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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的巡捕官都在猜测,这两位大人又怎么着了?哪里洋鬼子又来启衅了不成?
这时李鸿章也才起没多久,正在腿上盖着毯子,坐在躺椅上面,在丫鬟服侍下慢慢儿的喝着他的德国医生调制的营养品。在幕下当食客的曾国藩女婿吴永,正在对面儿给他念诗,以消晨乏。张佩纶敲着膝盖儿也听着,不过眼神儿老望外面儿瞧。不知道心思转到了哪里去。
门口通传的声音才响起,杨士骧和丁汝昌就掀帘进来。丁汝昌是军人。还规规矩矩地和李鸿章打千儿行礼。杨士骧却扬着手中一叠毛边儿格令纸:“中堂,你瞧着今儿的一份新报纸了没有?”
屋子里面几个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李鸿章摆摆手,身后服侍的几个丫鬟顿时退了出去。他敲敲毯子上面那叠同样的纸,苦笑道:“怎么没瞧着?大清时报,新鲜出炉的在野清流第一报,不知道怎么那么大的来路,各大城市通邮通电的地方儿都分送。办这报纸。每出一份儿怎么也得亏着成千地银子。主笔就是有胆子公车上书的谭嗣同!不光咱们现在在天津瞧着,在北京,在两江,在两广,风气开通的地方,不知道多少地方中枢的大佬。清流自诩的人物,还有书生士子,都冲着他谭嗣同的名声儿在瞧着这份报纸!”
张佩纶在一旁笑道:“莲房,你这消息来着晚点儿了吧?谭大胆地报纸一出,京中士子都自发替他分送,谁还不知道?只怕现在那些清流,都在酝酿上折子呢。我也当过清流,他们什么德行再明白不过了。”
杨士骧大声道:“幼樵,那你还陪着中堂在这里坐着?”
懵懵懂懂给李鸿章念诗的那位吴永,岁数已经不小。因为是曾国藩女婿的身份才给李鸿章收在幕下养着。他不解的抬起头:“谭大胆又说什么了?”
大家都不大以这个半老书呆子为然。杨士骧更是瞧也不瞧着他。只是对着李鸿章道:“军门,谭大胆报纸上面儿。都说的是爪哇之事。爪哇现下风潮,给他一一道来。说咱们钦差委员来到。一路宣慰,侨社蜂拥为大清禁卫军事宜捐款,忱忱赤子之心天日可表。可是他们却连在海外教化圣人之学都被禁止!那位二百五钦差委员交涉不被理睬,甚至还遭到羞辱。在咱们钦差委员在爪哇期间,仍然有大量暴行发生。然我南洋大臣,本来负责南洋通商交涉事宜,却一直掩耳盗铃,根本不加理睬。报纸细数了过去几十年。数千侨社子民的伤亡。还说着了咱们纯皇帝时候死了万余侨社子民的事情!”
他说得太急,差点儿呛着。平平气又继续道:“还说咱们两条兵船在那儿,荷兰水师,严阵以待,大炮指着咱们待修的兵船。国朝水师巡曳南洋,都是各国谅解的事儿,现在却被武力威胁!国朝自强以来,哪怕和法国见仗,也是说打就打,荷兰不过欧洲一小国,现在居然敢于如此横暴。当道诸公,良心何在?
他还举着了中堂的例子!十年前秘鲁交涉华工地位事宜。当时中堂主持了交涉,当时咬死了承认万国公法当中可以自动承认华人双重国籍这个扣子,才理直气壮地将交涉办下来。爪哇侨社,按照自动承认华人双重国籍的事儿,咱们就不能坐视不顾!而上到总理衙门,下到可以办交涉地南洋北洋,全被一笔扫了进去。骂得那个难听!中堂,现在咱们撇不了关系啊,北洋水师两条兵船横在那儿,钦差委员那个活二百五又是从北洋出发,随员多是北洋武备学堂的。这个屁股,咱们不擦也得擦!”
李鸿章只是静静地听着,突然转头笑问张佩纶:“幼樵,你京里那些朋友怎么说?”
张佩纶掰掰手指:“今儿是三月初四,大清时报是三月初一分送到了北京。京里那次公车上书,清流们吃了亏,现在正憋着气呢。现在大好的机会指手画脚,说荷兰一个小国敢侮辱钦差委员,敢这个敢那个的……估计都在憋折子呢。不知道老翁他们会不会跳出来。反正京里现在挺热闹……反正站着说话不腰疼,都是一片喊打喊杀的声音。当初马尾前后,我不也是如此?中堂建立了北洋水师,现在清流也学了新词,说国家花了几千万银子,现在为什么不去办兵船交涉?反正给他们挂着了,就没有轻的,声势小不了!……我就是奇怪,谭大胆没出过国门一步,爪哇在南在北都不清爽,怎们能将这里面根根底底,说得那么清爽,一下将南洋北洋都扫了进去?”
