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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纵斜他一眼:“住嘴!”
“徐大人,中堂有话,今日辕期,大人随到随见。中堂在大堂和几位大人叙话,徐大人要不要卑职禀见?”
徐一凡笑笑,章渝已经将他的手本递给了巡捕官。他自己从袖子里面掏出一个正式的折子。双手捧着,随着巡捕官儿的一声通传,也昂然而入。人群跟着他朝前涌,不知道那个王八蛋在他跨进门槛的时候,还低声嘟囔:“摔!快摔!”
一路逶迤而进大堂,李鸿章早就客客气气的站在滴水檐前,四周都是红顶子的僚属。对徐一凡,李鸿章的确面子上面客气到了极处。徐一凡远远的就打下躬去:“职道参见中堂大人!”
李鸿章呵呵大笑:“不要庭参了,进来说话儿!”老头子看来情绪不错,高大的身子站在那儿,腰板儿笔直。
几个人进了大堂坐下,徐一凡就看见一个二品顶戴,清瘦蓄须,穿着军官五云褂的中年人端坐在那里,眼神儿不住的打量着自己。李鸿章看他们两人眼神儿对上,笑道:“徐大哥,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北洋水师记名提督,天津镇总兵丁禹廷军门。你们俩一练水师,一练陆师,都是国之重镇,该当好好亲近一下儿。”
丁汝昌?!
徐一凡眼神凝了一凝,原因无他。这个人和那支悲剧性的海军,在中国人的记忆当中,实在是太深刻太深刻了……
他忙起身拱手,直齐眉心,深深一揖下去。丁汝昌神色当中隐隐有傲然的意思。一个掌着中国现在最近代化的一支强大舰队,横行东亚南洋海面。一个却是只挂牌子的练兵道台。这个差距当真是天差地远。他在椅上,本来只想呵呵腰儿,李鸿章摸着茶杯,不动声色的咳嗽了一声儿,丁汝昌忙站了起来,笑吟吟的也一揖到底,和徐一凡手搀手的落座儿。
才坐回位置,徐一凡正想说话,丁汝昌却抢在前面。
“中堂,这水师实在练不得了!没钱买煤,开滦给咱们的煤,都是碎的。水师只能挑整块儿的来烧。供一百斤煤,能烧的不过五十斤。更不用说添船添炮,陆上炮台已经严整,可是募陆师来守炮台,又是一个为难,饷没地方开哪!现在洋人水师用的快炮已多,都是一个钟点可以打七八十炮的利器,而且纯为开花钢弹。我们船炮虽然炮子大小不吃亏,可是一个钟点打二三十炮已经了不起,而且开花钢弹也少……这炮咱们得添!”
当着徐一凡的面儿,丁汝昌操着淮音官话,扳着手指头数着北洋水师缺船缺炮缺人缺饷的状况。听得李鸿章脸不住朝下沉。他不住的点头,眼神绝不朝徐一凡这里瞧上半点儿。倒是周围围坐的幕僚,不时偷眼看一下儿徐一凡。
每次辕期,自己这个特旨道不能拒见。怕自己要饷,就拿这个招数来搪塞?
徐一凡心里面琢磨,脸上还是笑得一脸天真。如果每次都要演这么一出儿的话,说不定自己下次见到的就是什么叶志超,左宝贵……淮军水陆将帅,自己得见一溜儿够。
不过……丁汝昌说的北洋水师现在的状况,可都是真的啊……
他在那里沉住气,李鸿章却扬手停住了丁汝昌的禀事儿:“禹廷,现在也说不清白,你拿个条陈给我瞧瞧。看要多少钱,添多少船,多少炮,平时得加多少开销。我和上面儿打官司去。”他沉吟着转过脸来,朝徐一凡一笑:“徐大哥字是什么?一直没动问打听。”
徐一凡一愣,自个儿还真的没想这个茬呢!让这白胡子老头儿一口一口大哥的叫着,自己鸡皮疙瘩也真快起来了。他稍稍闭眼,随即睁眼笑道:“职道字传清,请中堂大人吩咐。”
李鸿章一怔,似乎琢磨了他这个表字一下。最后只是一笑:“传清哪,我和你也不是外人。这些日子你调人的调人,开衙门的开衙门。能搭把手儿的,我老头子没含糊过。你这款子营务处批不下来,就俩字儿,没钱。”
徐一凡神色不动,躬身领训。
“北洋摊子大,开销也大。水师陆师学堂机器局都在这儿,户部发下的款子,你我都有数。练兵衙门,只批了二万五千两的开办费。都在尽你支用。营务处发款的九五扣惯例也没扣你的。但是我们都明白,这点款子够练什么兵的!现在禹廷也来给我叫穷,水师守海口重点,每年还要北到貔子窝,南到星加坡的巡视南北洋。我这里都拿不出钱来添船添炮!定镇两铁甲船你应听说过,这两条国家重宝兵船,都买了十来年了。一炮都没添过!
