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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江晓媛问,“你头怎么了?”
蒋太后充耳不闻,眼皮也不抬一下。
江晓媛:“夏天不可以这样捂着的,弄不好感染。”
蒋博依然不吭声,江晓媛于是以下犯上地一伸手,直接把他的帽子摘了下来,男人脖子以上的精气神,有一多半都体现在头发上,蒋太后那头时髦的毛都被帽子压趴下了,整个人就像一架霜打的茄子,显得疲惫又萎靡,额角还包着一块惨白的纱布。
“我天,你这是什么情况啊?”江晓媛小声问。
这肯定不是什么意外事故,蒋博行动如弱柳扶风,走路慢得要死,还摇曳生姿的,生怕踩死一只苍蝇,除了车祸,他是不大可能把自己撞成这幅熊样的——当然,要真是车祸,也不可能只有这一处伤。
江晓媛:“谁弄的?小流氓?抢劫?报警吗?”
蒋博:“没事,干你的活去吧。”
江晓媛皱起眉,感觉到了他的抗拒,终于还是是去地默默坐了回去,没再追问。
她隐约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屋里只听得见她动笔的“刷刷”声和蒋博噼里啪啦按鼠标的声音。
江晓媛用了两个多钟头,把所有的理论考试的试卷都批完了,伸了个懒腰,却发现蒋博正在看着她。
蒋太后:“答案有没有疑问?”
江晓媛:“有一个填空题的答案写错了,我给改过来了。”
蒋博:“怎么没问我?”
江晓媛:“你那些课件都是我做的,这点理论考试还用得着问你?”
蒋博听了,回手将帽子扣回到脑袋上,双手十指交叉垫在下巴上,垫了一会,他突然说:“那你高化的理论肯定是能过了,这么长时间跟着我跑活打下手,实操突击一下问题也不大,对了,素描会吗?”
江晓媛连忙点头——这个太会了。
蒋博:“那我一会在学校里找人说一声,下半年帮你把明年的高化报了吧,我觉得你应该差不多,不至于考不过。”
江晓媛:“……”
她刚有点困就有人给递枕头,心里惦记着这件事还正不知如何开口,蒋太后居然主动替她解决了!
江晓媛一时有点蒙圈,她倒霉惯了,总觉得没什么好事会落在她头上,颇没有真实感。
蒋太后略带疑问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不行?考不下来?”
江晓媛:“不不……没有,就是觉得你……你那个……”
蒋博:“我哪个?”
江晓媛:“……你黄鼠狼给鸡拜年……”
她一句话脱口而出,已经后悔了,预备着挨一通疾风骤雨的臭骂,谁知蒋博只是皱了皱眉。
江晓媛连忙道歉,示意自己不是想吵架:“蒋老师我错了。”
蒋博苦笑了一下:“那倒不是……你考过了高化,就不用一直给人当跟班了,我一个朋友开了一间造型设计工作室,我可以推荐你去他那,一开始进去赚得可能不会太多,跟现在的助教工资差不多,不过你要是还能像现在一样不偷懒,三五年做熟了,待遇肯定不会差到哪去。”
江晓媛愣了愣:“你不要我了?”
蒋太后听了半天没吭声,然后他忽然从抽屉里摸出了一盒烟,一声不吭地点了——他平时是不碰烟的,一来会熏黄手指,不美观,二来也是抽多了身上有烟味,碰上讨厌烟味的女客户会让人反感。
江晓媛:“蒋老师我又哪里不好了?”
蒋博:“学校里的东西你都已经学得差不多了,再跟着我当助教,也没什么好处了,再说学校里学的东西和实际始终不一样……”
江晓媛:“我跟着你干私活的时候不就是在实习吗?”
蒋博叹了口气:“打下手和独当一面不一样。”
江晓媛简直比窦娥还冤:“摸摸您的良心啊老佛爷,你哪次忙不过来的时候不是丢给我一个样板让我看着办啊,你要是肯让我一直围着你打下手就好了!”
蒋博:“……”
他反省了一会:“也是,我这半年多使你使得是挺狠的。”
老佛爷难得的良心发现没能安慰江晓媛,她不由自主地换了换重心,越发焦躁了。
蒋博喷云吐雾的抽了半支烟,动作极其不熟练,喷得到处都是,烟熏火燎的,于是还剩了半根就掐在了烟灰缸里,他微微推了推自己的帽子:“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我觉得有点没意思,可能不打算干了。”
江晓媛眼前一亮:“辞职自己开工作室?”
