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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手帕红了-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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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愿冒着随时可能承担的生理风险孕育孩子,我认为这是女人能够为男人做的最顶尖的付出。”
  “你不要故意提醒我……我憎恨那个狠心的男人。”
  “我知道你依然爱他。”
  情绪异常激昂的苏三逸渴望被放置在手术台上,切开圆鼓的肚子,取出急切地降临到这个世界而踢疼她的孩子。她需要看见自己的孩子,抚摸孩子的皮肤,聆听孩子的哭泣,除此之外,她不知道利用什么样的方式能够证明自己真实的疼痛。
  走廊的天花板在移动,快速地移动,直行,转弯,直行。
  苏三逸恍恍惚惚地看见一排排光洁的手术刀械,如同餐桌上等待被使用的钢勺与刀叉。她愿意亲自抓起每一把能够派上用场的精密剪刀,在自己圆鼓的腹部上及时地划开一道垂竖的口子……一阵骚动之后,鼹鼠停止了狂乱嚣张的爬动。
  苏三逸同期地听到了一声响亮的啼哭,便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可是,她依然看见十个小手指要抓住什么似的伸展着,挣脱着。
  临时诊察床的四个小轮子快速地滚动着,径直滚进妇科专家诊室,急不可待地停在靠左的工作桌旁边。
  女主任医师用经验丰富的手指伸进苏三逸的盆腔里,细心地摸查,又从直肠轻缓地检查。她解下橡胶手套,转过去,快速地填写了一张阴道彩色B型超声波检查单,以及必需的血样化验单。
  一次性注射器的七号针头扎进苏三逸的血管,抽取出适量的检验血样,注射进五个圆锥状的生化器皿里。
  苏三逸被搀扶着躺在了超声波检查床上,圆状检查棒被套上一次性胶套,伸进了她的体内。她咬住牙齿,忍受这种异样的刺激。
  幸福西红柿拎起工具箱,绕围着榆树转一圈,又一圈。一头磨豆腐的毛驴没有捆扎遮眼布。
  黑白照片一直垂挂在墙壁上,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偷偷地告诉幸福西红柿,他的身体里究竟在流淌着谁的血液,遗传了谁的某些生理基因。
  幸福西红柿只有从平面意义上进行猜测。薄薄的嘴唇,安详地注视着他的男孩子,“应当是一位小伙子。”他猜测有个性的父亲应当这样安详地注视自己的孩子。每当安静地注视照片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获得了来自父亲某种意义上的袒护。
  幸福西红柿的血液从左心室涌向脑细胞,毛细血管在隐隐地扩张。他的动力心泵搏动得异常猛烈,感觉呼吸急促起来。窦性心律不齐。
  幸福西红柿想象一根针头已经把从乌头的根提炼出的强心止痛剂注射进他的体内。
  不要让沙燕跑丢了……抓住握把线轮,别割线,别放飞纸鸢……你要抓紧提线……你不要飞了……
  幸福西红柿收回难以忍受的记忆,准确地拆下了摩托车前轮胎,内胎被刺破了一个孔洞。他用锉子挫薄破洞的胶皮,从别的地方剪下一块同样质地的胶皮,修剪成眼睛形状,然后,撬开密封桶盖子,把粘稠的密封胶均匀地涂抹在挫薄的位置,以及一块胶皮眼睛上。一个完美的补丁,能够辨认路基上暗藏的钉子与铁钩的眼睛。
  幸福西红柿用叉形扳手调节后减震器,将弹簧预紧力增加到最大程度。心灵能够承受的底线。
  在无菌手术室里,苏三逸洁白丰腴的腹部皮肤被淡褐色的药液再次清洗消毒,剖腹生产缝合的细长刀疤如同一只无头多脚蜈蚣延伸到肚脐,负责消毒的助手谨慎地擦拭每一个愈合的缝线痕印。
  宽大的窗户没有窗帘。还处在清醒状态的苏三逸又看见一排排等待切开她皮肤的明晃晃的刀械,当它们切开她年轻饱满的腹部,以便取出孩子的时候,它们是多么的可爱,她又是多么的感动!然而,此刻,这些刀械彻底地回归为一种凶器,当切下她的某个生殖器官的时候,就是一种彻底的侵伤。
  苏三逸假装镇定地微抬起头,变得狰狞的眼睛里意外地浮显出长腿女子若有若无的影子,于是,她急切地渴望跳下手术台,揪拧住值得憎恨的脖子,“谁允许你来看热闹……我要你离开这里,现在就离开。
  “你还不明白吗?你这个白痴。
  “我真希望你能……死在我的面前。”
  麻醉师适时地操作起麻醉程序,一块浸蘸有5%恩氟烷的面罩准确地扣住了她干涩的嘴唇。
  苏三逸感觉抽搐的脚趾被轻缓地揉捏着,焦虑与不安的意识开始模糊,她勇敢地匍匐在尖尖青草上,舒爽的露水变成一块毡毯,载着她漂浮起来。她抓住毡毯的边角,俯下身体,看见起伏不定的山脉,一片片茂密高大的森林像一幅幅釉彩未干的艺术品。她模糊地看见奔跑在丛林里的豹子,两只成年蜗牛亲密地糅合在一起,发出细密的低语。在无比安逸与幸福之中,她的肌肉松弛下来,开始遗忘正在思虑的一些事情,来自四处的声音正在离她而去,这个世界正在离她而去。
  “我不再是自己的本身,我将要变成一个……陌生的自己吗?”