我正琢磨这个事儿,是不是再给朝廷上个折子,我来挑头,给你打官司弄点儿钱出来……现下的事儿,我看咱们将就着先办,你调的人都你那儿用着,营务处,善后局那里,每个月给你批个万儿八千两的公费,朝廷禁卫军练兵处的体面不能丢……其他的事儿,咱们再斟酌着办,你看如何?”
这就是李鸿章最终的价码儿了,给他点儿钱,将这个幌子衙门,不死不活的养着。直到所有人都遗忘了为止!
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可是自己,却也只能逆流而上。
他笑着终于将手中手本递上:“职道知晓中堂大人的为难,朝廷的难处,咱们办差的也要体谅……这练兵的款子,职道决定自己来筹!这里有个折子,请中堂大人转奏朝廷。给职道弄个名义……”
李鸿章狐疑的接过他的手本,几个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不知道这二百五又在耍什么腰子。
李鸿章扫了一眼手本,讶然的搁在桌子上面,定定的瞅着徐一凡:“你要去南洋宣抚筹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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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徐一凡就是打算去南洋宣抚筹饷。
这里曾经在同盟会的光复前后,支撑了相当于数千万两关平白银的开销。在他那个时代,国民党的官方史书,统计出南洋光复债券发行了大约四千二百万元之多。国民党元老居正自己回忆的数字,还要远远超过官方史书的认定!
让徐一凡一直不明白的就是,同盟会当年将这么多钱折腾到哪儿去了。
而且这还远远不是南洋能筹的款项的极限。捐助款项的,大多是南洋华侨社会的中下阶层,被称作竹网龙堂的南洋华侨世家,基本都没有向这里投入过一分的洋钱!
数数这些世家吧,当时暹罗陈、伍、李、郑四家,后世在泰国拥有四家银行集团联合(盘古银行、泰华农民银行、大城银行、京华银行),市值超过五百亿美元。兰印的李家,在后世分出了在印尼的李家本家力宝集团,女婿林家的沙林集团,李家分支的泛印集团,中央亚细亚银行集团,李家在马来西亚的分支南益集团,原来李家仆人黄家组成的大华银行集团,新加坡李家的华侨银行集团……仅仅这些李家及其分支,就组成了一个控制资产达到900多亿美元的巨大企业集团!
同盟会从来没有做好过他们的工作,而这些竹网龙堂华侨世家,也瞧不起当时的同盟会。如果能结合这些海外的资产,大量现成的受过现代教育的人才,这些在南洋巨大的影响力。那么练出一支装备精良,民族意识强烈的强军,指日可待!
想起后世殖民地当局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强行关闭华文学校的风潮当中,这些华侨青年穿着白衬衣,唱着义勇军进行曲,举着汽油瓶和武装到了牙齿的殖民地军队对抗的传奇。徐一凡就觉得可惜……
后世的一些愚蠢举动,将竹网龙堂,还有南洋华侨社会越推越远,直到远远分隔,只剩下文化上面的一点纽带。这些华侨社团、世家、庞大的南洋华侨人口,都融入了当地社会,成为了南洋真正的精英阶层。对祖国的向心力却越来越远……
这么庞大的祖先留下来的资产,我们却从来未曾好好经营过。
那么就从我们还没来得及做太多的愚蠢举动的时候,改变这一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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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八九三年的这个冬日上午,在北洋大臣衙门当中。
徐一凡微笑着看着李鸿章,恭谨的点头道:“中堂大人,正是。职道查过国朝成例,开海防捐,开郑工捐的时候。南洋大臣都曾经派员宣抚筹饷南洋。职道所求,也正是这个名义而已。”
第二卷 南洋北洋 第九章 … 展布
“幼樵,莲房,禹廷……你们怎么看?”