很多有固定客户的造型师出名后,人脉积攒到了一定程度,都会开自己的造型工作室,在江晓媛看来,蒋老师早就有这个资质了,她双手按在蒋博的办公桌上,迅速估算了一下自己的财务情况:“我现在应该租得起房了,我跟你干!”
蒋博疲惫地看了她一眼:“……辞职找个工作。”
江晓媛有点蒙,正要开口,蒋博却有些烦躁地打断她:“别问了,就是说我不想干这一行了,退出了,金盆洗手了,懂了吧?”
江晓媛:“……那你干什么去?”
“不知道。”蒋博缓缓吐出口气,“公司?企事业单位?随便找个地方吧,干干行政——我本来就是学企业管理的,开车也可以。”
江晓媛倒抽了一口气:“你没事吧?”
蒋博面无表情地耸耸肩,脸上带出一点冷冷的自嘲,他一抬手把手腕上那块真假莫辨的名表褪下来,毫不在意地丢在桌子上:“你批完把成绩,全都登记好了就上传到学校网站,试卷送教务处备案——做完你就下班吧,没事了,我先走了。”
“等等,”江晓媛一把抓住门框,“你随便一个T台出场费上万,就算没开工作室也有一大批固定客户——你上礼拜不是还说要去美国进修影视特效,准备正式进军影视圈吗?又是访谈又是铺人路,准备了这么久……现在你告诉我你要找个地方当行政,你有病啊!”
蒋博一巴掌推开她的脑袋,大步走了出去:“跟你有什么关系?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突然一句话涌进江晓媛喉咙里,她对着蒋博的背影说:“以后谁还知道你是蒋Sam,你就等着从小蒋变成秃顶啤酒肚的老蒋吗?我看你那堆鸡零狗碎的东西以后也不用真假掺着戴了,反正没人在乎!”
蒋博的脚步忽然一顿,他身材瘦高,肩背削瘦,紧身裤里的两条长腿很细,天生有种超越性别的艺术气息……只有出声说话的时候才会显得娘。平时走在街上回头率很高,潮得超凡脱俗。
江晓媛:“你到底为什么啊!”
蒋博终究还是没出声,还是大步走了。
一个学生正好来经过办公室门口,被江晓媛一嗓子吓得没敢进来,战战兢兢地目送着蒋老师背影远去,这才探头看了江晓媛一眼:“有一封蒋老师的快件,我替他拿进来了……”
江晓媛勉强平息了一下心情,脸色难看地道谢接了过来。
她发现这居然是一封来自国外的邮件,寄件人十分细心,怕快递员找不到地方,特意在收件人一栏填了中文地址,江晓媛犹豫了一下,锁好办公室的门,追了出去。
蒋博走得不快,江晓媛在学校门口不远处追上了他。
江晓媛:“哎,你的信。”
蒋博默不作声地接过来,站在街边当着江晓媛的面拆开了,只见里面又有一个小信封,上面写着“邀请函”,封皮上花花绿绿的,仔细一看,是各种电影的特效妆,还附上了一张手写的信,江晓媛飞快地瞥了一眼,看见结尾一行“真诚地期盼你的到来”。
她的心忽然一阵乱跳,忍不住脱口问:“这个……不会就是那个特效进修班的邀请函吧?”
蒋博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英文不错?”
江晓媛很不要脸地说:“……我是我们县的中考状元。”
蒋博捏着那张邀请函,既没有拆开也没有扔掉,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江晓媛却不知为什么,从他脸上看到了一点痛苦。
“蒋老师,”江晓媛低声说,“我也不知道你是有什么原因,反正你也不告诉我……但是你能有这么厉害,肯定特别特别不容易,像我,考个高化还要硬着头皮准备那么久,你就不能再考虑考虑吗?”
蒋博看了她一眼。
江晓媛自从在他面前露出本性后,已经很少这么轻声细语地说过话了。
“求求你了,”江晓媛说,“再想想吧,不然你以前的努力,以前一天到晚四处奔波的辛苦都白费了吗?人怎么能这么不珍惜自己的心血呢?”
说着说着,她自己都心酸了起来,别人只看得到一个人是不是功成名就,是不是有钱有权,除了自己,谁能知道里面藏着几管心血呢?