  忽然,在无限伸延的寂静中,苏三逸听到了天籁般的音符——一首针对她此刻状态的安魂曲——第四拍第二小调D调,管弦乐队,次低音长号,次低音小号,呼唤我,灵魂在这里,我在这里,呼唤我,延长符号,C大调女高音,第三度女低音,再次呼唤我,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呼唤我,呼唤我。
  在家属等候室外面,幸福西红柿倚靠在承重墙上,感觉天空夹带乌云与雷电坍塌下来,裂开的天花板坍塌下来,他就要用瘦弱的肩膀顶住塌陷下来的混凝石膏板。他看见一阵紧似一阵的闪电,在裂开的洞口肆虐,呼吼着。他变成雷电在呼吼,在内心里呼吼。
  “不要担心。” 长腿女子无限怜悯地凝视由于紧张而不知所措的幸福西红柿,“什么都将过去,我就在你的身边。”
  “我应该怎么做?需要我做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生活需要你留在这里,就像以前一样留在这里。”
  诸多焦急的目光注视液晶显示屏幕循环滚动的手术信息,“…剖宫产术正在进行中。苏三逸剔除子宫肌瘤术正在进行中。…拇外翻术已经结束。……”
  “这儿正在发生令人痛苦的变化,我不能假装无动于衷。”
  庞大的肉瘤被密实地包裹在子宫内壁,子宫骶骨韧带与肠管粘连,粘连的直肠陷窝完全封闭,右侧输卵管增粗,附着在巧克力卵巢囊肿上方。
  王一男伫立在手术台一侧,握住一把精密剥离钳子的手由于隐藏不住的悲伤而微微颤抖,胀溢的一滴水从眼角夺眶而出,滴落到紫褐色结节状肿物上,“你就这样让我靠近了你。”
  “无影灯很热。”手术助手适时地抓起一块消毒巾,递给了王一男,“被肌瘤撑开的子宫几乎像一张透明的薄纸。”
  “无法剥除,全切子宫。保留扭曲阻塞的输卵管。”王一男抬起微微泛红的下巴,望向监护仪显示屏——血氧饱和度平稳,心率五十呈下降趋势。
  “加4毫克欧贝。静滴。
  “切除左卵管泡状附件,电凝止血。我做右卵管伞端成形。”
  王一男回转身,走向一面镜子,取下眼镜,用拇指与食指夹捏疲劳的鼻子。
  王一男带着复杂的情绪摸触了苏三逸冰凉的锁骨,又快速地移开手指,转向了切开的肚腹。
  “伞端。伞端。集中注意力。”
  王一男精心地缝合伤口,就像一位妙龄少女刺绣浅水鱼的鳞片,倾注所有的情感,欲把每一份无奈与痛楚(包括时间,记忆)充填因切除完整子宫而显现的空缺。
  “盆腔内置生物蛋白胶和防粘连液。”
  王一男片刻注视了深度睡眠的苏三逸,然后,转向了午后的窗外。
  幸福西红柿看见有很多斑痕如同蜂窝一样的子宫部分切片静静地躺在白色无菌托盘上,切片周围有一些模糊的没有形状的污血。他看见曾经孕育过自己的生殖器官,眼前一阵昏暗,一阵明亮,又一阵昏暗。
  长腿女子扶住幸福西红柿沉下去的肩膀,“用望远镜把某一个具体的场景拉到自己的眼前,你会非常恐惧,一个夸张的世界把你挤压在没有空间的窒息当中。
  “这是一种自我摧毁的不冷静的行为,你不应该这么做。
  “你不可避免地看见了内心的焦痛。”
  假如幸福西红柿依然能够在思想深处,躺在母亲的肚子里,他理所应当地相信这个事件会侵伤到他的某一根肋骨,以及年少的自尊。
  “你放开我。”
  “你必须冷静。”
  “跟你无关,请你放开我!”
