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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来情人港西餐馆烧钱。房家仁说:“亚勤,澳大利亚环境干净,蔬菜没污染,生吃营养更好,对你们女人还美容,你要是嫌太冷,待会儿吃完了我们去喝杯咖啡暖暖肚子。”房家仁看着金亚勤的脸,盼她能加快吞下沙拉的速度,就是金亚勤不吃,房家仁也不会让桌上东西留下一星半点,他当然要全部塞进肚子里去,他长这么大,还没像今天这般奢侈过呢。
金亚勤看出了房家仁心思,她有点同情或者说是可怜这个男人。房家仁正在笨拙地用刀叉对付沙拉盘中那几片火腿肠,他左手虎口处有道疤痕,那是被蒸气熨斗烫的,房家仁昨晚告诉过金亚勤。于是金亚勤开始大口咽下冰冷的蔬菜沙拉,她没有权利浪费房家仁的血汗钱,更没有资格评价房家仁对金钱的认识,不管她能同这个男人走到哪一步,眼下最重要的是把沙拉吃完。金亚勤决定走出餐馆再去喝杯咖啡,然后像很多时尚年轻人那样来个AA制,各人付各人的钱。金亚勤不想让房家仁太破费,‘她自己也是靠两只手替人做头发挣钱的,她能理解房家仁此时的心情。金亚勤想既然自己费尽周折来到了悉尼情人港,这杯咖啡是一定要去喝的,不管这咖啡价钱有多贵,金亚勤也得豁出去尝尝,要不回到上海还不让青青笑话死。
房家仁觉得金亚勤真是个大方又爽快的女人。金亚勤靠一双手在上海开发屋,身价绝对不会比他房家仁低,大老远跑到澳洲来,吃顿饭她都硬要自己掏钱,这样的女人实在不多见。要是房家仁真有福气把金亚勤娶回家,一块儿在澳洲打拼,谁能想象会创出多大一片天地呢。
夜晚的情人港让五彩灯光镶嵌出风情万种的轮廓。这儿其实是个小小的海湾,潮汐冲过来后因为没了去路,不得不平息下来,轻柔地拍打岸边台阶,像极了情人之间的悄声细语。岸边的餐桌咖啡圆台都摆着成双作对的椅子,桌上点着防风蜡烛灯,灯光倒映在水里,随着涟漪跳动。置身这样的夜色里,一个再呆板木讷的人也会生出几分浪漫情思来。金亚勤想天底下的男人女人要是在他们年轻时来过情人港,一定到老都不会忘记这个地方。
在情人港喝一杯咖啡,得花近一百块钱人民币,房家仁心疼得偷偷从牙缝里倒吸冷气。好在金亚勤已经明确表示,喝咖啡也像刚才在餐馆结账一样用AA制,房家仁心情才放松了些,一个女人都喝得起的东西,男人好像不该过分退缩,房家仁不想让金亚勤瞧不起。
金亚勤要了杯卡布其诺,她从青青嘴里听说过这种咖啡名字,当下很时尚的饮品。青青还说真正懂得品尝咖啡的人不喜欢放糖加奶,得喝原汁原味的清苦咖啡。金亚勤就没动桌上那个精致的小碟,那里面有好些小包装方糖块和奶精。不加糖的咖啡有点苦,金亚勤平时不常喝咖啡,可今晚来情人港本来就是开洋荤,再苦的咖啡她也得喝下去。
房家仁对情人港夜景没兴致多看一眼,这里是他常来常往的地方,他包下了这片海湾边十多家餐厅咖啡馆的桌布洗涤活儿,夜半三更来收取餐桌布,第二天上午送回干净的,这是他生活的一部分,谁会对自己天天目睹的生活场景怦然心动呢。房家仁见金亚勤没动小瓷碟中的方糖奶精,便把这些小纸包通通归拢,倒入自己杯子里,他花了那么多钱,不能让桌上东西浪费掉。金亚勤看着房家仁喝下那杯甜腻腻的咖啡混合物,心里有种莫名的荒唐感。她终于来到了举世闻名的情人港,可她跟眼前这个男人难道真有情话好说么?
