾气翻滚,比毒蛇更要毒上三分。
枭婴瑟缩了下。
“你可知我是如何瞧出端倪的么?”
裴翊骤然扬手,扣住枭婴的头顶,一道肃杀之气立时将枭婴笼罩。
那是足以碎魂的力量,哪怕枭婴已是元婴境,也承担不住。
但它不抵抗,牙关紧咬一声不吭。
“你看,你都痛成这样还能承受,果然是忠心耿耿的很。而我和义父之间,是下了连脉线的。闭关结婴之时,正是感受到他牵动连脉线,才慌忙破关而出,前来玄武城寻他。但我怎么就忘了,义父那么疼我,从前几次三番险些遇害,从来也不会牵动连脉线,因着此事,被我呵斥过不知多少次。”
黑暗中,裴翊笑的好不凄凉,“但如今明知焰魃要逼我现身,逼我疯魔,他却极为猛烈的召唤我,扰我灵识,乱我心魄,不就是为了让我看玄武城墙那一出诛心好戏么?”
枭婴于痛楚之中惭愧的垂下头,更印证了裴翊的推测。
“少主,主人他其实……”
“不要告诉我他的理由,很抱歉我一个字都不想听。”掌下力道越来越重,裴翊并没有因为枭婴不抵抗便有所减轻,怒意隐隐,酷戾道,“我既杀他一次,便会杀他第二次!殁口中大逆不道之徒,我裴翊无论前世今生,全都做定了!”
“轰”的一声!
威势大开,一出手诛了枭婴的魂魄!
久久……
裴翊方才缓缓收回手,复又抬头望着石顶。一贯幽深的眼眸此刻变得有些空空荡荡的,整颗心也像是碎了一大块儿,碎的拼都拼不回来。
苏慕歌说她前世一直生活在谎言中,笑话似的。
裴翊此时此刻终于亲身体会到了这种感受。
而且比她体会的更为透彻。
因为他裴翊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笑话!
哈哈哈,他报了一辈子的仇还嫌不够,重生还预备再来一次,结果却发现一切原来都是假的!父亲是假的,仇人也是假的,他甚至分不清楚义父对他的爱护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他活在焰魃不知何故的操纵下,癫癫狂狂满心仇恨活了一世,若非此番变故,若非他悬崖勒马,指不定还要浑浑噩噩再来一世!
裴翊不想追究焰魃如此残忍待他的原因,因为那都不过是剜他心头肉的借口。
他只有一个念头,哪怕同归于尽,也要世间再无焰魃此人!
****
姜颂抵达玄武城的时候,苏慕歌早就跑了。
她不傻,生怕裴翊会派人来抓她,绕了远路逃走的。
兜了个大圈子一路奔着天机城而去,眼下她不担心裴翊的安全问题,按照上一世的结局,焰魃宁愿死在裴翊手里都没有解释一切,如今肯定也是一样的。
不过苏慕歌不是那种半途而废的人,棋局堪堪破了一半,她不能在此时离开魔域。她得弄明白焰魃的心思,哪怕不为裴翊,也得为了她自个儿。要不然这事儿堵在心口,不上不下的,憋的她心里实在难受的慌。
整整飞了七天才抵达天机城,一落地就被魔卫士给拦下了。
时隔一百多年,守城魔卫士不知换了几伐,谁都不认识她,见是个道修,立时便要拿下。
以苏慕歌今时今日的修为,区区十几名筑基魔卫士想拦她简直是痴人说梦。反正她今日是来挑衅的,二话不说气场全开,直接以威势震的他们目赤欲裂瘫倒在地。
尔后风卷残云一路扫荡进内城。
天机城内正闲荡的魔人们连状况都搞不清,只意识着一股直逼元婴的强大力量从身畔呼啸而过,错愕片刻,才纷纷伏地吐起血来。
待高阶魔将收到消息正准备出府迎敌时,敌人早已杀进天机侯府之内。
苏慕歌将他们全堵在里面,负手站定,冷眼扫着众人,竟是一名魔将也不敢上前。
苏慕歌只有后期顶峰修为,不及大圆满。这四名魔将一个金丹圆满,一个金丹后期,两个金丹中期,单打都不一定输,更何况群起而攻之。
但他们心里怵得慌,只因感受到苏慕歌身上逸散出的骇人威势,绝不止后期顶峰那么简单。
一时间面面相觑,都在暗自揣测这女道士是否已经结婴,故意隐瞒修为来戏耍他们。
可一百多年前,这女道士还只有金丹初期,进阶的也未免太快了些。
其实苏慕歌逸散出的威势,有一半是来自于七曜。如今七曜愈强,力量遮也遮不住,又是取自于她的灵气修炼而成,同她本身的威势糅杂在一起,才会有这般强悍、直逼元婴的威势力量。
四魔将还踟蹰另一件事,她目前可还顶着大长老未婚妻的名头。
见他们迟迟不动手,苏慕歌也没功夫同他们虚耗,指着其中一个大圆满修为的道:“去禀告你们大长老,说他的知音人回来了。”
苏慕歌话音一落,就听见黑雾的声音劈头砸下:“苏姑娘,如此嚣张的杀进城来,对着我们魔将颐指气使,你还真当自己是我们半个主子了?”
四魔将见黑雾大人回来,齐齐松了口气,抱拳问安。
“是不是你主子我不清楚,不过黑鹰你再敢唧唧歪歪,我一定会让你比扒皮抽筋死的还要难看千百倍!”冷厉的抬起头,苏慕歌挑眉睨着半空中的黑色巨鹰,冷笑连连,“这一回,可再没有一个药魔出手救你了!”