杨士骧在一旁跌足:“谭大胆还不是徐一凡从湖南礼聘出来的!他那个衙门的底细,我都知道。唐少川出钱,在租界办了这么一个报馆,谭大胆是在野清流之望,二百多年未有的公车上书的挑头人,这是多大声望?那活宝在爪哇差使办不下来了,就指使谭大胆发这个消息,好带着大家一块儿倒霉……二百五就是二百五,他不知道,这一下儿,把南洋北洋,甚至总理衙门都得罪 了?”
李鸿章只是一笑,张佩纶也笑:“莲房,你这就见得不是了。现在朝廷对内担心,是咱们这南洋北洋尾大不掉,当初京华禁卫军风波,就是虑的这个。对外,满洲亲贵,谁不是厌恶洋人?可又只能巴结洋人。徐一凡的消息经这谭大胆生花妙笔一点缀,盛兵入泗水,涕泪抚华社,对洋人寸步不让。上面儿指不定就是一边儿担心一边儿觉得这野撒得爽快。天下清流,也莫不是如此看!”
他竖起两根手指头,娓娓道来:“徐一凡崛起于京华,所著欧游心影录已经是天下士子案头各有一本。现下无论如何,他这大水还漫不过咱们南洋北洋去,朝廷只愿意看着多一个分化平衡咱们势力的人出现!要和中堂这么根基深厚的人争斗,必须要负天下之望!谭嗣同这么替他鼓吹,这海外传奇般的经历。正是让他声望鹊起的开端!那些清流们,怕是看着了这一点,就在这几天,这折子替徐一凡叫好,说咱们南北洋颛愚的,就要流水一般朝上递!虽然他位不过是个道台。回国之后,恐怕还要升!用来牵制咱们!”
这一席话儿,满室地人都听进去了。连杨士骧都没了声音,露出深思的神态。杨士骧和徐一凡交道打得是最多,看得最多的也是徐一凡疯不疯,傻不傻的那些样子。长久这么看下来,也真把他当作二百五了。而张佩纶却是将徐一凡当作一个有着深谋远虑的对手来分析!
张佩纶神色淡淡的,只是看着他的岳父:“对内如此。只要清流一起哄,他声望不高也不可得。对洋人强硬的主儿,向来是到处叫好儿地……过去我如此,现在他如此。对外,他可是也在收心哪……南洋富庶,我是久矣得知。但是侨社对我国朝。总是觉着遥远,他这么一番做派下来,怕不是要筹几百万银饷回来!这禁卫军,说不定他真能练起来!只要有了架子,就可以分南洋北洋的财权,而且是挂着禁卫军名号。只要拉几个旗人当幌子……中堂,南洋一行,我们都小瞧了。这家伙,国内国外都有布线,又敢轻身犯险。锐意亲为。他……其志不小哇!”
满室顿时肃然,李鸿章只是闭目静静的听着。半晌才轻轻一摇头:“一个小道台……没兵没勇。他真的能用那么深的心思?”
听着李鸿章的自语,张佩纶一笑不说话儿了。他身边地吴永。这个时候早就听傻。
李鸿章蓦的张开眼睛,精光四射:“惹动洋人,我就不相信起了衅,他还能顺顺当当收尾!还不是得灰溜溜回来。咱们只要议议,咱们该如何应对,不要让清流抓咱们太多小辫子。徐一凡将来归国,我有办法料理他……”
他眼神转了过去,看着丁汝昌:“禹廷。你和莲房过来,是不是来请罪的?为了致来两条兵船的事儿?”
丁汝昌一个千又打了下来:“中堂。标下无能,约束不了手下。让他们跟着徐道胡闹。现在向中堂请罪。”
李鸿章一笑:“请什么罪!我看两条兵船在泗水留得好,出了事儿,就是徐一凡和邓世昌胡闹,万一居然能闹出点儿什么名堂,风潮不起的回来。也是北洋水师的功劳……荷兰那点兵船,咱们还是不惧……瞧着吧各位,最后朝廷还是得让我出头,给这个徐一凡擦屁股!我倒要瞧瞧,这二百五在这关头,到底是软还是硬!”
