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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贵拉回家来,再没起来。
老爷夫人一生行善,不想养了范桐这个白眼狼,枉送性命。可怜夫人方才三十有五,老爷不到四十,就这般去了。”
瞎婆说道伤心处,抽抽噎噎哭得凄凉:“唉,真是恶人忒猖狂,好人命不长啊。”
祈奕未料真像竟是这样惨烈。张岩背叛,自己不过讨个说法,却无端端葬送性命,心情本已十分压抑敏感,此刻听了这一番哭诉,方知世上竟然有比张岩更恶毒之人。
白父白母辞世,白玉衡魂返仙境,白玉瑞苟延残喘。真是斑斑血泪,罄竹难书。白家有什么罪过,竟然落得家破人亡下场?
若说有罪,顶多就是识人不明,当初不该一片善心,收养了范桐这个乞丐。
那范桐气死养父母,害死未婚妻,唆使恶怒打伤小舅子,简直禽兽不如,本该五马分尸才是。如今高官任做,骏马任骑,娇妻在抱,软枕高卧。
天道何其不公!
饶是祈奕不是白玉衡,也听得泪眼婆娑,心中绞痛。一时间,新仇旧恨,心头交织。祈奕跟白玉衡的伤痛感受合二为一。心头熊熊怒火几乎要撕裂祈奕,她呐喊一般发泄道:“我没忘记!干娘,白贵所说我记得一清二楚。我保证,我爹娘绝不白死,小弟不会白伤!我要贼子付出代价!”
闻听这斑斑血泪控诉,白玉堂再不能忍耐,暴虐而起:“我这就去割下他的狗头,供到坟头祭奠义父义母。”
瞎婆忙着一声呵斥:“大公子,小公子命悬一线,衡儿才刚好,老婆子求求你,你就不要裹乱了,好不好?”回头又摩挲激动失常祈奕:“衡儿别气,别急啊,有事我们慢慢商量。”
祈奕见白玉堂又要犯横,也快手抓住白玉堂,喉头哽咽,泪水怎么也擦不干:“汴京乃天子脚下,庞府不是一般人家,府中必定兵丁护卫云集,义兄若入庞府杀人,如何脱身?且那范桐固然该死,搭上义兄却不值得。”
白玉堂再瞎婆祈奕安抚下总算放下宝剑,兀自怒气冲冲。
祈奕侯他安静,回头向着瞎婆,斩钉截铁道:“干娘,我要去开封府告那贼子,为爹娘报仇,为玉瑞讨个公道。”
瞎婆长叹摇头:“仇当然要报,可是证据呢?官官相护,缠绕千年,你以民告官,身先有罪,按律,要廷杖三十,方能见官。纵然包拯铁面,他办案也要讲究人证物证。那范桐的确言语忤逆气死了老爷夫人,可是他未动手,也未下毒,律法不能将他治罪,正因如此,老爷夫人临终才一再交代不要报仇。”
祈奕豁然明白个中情由:“干娘,是,”祈奕原要说白玉衡,忽然惊觉自己就是白玉衡,一顿之下忙改口:“是我不该一意孤行,不听劝告,去找贼子评理讨公道不成,结果却害了自己,也害了玉瑞,我真该死。”
瞎婆点头道:“你知道错就要改正,切勿再行冲动。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悔之无益,就翻过去吧,衡儿也别再自责伤心了。”
祈奕怨气难消:“这般忍气吞声,叫人如何甘心?”
瞎婆道:“唉,这也是无可奈何啊,眼下若是要打官司,可告者有二,一是他攀附荣华,悔婚弃约,抛弃糟糠。只这一条,我们纵然告上开封府,包大人纵然铁面,他也罪不至死,顶多拘役,再打一顿板子了事,臭臭名声。且他岳父乃是当朝庞太师,妻姐是皇上贵妃,哥哥爵封安乐侯,可谓满门富贵。在这大宋朝,无人撼动。
二可告他打伤玉瑞致残,这一条也很难将之搬倒。他只需推到家仆身上就快了全身而退。
且这一告,他挨不挨打还在两说,小姐名声铁定完了,未婚小姐抛头露面打官司,放眼我大宋朝,怕是无人再愿求娶了。”
白玉堂怒道:“不娶就不娶,他们那等瞎眼汉子,我们还不稀罕呢。”
祈奕闻言,顿时颓唐,直觉骨冷齿寒:想自己身死,张岩却是新婚燕尔,颠鸳倒鸯。如今顶替白玉衡,竟比前世更为凄惨,父死母亡,弟弟伤残,怎一个‘惨’字了得!
为何无论古今,男人薄情花心,攀龙附凤,却要女人承受后果。女人不能抛头露面,不能上堂打官司,不能张告亲夫,否则就要遭受社会的厌弃,为天下所不容。
那些负心汉子,薄情郎,却总是顺风顺水。
一滴珠泪,倏然滚下祈奕不屈的脸颊:这也太不公平了!