七
悉尼鲜鱼市场据说是全世界最大的水产品批发市场之一。这日中午旅游团规定游客们午饭自理,全团人就跟着导游华雁来鱼市场品尝海鲜。团里游客不是三口之家便是夫妻情人,吃饭时都有个伴,唯独金亚勤,不得不跟在华雁身边,再好的美食一人独享恐怕也会少了许多滋味。华雁老马识途,指点金亚勤要了两盘生蚝和三文鱼,这是刚刚从南太平洋里打上来的海鲜,而且物美价廉。
金亚勤和华雁面对面坐在鱼市场边露天餐桌旁,这里可以看到回港渔船卸货的壮观景象。成吨的海鲜从船尾倾泻而下,很快便通过传送带输入码头冷冻库。成群的海鸥穿梭在海边,这些吃惯了鱼市场白食的鸟儿只只体态肥硕,可能懒得飞也飞不动到外海去觅食,有几只胆大的索性停在食客们的餐桌边,理所当然地等待分享美食。金亚勤有生以来头一回生吃鲜蚝,她老家在浙江山区,那地方最稀罕的就是海鲜,即便在上海她也没吃过这么新鲜味美的海产品。
华雁用叉子敲了敲金亚勤盘子,金亚勤抬起头来,顺着华雁扭头的方向看去,她居然看见了房家仁。房家仁肩上背着个硕大的包袱,手还提着同样的一个,他正步伐吃力地走向那辆老爷“吼顿”车。房家仁是来鱼市场附近餐馆收洗餐桌布的,他没有看见金亚勤。
金亚勤第一个本能的反应是过去帮房家仁一把,不管怎么说房家仁是段阿姨正式介绍给她的男朋友,她来悉尼就是为了跟房家仁见面。可是华雁在桌子底下踩了一下金亚勤的脚,用这个动作阻止了她。金亚勤环顾四周,发现同团游客都在前后左右用餐。她忽然明白了华雁的用意,要是别人知道她金亚勤花了那么多钱万里迢迢跑到澳大利亚来,是为了跟一个开洗衣店干苦力活的半老男人谈婚论嫁,那些上海人不笑话死她么。金亚勤感激地朝华雁点了点头,将目光从房家仁身上移开,直到老爷“吼顿”车开走,她才敢把脸转向那个方向。金亚勤有点为房家仁难过,也感觉有些对不起他。她坐在这里看风景尝海鲜,房家仁却一刻不停地在干活,说不定连午饭还没顾上吃呢。在金亚勤眼里,房家仁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全自动洗衣机,永远停不下来。
华雁看出了金亚勤心思,又加上多喝了点啤酒。话也就说得直白了些:“亚勤,你好歹也是在上海开发屋的老板,跑到这里来嫁个开洗衣店的真是不值,一点都提升不了你的社会地位和生活质量,我看这个洗衣店小老板活得比你我都累。”华雁的话拨动了金亚勤内心深处最隐秘的那根弦,金亚勤之所以花那么大代价来澳洲走一趟,除了想为自己下半辈子找个好归宿,也多少想气气素来看不起外乡人的上海小市民,从而获得一种精神上的满足。但是在悉尼的这几天里,金亚勤渐渐明白了,澳大利亚的蓝天碧海鲜花草坪游艇别墅都是属于别人的,如果她嫁给房家仁,既不可能常去情人港喝咖啡,也不会像澳洲鬼佬那样去海上钓鱼晒太阳,最现实的生活是天天帮着房家仁洗熨餐桌布。金亚勤不怕吃苦受累,可是房家仁能让她过上她憧憬向往过的舒心日子吗?金亚勤三十二岁了,不是成天喜欢做梦的小女孩,她不会为了在心里跟上海人较劲,而把下半生押宝似的押在这个叫房家仁的男人身上。
华雁为金亚勤杯子里斟满啤酒,自己先喝了一大口。“实话对你讲吧,亚勤,我也是个单身女人,不是没动过你那种脑筋。我大学里读的就是英语专业,真想来澳大利亚移民的话比你还容易些呢。有一回在飞机上,邻座是个挺着啤酒肚的澳大利亚老头,拿着张豪华游艇照片问我愿不愿嫁给他,我想游艇倒真漂亮,可搂着那肥佬同床共枕还不做噩梦呀。”华雁说完自顾自大笑起来,金亚勤嘴里的酒菜也喷了一桌子。
华雁看上去活得很潇洒,很多能挣大钱的女人都这样,不用靠在男人身边照样快活一辈子。金亚勤十分庆幸此番澳洲之行能遇上华雁,这个女导游似乎让金亚勤看到自己未来人生的另一种选择。至于她会不会去做这样的选择,她心里还不太清楚。
八
这个旅游团接下来的行程是去堪培拉和墨尔本,一个星期后再返回悉尼。金亚勤打算留在悉尼陪伴房家仁,她知道这个星期可能对自己一辈子都很重要。华雁没有为难金亚勤,她现在可以相信金亚勤是个有主见的女人。
金亚勤住进“长龙”洗衣店。房家仁很识相,把里面屋子打扫干净让给金亚勤,自己就躺在外面店堂那排顾客休息椅上。原先天天来洗衣店过夜的杨先生这几日忽然没了踪影,莫非他知道金亚勤要来,不想为难房家仁。其实房家仁没同任何人讲起过金亚勤,他在悉尼无亲无友,没有人想听他的故事,何况他与金亚勤的关系才开了个头,八字还没一撇,自作多情讲出去还不叫人笑话。只不过杨先生突然离开,连招呼都不打一个,还是让房家仁平添了件心事。连金亚勤都问起过,那个杨先生找到过夜地方了么?