看着李鸿章傲然的神色,张佩纶只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这风潮卷动起来,虽然起于青萍之末,可是最后,又会吹向何方?
大清时报,满朝清流涌动,徐一凡在南洋……这中法战争以来死气沉沉的局面,又将向何方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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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和清真寺前,已经成了另一种战场。
无数土著青年,从各处奔来,一股股的加入了战团。正不知道有多少,他们从前到后,从左到右,将这数千人地队伍死死围住。大声吹着口哨,喊着号子,劈头盖脸的将石块砸过来。更强悍一些儿地就挥着巴冷刀扑过来,没头没脸的到处乱砍。四下地店铺,只要有华人的就有人过去冲砸,点火。到处都传来惨叫的声音。
这场暴乱突然而起,却声势惊人!对于华人的富庶勤劳抱团早就嫉恨已久的这些土著暴徒,这时被组织得相当良好,肆无忌惮的在发泄他们的淫威!
整个士罗毕打大道上面,看不到一个洋兵警察的影子,全是这些人形禽兽在狞笑尖叫。
精壮地华人青年们死死的挡在队伍外面,用旗帜,用举起标语地木棍奋力搏斗着。有些老师也扶着眼镜冲在前面,挥舞着手里随便抓着的什么东西。每一下巴冷刀的挥舞,都在这些华人青年身上溅起血光。一个人倒下,另外一个人就补上。他们喊着不成字句的口号,拼命的护卫着队伍当中的华人女青年。
华人在爪哇,承担着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殖民地当局的税收。他们用自己的勤劳,供养着这些整天晒太阳嚼槟榔的土著。这个时候换来的却是他们的白刃相加。
无数人负伤,无数人倒下。但是这个队伍还是在死死的围成圈子。男人们在前面抵抗,女孩子在里面捡起扔过来的石头反投掷回去。华人青年前所未有的反抗激起了这些暴徒更大的凶性,他们从士罗毕打大道向各处窜去,原先被安排的小规模骚乱现在越来越失去了控制。到处都有华人店铺被点燃,华人店主店员被追打砍杀,各种暴行一幕幕上演。
整个泗水,到处都是一片将华人杀光的喊叫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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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爪哇省总督府,楚克总督站在充满热带风情的阳台上面,凝神看着整个泗水四处升起的黑烟,还有郑和清真寺那一带爆发出来的喊杀声音。
桌上的牛奶冰沙放在银餐具里面,餐具外面,凝结出了一滴滴的水珠。
背后脚步声传来,军人式的步伐,楚克总督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德坦恩中校。
“这是一场失控的威力展示……”总督轻轻道。
德坦恩中校抿着嘴站在他的身边,不动声色:“总督大人,一切总归回到平衡的。这也是为了女王陛下领土的长治久安。反正房子烧了,华人会再建设,人杀了,他们会再生。要不了多久,泗水会重新繁荣起来。而华人将永远记住这一天。再也不敢反抗我们地统治……这次。没有我们白人参加,我们的手很干净。”
楚克淡淡一笑:“我在想着怎么和国内的殖民大臣写报告呢……”他招招手,一个土著仆欧不作声的托着盘子过来,上面放着威士忌和一瓶苏打水。毛巾盖着的,是冰桶。
“要加冰么?中校?”
德坦恩接过酒杯,轻轻晃动。楚克浅浅的抿了一口:“那位清国的钦差呢?还有他们的两条巡洋舰呢?”
德坦恩看着远处:“泗水地殖民地轻步兵营,已经在清国领事馆和丹戎佩拉克港的炮台布防,我们至少有七百到八百人在防备他们。我们的海军也开始行动了。这些拖着辫子的人。只会呆在那里,在我们的保护下等着暴乱的过去……他们没有白种人地骄傲和勇气!”
楚克又喝了一口酒,眼神茫然的向远处望去:“我们都没料到,华人这次会走上街头,才激发起了这次本来控制好规模的骚乱啊……只是一个清国官员走到他们中间……这些华人,到底在想些什么?无论如何。我做的决定我承担一切后果……中校,请你记住,无论如何,不能让那些清国官员受到土著的伤害!我只希望他们乖乖的夹着尾巴走人!”
看着德坦恩肃然领命,楚克总督却望向远方,指着远处升起的烟 柱:“中校,不管如何,这副场景,还是有一种残酷的美丽,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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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一凡的马车。只是在坚定的向前。
他穿着再正式也不过地道台服饰,紧紧咬着嘴唇。没有在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