祈奕只恨自己当初心慈手软,早知一死,不如当初一刀割断张岩脖子,临死拉个垫背,好过如今孤零零身在异世,悲惨度日。
娘希匹呀!
老娘不服!
疑窦丛生
却说祈奕怒火难抑,一时眼中噙满泪水,面容哀婉凄绝。
白玉堂见之心痛如裂,顿时豪气勃发,仗剑在手,掷地有声:“义妹且别伤心,我这就去取他狗头来,与你解气。”
有人这样子为自己出头抱不平,祈奕甚是熨帖,却也不想叫他惹祸上身,慌忙抓住他胳膊,抹抹眼泪,挤个生硬笑颜:“我不过一时激愤,无碍的。再说,事有轻重缓急,还请义兄依照计划,先救弟弟要紧。”
瞎婆也忙劝慰:“大公子平平气,衡儿说的是,救人要紧,至于仇恨,容后再说吧,说不得老天爷自有安排,那时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白玉堂性烈如火,深恨自己当初不该意气用事,一怒而去,撒手不闻白家事,及至得讯范桐悔婚,义母亡故,星夜赶回,却又路远迢迢,鞭长莫及,既来不及阻止悲剧发生,就连义母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叫他耿耿在胸,难以释怀。
当初自己流落江湖,拼勇斗狠,被贼人所伤,命悬一线,挣扎着来至回春堂,谎称自己孤儿。义父义母毫不见疑,听闻姓白,直说同姓三分亲,留下自己在家整整三年,读书习武,衣食周全,如同亲生。
思及此处,白玉堂悔恨交加,恨不得即刻手刃仇敌,为义父义母报仇方好。此刻又见祈奕哀哀欲绝,这才一时激愤出口,喊打喊杀。
白玉堂人虽烈性,却知情明理,他心里明白,瞎婆所言甚是,不由气闷:“大娘说这话只叫人背晦,啥事都靠老天爷,要知天下有黎民亿兆,老天爷忙得过来?你当自己老天爷呢,单单惠顾白家人!”
这原本气话,未料瞎婆却听进去了,一捶桌子怒道:“我就恨我不是老天爷,没把那些丧尽天良东西活劈了,容得他们逍遥至今!”
白玉堂这人虽生得俊俏多情,却是大男子心性,平生不会甜言蜜语,之前见了祈奕落泪,也不会安慰安慰,就想杀了范桐泄愤。他平生最见不得女人啼哭,偏生这两个女人一起抹泪,他就手足无措了,干脆一撩帘子出去了:“大娘义妹歇着吧,我陪瑞弟去。”
却说祈奕初来乍到,直觉白家颇多诡异,瞎婆就是其一。她此刻神情尤为引人疑惑,话语沧桑,神情戚戚,话中含意似是而非,悲愤哀怨溢于言表,这不是与人抱不平该有的神情,更像是切身之痛。
祈奕不由意动,下死眼看了瞎婆几眼,却是左看右看,并未见她与常人不同。虽然穿着打扮不差,却是满脸皱纹,鬓角花白,一看就是饱经风霜之人。神情举止也没什么过人之处,言谈之间也并未露出端倪,就是一个略有见识的妇孺而已。
祈奕估算一下,那位传说中的女子,今年应该不过四十,而眼前瞎婆应该年过半百光景。
如此一想,祈奕好奇心瞬间泯灭。更多了一份天涯沦落人同病相怜心思,寸心一软,忙细语安慰道:“干娘勿忧,人间自有公道在,老天会眷顾好人,定会保佑玉瑞。”
瞎婆抹把泪:“这话极是,平安最重要,至于那些恶人,人不报应天报应,我们娘儿们且等着吧。”
祈奕见瞎婆竟为自己落泪,不由眼窝一热:“干娘别难过,您拿药给我吧,我要马上好起来才行,爹娘等着我替他们报仇,弟弟也指着呢。”
这段日子白玉衡不吃不喝不言语,任是瞎婆如何劝慰都不听。瞎婆唯有整日守着白玉瑞流泪不止,用尽心思,又哄又骗哭天抹泪,方能叫她喝点米汤度命。这会儿见她主动吃药,高兴地只抹泪:“这就好,这就好,老爷夫人泉下有知,也会高兴啊。”
却说祈奕也是恨病吃药,接过药碗,屏住呼吸,一口气喝完了汤药,不顾瞎婆反对,挣扎着下了床:“我去看看弟弟,他明日要出远门,这一去……”
估计白玉衡睡得久了,哭得多了,下地便是一阵晕眩,双脚犹如踩在棉花上,腿杆一软,扑头就倒,倒吓了祈奕一跳。祈奕可是一个乐天性子,爽朗性子,吃得喝得睡得,身材匀称健壮,是那种身心健康清秀佳人。
何曾这般浑身娇滴滴,风吹吹就倒过。刚刚不过是祈奕自己的精气神支撑,这一番振振有词,喜怒哀乐发泄,已经耗尽了体力,现了原形,露了马脚。
瞎婆听力甚灵,慌忙扶住:“你这孩子,恁不听话,几天几夜守灵嚎啕,就喝几口米汤,又受了伤,焉能受得住呢。快些听干娘话,好生歇着,就是心急也急不得了,没听过病去如抽丝呢。”
却说瞎婆亲自去吩咐准备饮食,祈奕头枕瓷枕,头又晕,心有乱,哪里睡得着呢,只是闭着眼睛养神。好容易迷迷糊糊,似睡非睡,脑海中忽然出现一张俊俏苍白的脸颊,眼巴巴看着自己之落泪。也不知何故,祈奕认得男孩就是自己没谋面的弟弟白玉瑞。
恍惚间,却又见他无声无息躺着,祈奕心里升起一阵莫名的哀痛。旋即,这哀痛越来越浓烈,挤压得祈奕差点窒息。
任是祈奕如何自控,这一股哀痛不由分说,铺天盖地而来。祈奕竟不能掌控自己心神,一时惊恐之极。自己与他虽是骨肉至亲,却素未谋面,因何心情这般沉痛哀绝?