如果自己也不珍惜,那就真的太可怜了。
蒋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或许是终于败在了那张珍贵的邀请函下,过了一会,他终于点了头:“……我再想想。”
说完,他跟江晓媛挥手告别,打了辆出租走了。
江晓媛心事重重地在原地站了一会,随后转身过马路,准备回学校,继续她录成绩的工作。学校门口这条马路不太宽,没有红绿灯,只有个小小的人行道,她刚刚迈入人行道,不远处突然“嗡”一声,好像汽车大力加油的声音。
江晓媛还没反应过来,有人从后面抓住了江晓媛的后心,把她往后提了一下,一辆刷着亮粉色漆的车飞快地从她方才站的地方擦了过去。
对方大概没打算撞死她,但肯定是恶意要吓唬她。
江晓媛的寒毛这才后知后觉地竖了起来,一回头,发现把她拎回来的正是祁连。
祁连目送着绝尘而去的粉色轿车,放开江晓媛,面无表情地摘下眼镜擦了擦:“我叫了你好几声,你没听见——刚才那是谁?认识吗?”
☆、第42章
江晓媛脖子后面冰凉冰凉的;呼吸停滞了;一时没顾上回话。
祁连:“怎么回事?最近得罪人了?”
江晓媛努力回想了一下……得罪人是有的;比如章大姐家院里的傻子妈,但是她肯定从来没见过这辆车;它粉嫩得在一片黑白灰色的机动车里显得鹤立鸡群,像个行走的大蝴蝶结;活泼得充满诡异,谁看了都会印象深刻。
“没有;”江晓媛勉强压下恐惧;火气又升了起来;“不知道哪来的神经病。”
她才刚刚度过了最艰难最忙碌的日子,总算有点头绪,看见了一点曙光;心情还没来得及灿烂一下;就遇上老板要辞职的破事,追出来送封信都能被路边的神经病喷一脸尾气,这世界简直没地方说理去。
江晓媛肝火快把胃烧穿孔了,一开口就顺着嗓子眼喷了出来:“你说那病毒一直挑这个时空往里塞人,是不是因为这个倒霉的时空特别有魔性?比如见不得人顺心?”
祁连难得见她气急败坏一次,感觉很新鲜,于是双手插兜,好整以暇地跟在一边,等着听她发牢骚。
可惜,她的牢骚如天降红雨,就只有这么一句,便不肯继续了——江晓媛平生最讨厌喋喋不休的祥林嫂,推己及人,她自己但凡遇上不顺心的事,也绝不往嘴上挂两次。
祁连等了好半天,没等到后文,于是低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不接着说了?”
“说完了,我还得去录成绩呢。”江晓媛无奈又疲惫地摆摆手,“对了,你来找我?”
“嗯,”祁连把手伸进兜里,摸出一张淘宝风浓重的大红请柬,“方舟这周末结婚,他让我顺路带给你一张。”
江晓媛不是爱热闹的几岁小孩了,她露出一个肉疼的表情,捧着个烫手山芋一样捧过那张薄薄的请柬,捂着心肝问:“这……这一张罚单的罚款金额大概是多少?”
祁连:“……没关系,你看着给吧。”
江晓媛拆开请柬,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也没能从新娘的名字里窥视出什么端倪来:“我辞职的时候他才刚刚谈崩了一个相亲对象,这才半年不到,他已经又相了一个,还发展到要结婚了?也太迅疾了!”
感觉陈方舟不像找了个人结婚,而是去看了套房,大致考察了一下地理环境和配套功能,觉得差不多就直接定下了。
这种速度,要是赶上个脸盲症,恐怕连另一半的脸都还没认好吧?
但他们的户口就快被捆绑在一块了。
人生中,生老病死、婚姻与事业,看起来都像是无比重要的大事,如今这些大事之一像一个可量化、有固定规格的机械过程,仔细一想,就让人觉得恐惧——因为看着别人就这样毫无意见地接受了,会想自己为什么不能接受呢?
尤其后来发现人家这样过一过也蛮好,大家都老老实实地生活,没有那么多感情破裂、性格不合、劈腿离婚、穷困潦倒之类的烂事,舒适又富有。
反而是不肯接受这种安宁生活的自己成了异类,或许还将一直高不成低不就下去……心里充满了无法与外人说的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