  “什么都会过去的。”
  “我没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
  “你是一个男人。”
  “男人就能够承受一切的不幸吗?我宁愿自己是一个孩子,你明白吗?孩子……一个婴儿。”
  “你以为一个孩子就能够躲避意外的事件吗?你愿意自己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难道你从小承受过来的心理压力与羞辱还不够多吗……”
  “够了,宝贝儿,够了。” 幸福西红柿偎依在长腿女子的怀里,抽泣起来。
  “不要担心,我在这里。” 可是,长腿女子感觉一阵紧似一阵的阴冷暗中袭击着自己,她又听到了一种无处不在的阴冷的声音,“你很善良,我没有看错你……你可以适当的表达你的善意,但是你一定要懂得控制情绪,避免过度悲伤……我不愿意看到你难过。”
  苏三逸的病理报告单:
  子宫肌瘤,瘤样结节一堆,小者4×3×0。8cm,大者6×6×0。8cm,部分切面灰白,质硬,编织状,部分呈膜状,表面咖啡色。
  右侧巧克力囊肿,囊皮样物一堆,小者¤0。7cm,大者4×3×1。5cm,部分囊壁咖啡色,囊壁厚0。1…0。3cm,可散见子宫内膜腺体及间质。
  左侧巧克力囊肿,囊皮组织1块,¤0。5cm。另见囊性肿物一个,大小为1。2×0。7×0。5 cm。
  苏三逸的病理诊断:子宫平滑肌瘤;(双)卵巢子宫内膜异位囊肿。另见薄壁囊肿,符合输卵管系膜囊肿。
第十一章 显然没有任何结果 
  苏三逸依然蜷缩着躺在木制双人床上,头颈部一阵阵潮红、腰痛、喉咙干涩、皮肤发痒发麻,如同诸多蚂蚁在每一个细小毛孔上忙碌地运移食物,爬过去,又混乱地爬过来。
  苏三逸骨骼中央的骨髓腔扩大,骨板之间的缝隙使骨骼的脆性增加。没有光泽的指甲表面出现细密的竖条状棱纹,变得容易断裂。又间歇性地下肢浮肿。
  苏三逸枕在装满香鳞毛蕨屑秆枕头上的脑袋里面似乎有一根木棒槌在不厌其烦地敲打着,又好像一辆疾驶的火车轰隆隆地穿过她的脑腔。她空落落地揉搓抽筋的小腿与脚趾,如同喝下了一瓶渴望中的毒药,后脊背有被刺穿的颤栗。她对自己目前的状态更加绝望,开始狐疑自己出现老年阿尔茨默氏症的趋势与迹象。
  苏三逸不肯相信垂挂的窗帘能够阻止紫外线侵伤无辜的皮肤,总是怀疑有一个不明身份的影子在跟踪自己,危险在四处伸延。酸雨、沙尘暴、泥石流、地震、冠有诗情画意名字的台风、海啸、被蒙住眼睛的子弹、汽车炸弹、以及交通事故与工业污染。
  “谁能够确保自己不遇到意外的灾难?”
  苏三逸坐在桌子旁边,把松懈的脸庞挪移到桌子边角的铝合金水杯上方,看见夸张又变形的脸庞,打了一个冷战。她狂躁地举起水杯,从杯子底部又看见自己颧骨与鼻翼之间粗糙的皮肤,每一根细柔的汗毛都触目惊心地竖立着,汗腺孔也怪异地张开了,欲吞掉能够遇到的每一个物体。
  “为什么你这样看着我,你不认识我了吗?
  “我是否……已经不是一个女人?
  “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了?
  “我的头发,我的皮肤,我的子宫,我的身体怎么了?我怎么不认识自己了?”
  苏三逸惶恐地放下杯子,杯子里面的水波动起来,如同她焦虑不安的内心泛起层层涟漪。她的脑子里一下子塞满了地球所有的嘈杂与拥挤不堪。
  苏三逸抓起一把锋利的剪刀,扯起垂挂的暗花窗帘,没有预兆地胡乱撕剪起来,似乎要剪除塞满脑子里嘈杂的世界,剪除每一个关键的记忆,假如每一个关键的记忆依然存在的话。
  苏三逸迫不及待地把另一个蓬松的枕头压在身体下面,像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想象着在缺失弹性了的肚脐上有一双温柔的手掌在美妙地滑动。
  切除子宫之后,苏三逸前所未有地对性产生了莫名其妙的需求,她集中精力地上下起伏着颤栗的身体,然而,渴望中的快感,一种来自肉体的快感始终没有降临。
  苏三逸的脸颊深深地埋伏在床单上,痛苦地哭泣,忽然,瞪大了红肿的眼睛,如同一条准备偷袭兔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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