房家仁很快就无暇惦记杨先生了。时值旅游旺季,各处餐馆酒吧咖啡馆日日顾客盈门,要洗熨的餐巾桌布成箱成筐送到洗衣店来,二十多台洗衣机昼夜不停,工作台上天天堆满等待熨烫的物件。金亚勤本来就是干惯活的,又吃住在房家仁这儿,怎么也不肯闲搁着一双手。洗衣店的活没什么技术含量,是个人看几眼就会。金亚勤揽下了熨烫活儿,熨过的餐巾桌布叠得平平整整,再装入塑料箱,让房家仁开车送回给客户。房家仁出门的时候,金亚勤还得兼顾着照看那些洗衣机,把洗完的东西拿出来,待洗的物件再放进去,忙得手脚不停。
金亚勤问过房家仁:“这么多活儿你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我开个发屋都雇两个小姑娘当帮手呢。”房家仁说:“以往七八月份从没有过这么好的生意,莫非这运气是你给带来的,要是你肯嫁给我,那我帮手有了,生意也会更加兴隆,咱中国人不是有‘帮夫运’这一说吗?”金亚勤脸红了,冷笑道:“你自己认了个劳碌命不算,还想叫人家也变成你的洗衣机呀,梦做得倒美。”房家仁脸红得更厉害,自认识金亚勤以来。这是他下了好几回决心才说出的最大胆的话,他早已中意金亚勤,可实在没把握金亚勤是否会看上他。
房家仁要去“冰山餐厅酒吧”送餐桌布,问金亚勤想不想跟他一块儿去。这家餐厅酒吧位于悉尼最著名的邦迪海滩,“邦迪”在澳洲土著语中意为“海浪的声音”。悉尼东边这片长不过一公里的白色沙滩,一年四季平均每天都能吸引二十万游客。眼下海风吹在脸上虽然还带着点冬天的刺冷,邦迪海滩上依旧难以找到能并排躺下两三个人的空地。不少想充英雄的男人光着膀子夹起滑水板,在女人们的尖叫声中迎着海浪冲去,不一会儿英雄们就成了浪尖峰谷上一个个小黑点,随同海浪此起彼伏,在大海的怀抱里英雄也显得很渺小。
金亚勤在海边拍了几张照片,她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海水,蓝得让人心里生出莫名的感动,甚至想跃入其中变成一滴蓝色的水珠。
房家仁去“冰山餐厅酒吧”送餐桌布,这家餐厅占据了邦迪海滩边一处斜坡上的好位置,可以将整片海滩景色尽收眼底,因为观景视角颇佳,在这儿喝杯饮料都得比左右店家贵出好多钱。难怪房家仁给“冰山餐厅酒吧”洗熨完餐巾桌布,还得在上面喷洒专用香水。
送完餐桌布后,金亚勤看见车后面行李箱又装满了待洗的脏桌布,看来房家仁今晚又得加班加点。金亚勤以为房家仁会抱怨几句,不料房家仁却喜笑颜开:“这家餐厅给的工钱比别处多一倍,接到这儿的活就是发财机会,高兴还来不及呢。”房家仁说话当口正准备发动车子,他的老爷“吼顿”前面停了辆白色“宝马”;“宝马”大概也准备开路,很不耐烦地朝后面倒了一下,正撞在房家仁车头前杠上,车头立刻瘪下去一块,像老太太掉了牙的嘴巴。房家仁和金亚勤都还未来得及扣上保险带,两人同时跳起来,头撞在车顶上。
“宝马”车里走下个白人,宽边墨镜遮住了半张面孔,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这人心疼地摸了摸车屁股,大概看出没伤着什么,瞧都不瞧一眼后面被他撞着的车子怎么样了,转眼间一溜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金亚勤跺着脚喊:“房家仁你追上去啊,他撞了人家车子还没事人一样跑啦。”房家仁摇摇头,双手无奈地拍打着方向盘,“算了,算了,认倒霉吧。来‘冰山’喝酒吃饭的都是有钱鬼佬,撑着‘冰山’的生意呢,我要是在这儿跟鬼佬吵架,以后就别想再接‘冰山’的活儿了。再说我英语都讲不出几句,想吵也吵不赢,尽挨骂吧。”金亚勤心里蹿起一股火气,烧不着那辆“宝马”,自然就朝房家仁发泄。“房家仁你来澳洲十几年了,也算是个有合法身份的公民,凭什么做人这么窝囊,人家鬼佬的车屁股比你车子的脸面还金贵,撞了你都叫你不敢出声。”房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