李鸿章一双老眼似闭非闭,撑着头只是打量着手中的折子。桌子上面放着的听头牛奶,早就没有了热气儿。
室内一片沉默,半晌才是张佩纶打破了寂静:“中堂,这事的确有成例的。当年福建中法战事,在南洋,我也曾委员筹过饷,不过所得有限,不过十几万两银子的光景。反正现在朝廷官照也不值钱,候补的官儿也多,不差南洋那些土佬儿。就给他一批官照,给他请个宣抚筹饷委员大臣的名义,让他去罢了。”
李鸿章目光突然电一般的射向自己女婿,张佩纶却悠然自得的摇着扇子。
“幼樵,你真的这么看?”
张佩纶微笑不语。
李鸿章冷冷道:“他装傻充愣,骗得了北京城那些旗人大爷,骗不了我!这人……心思沉哪。”
杨士骧皱着眉头,看来一直在苦苦思索:“中堂,咱们不如且看将来吧。他赤手空拳,能在南洋闹出多大局面?南洋大臣是刘坤一,这次京华风潮,也给咱们添了不少堵儿。咱们这次奏派这个二百五去,朝廷对这种小事儿,万不会不准的。咱们就给刘坤一这个南洋大臣,添点儿堵也好……”
李鸿章只是摇头:“看不明白,看不明白……”
他目光转向丁汝昌,这位北洋水师提督,在签押房密议的场面下却拘谨得很。脸上也是一副不把这事儿当回事儿的样子。他迎着李鸿章的目光,却开口大声道:“中堂,水师的事儿,卑职说的都是实话。没您的吩咐,也得这么说。这船这炮,咱们得添哪!东洋倭人,现在船买得狠极了,咱们水师去长崎,倭人看着咱们兵船的眼神儿……现在他们还请了法国人给他们造铁甲船,都驮着能打穿咱们兵船的大炮,据说叫什么三景舰……中堂,北洋水师可是咱们的根本!”
李鸿章霍的一下站起来,狠狠的看着丁汝昌。看得他低下了头去。还是杨士骧低声的劝他:“禹廷,你不知道中堂的为难?北洋水师还不是中堂苦心经营出来的?再这么添船添炮下去,老佛爷的三海怎么修?朝廷怎么看咱们北洋?我看哪,现在北洋水师,守守海口,应该满够了。”
丁汝昌低声道:“那咱们就把这海让出去?要是那二百五真能在南洋筹出饷来,咱们这水师……”
李鸿章一拍桌子:“给他奏!给他名义!禹廷,以后不要在我面前再叫着添船添炮。咱们头上,还有着……”
他颓然摆手出了签押房。低声自语:“传清?传清?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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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鸿章送给徐一凡的宅子里面,这个时候却是红烛高烧。花厅之内,一席便宴,正是宾主尽欢的时候儿。
对于现在的居住环境,徐一凡只有一个感觉——爽。
他想在花厅吃饭就在花厅,想去大堂吃饭就在大堂,想在自己卧室吃,也没人管他。这种空间的舒畅感觉,和以前在北京花个百多万,在三环里面儿才能攒个几十平房的蜗居那种局促的感觉是截然两样儿。
更别说穿梭往来的几十号丫鬟仆役,这可是都是伺候自己的人儿!
现在李云纵和楚万里,还有几个谈过话儿的学生,都调进了他的宅子里面开始上值。这也是当时武官宅子衙门的传统,有亲兵戈什哈队伍上宿值守。这种拱卫气度,也不是原来的小公务员徐一凡所能想象的。可也正好给了他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的机会。
他融入这个时代,远远比他想象的要快许多。
桌上的客人,正是千里迢迢,从绥远一路赶来的韩老掌柜。
现下一老一小两只成精的狐狸,正相对着假笑。拿起酒杯子一副豪爽干杯的样子挡着脸。底下心思都在转个不住。
花厅里面的伺候人儿,可就是杜鹃一个。小丫头现在也是鸟枪换炮,一身白狐皮镶边的紧身小袄儿将身段勒得玲珑浮凸。头发还没盘起来,一对大辫子一晃一晃的。在一旁用酒插子热着黄酒。不一会儿就抿着嘴唇看看徐一凡,大眼睛里面水汪汪的。
这位爷,说他好色吧,每天可都忙个不住。自个儿留在这儿,就是每天晚上心头小鹿乱撞的等着他摸门儿呢。偏偏他忙个没完!再想想陈洛施那小丫头,和他好像也是不汤不水的。到了天津卫,也没想着发聘的事情。
对女孩子,他就是逗着好玩儿?
不过席上人,可没人留意她这点儿少女心思。韩老掌柜一杯酒喝了半盏茶的功夫儿。再搪不过去,才放下杯子。笑吟吟的看着徐一凡,慢悠悠的从怀里取出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