黑雾闻言一颤,化为人形。
倏的想起熔炉外所遭受的耻辱,牙齿咬的咯吱咯吱作响。
四魔将垂首恭顺立着,原以为苏慕歌是在口出狂言,可未曾听见黑鹰任何辩驳,皆震惊的无以复加。尔后更是暗暗抹了把庆幸的汗,还好他们先前没出手啊,连元婴境的黑鹰大人都险些遭了她的毒手,这女道士一定是隐瞒修为了。
黑雾额头青筋暴突,忍了几忍才道:“随我上来,主人召见。”
“不早说。”苏慕歌不屑的睇它一眼,“你主子既在,有你什么事儿,浪费我时间。”
黑雾气的心肺快要爆炸。
四魔将看向苏慕歌的目光则同时多出几分敬畏,脊背也弓的更甚一些。
……
苏慕歌展袖向后殿上行的天机阁飞。
登上天机阁后,看到焰魃正盘膝打坐。
“前辈。”苏慕歌在阁中站定,鞠了一礼。
“一别百年,小友真是教本座一通好找。”焰魃微阖着眼眸,略弯了弯唇角,心情不错的模样。
苏慕歌讥讽一笑:“您想找的并非晚辈,而是裴翊吧。哦不,是您亲生儿子吧?”
焰魃这才睁开一对儿凤目:“你去搭救药魔时,本座便知此事瞒你不住了。”
“那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本座想不出你必死的理由。”
“哦?”苏慕歌倒真奇了,“您杀人还需要理由?”
焰魃不置可否:“凡事都得有个理由。”
苏慕歌上前一步,直视他的双目:“那不知您不认儿子,逼的他满心仇恨是出于什么理由?”
焰魃却避而不答,反问一句:“你觉得天残侯、炎武侯家的儿子怎样?”
苏慕歌蹙眉,实话实说:“不怎么样。”
还不如两家的女儿有种。
“是啊,你瞧如今那些天魔贵族子弟,各个都是些什么样子,他们有哪一个比得过我的翊儿!”说话间,焰魃脸上绽出一抹遮挡不住的光彩,甚至陷入痴狂,“你瞧瞧我的翊儿,那么有魄力,那么有担当,沉稳伟岸,智计无双。所以争权夺利的算得了什么,进阶飞升又算得了什么!本座亲手塑出这样一个优秀的孩儿,超越自上古以来魔王族所有嫡传血脉,才是我焰魃此生最大的成就!”
听罢他的解释,苏慕歌足足愣了数息。
待回神,一股震惊、愤怒夹杂着猛窜心头,简直快要气昏过去。
她一路上为焰魃找了无数个理由,无数个苦衷,但打破她的脑袋都想不出原因竟是这样的!
苏慕歌忍不住指着他痛骂:“如此耗费心血不遗余力的折磨他,只是为了证明你教养有方?证明你的成就?!焰魃,裴翊他是你的儿子,他是个人,不是你的玩偶啊!”
“这还不够么?”
焰魃半分也不生气,眯起凤目笑的恣意,“凡人界有句俗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每个父亲,都有自己教导儿子的方式,本座所做的一切……当然,本座也不否认,因为穷极无聊,想给自己找点儿消遣的乐子。但对于翊儿来说,他也是受益无穷的。”
“你竟还说他受益无穷?!”
苏慕歌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同这疯子继续说下去了,她从前从来都不觉着裴翊可怜,只是替他嫌累而已,如今……
她和裴翊还真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连人生都是出奇相似。
但她却比裴翊幸运多了,至少她是真遭了歹人难,而裴翊从头至尾,只是一个供他父亲消遣的玩具!
苏慕歌深吸一口气,转身预备离开。
焰魃并没有阻拦她的意思。
苏慕歌走到高台边侧,准备飞下去时,她想起什么,顿住了脚步。
“不对!”苏慕歌倏而转头凝视焰魃,目色灼灼,“这根本不是事实,不过是你事先想好的说辞,想要借由我的嘴巴说给裴翊,或是待他寻上门,亲自说给他听的说辞。”
“本座何苦来哉?”焰魃好笑道。
“前辈,晚辈想邀您再对弈一局。”苏慕歌愈发肯定自己的推测,“而且晚辈有个不情之请,想要再次进入您的灵识洞天,与您一局定输赢。”
焰魃终于流露出诧异的表情。
“您不敢了么。”苏慕歌折返,逼问道,“我输给您十年,如今最后一局,您不敢了?”
“你不必激我。”焰魃淡淡一笑,“本座需要提醒你,在本座灵识洞天之内,棋局不同外界,倘若你破解不了,或许会被棋局拘走魂魄,这个风险,你可愿意承担?”
“没甚不敢。”苏慕歌想不也想。
焰魃鲜少斟酌了片刻,颔首:“那本座应下你的挑战。”
一个挥手间,天机阁景物抽离。
苏慕歌恍惚着,脚下变为曾在梦中出现的断崖。
焰魃仍旧一身翠竹纹绣的长衫,抚袖请她落座。苏慕歌此次毫无疑虑,走去锻心崖坐下:“晚辈始终不愿承认,有着这般灵识洞天、这般心境之人,竟会是一个疯子。”
“那本座许是教小友失望了。”
长袖在矮几上一拂,现出一幅碧玉棋盘。见苏慕歌捻起一枚白子准备落下,焰魃拦了一拦,“翊儿他,当真值得你如此拿性命来拼么?”
“并非全然为了裴翊,也是为了晚辈自己。”苏慕歌轻轻拨开他的手,落棋无悔,“我辈修道,悟的是众生之道,最忌不求甚解。”
“世上无解之事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