几经挣扎,祈奕始终不能摆脱这股澎湃的哀痛,忽然却通透了,这哀痛来自本体白玉衡情绪,不由心头大怒,愤而指责:“你既这般心疼弟弟,放不下尘世,又何必轻生求死,让我帮你收拾乱摊子?你走了就走了,如今又来扰我心神,到底想干什么?”
可惜这话无人回答。
亏得瞎婆回转,惊醒了祈奕,祈奕已经满头满脸汗水。心中惊疑不定,看来这句身躯的记忆犹在,不时间跟自己思绪柔和,所以,自己才觉得似睡非睡,做梦一般,其实,只是一种强迫性回忆罢了。
这一番记忆交织,使得祈奕更加劳累虚弱。
且说祈奕脑海里被塞进不属于自己思绪,一时迷惑,自顾发愣。之前白玉衡投缳,就是这个德行,喊不应声,痴痴傻傻。瞎婆生恐她再生执拗:“衡儿,可清醒没有,万不要胡思乱想。”
祈奕忙道:“没,我只是眯着了,浑身酸软起不得身,故而着急惊叫。”
瞎婆摸索着拉起祈奕手,软语安慰道:“这也难怪,几天没好生吃东西,哪有力气丝儿呢。”
祈奕见瞎婆忙忙碌碌,白家难道穷成这样,连个下人也没有了:“干娘眼睛不方便,怎么还要亲手操劳,服侍的人呢?”
瞎婆叹道:“白妈妈在厨下忙碌,白管家在坟场照应着,两个药童也跟着去了。海棠丫头昨儿守了你一夜,刚在这儿,见你醒了,照看小少爷去了,小少爷无知无觉,成天离不得人。”
祈奕听着这话,只觉得戳耳,心里不免埋怨白玉衡,父亲丧事不办,弟弟垂危不救,她倒为了个负心汉子去寻死,真够缺心眼了!
不说祈奕这里正在暗骂白玉衡,却说门帘掀起,走进来一位十五六岁丫头,中等身量,白净肤色,眉清目秀,手里托个红漆盘儿,盘儿里托着一个小小瓷碗,瞧见祈奕好生瞧着自己,遂把眼圈一红:“小姐,您可好了,可别再吓唬海棠了,老爷夫人都走了,小姐再出事,叫少爷靠谁去啊?”
祈奕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心里只替白玉衡羞惭得紧。
瞎婆听海棠又提伤心事,只觉这丫头不合时宜,不会说话,忙扬手打断了丫头哭诉:“这个海棠丫头,越发嘴碎不中用了,你小姐都嚷嚷半天饿了,你只顾啰嗦,快些喂你家小姐喝粥啊。”
海棠挨了骂,却无丝毫怨怼,反是喜滋滋答应一声,凑上前来喂食祈奕。
祈奕不贯被人服侍,想要自己喝粥,无奈手指发抖,端碗力气也没有。
祈奕就着丫头手,只喝了小半碗,浑身冒汗,人倒清明许多。脑海中却有一幕一幕不属于自己的思绪,源源不绝而来。歇息片刻,祈奕顺着脑海记忆感召,一步一步走到隔壁房间,赫然就是玉瑞房间。
其时,白玉堂正在收拾行李,他与玉瑞支着对合铺,回来几天就歇在这里照应白玉瑞。抬头见了祈奕不免嗔怪:“义妹刚好些,又乱走什么?”
祈奕忙摆手:“我无碍,只是有些不放心瑞弟,明日……”
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