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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6-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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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一个奶水不怎么充足的女人,喂养的孩子也就不怎么壮实。但修文父子却非常看重这块地,每年入冬前和开春后,都把家里的土肥和山上的落叶腐土刮下,均匀地撒在地里。几年间这块地就像发酵的面团丰腴肥沃了,地劲也一年强过了一年。今年,修文家的地没像其他人家那样种土豆,而是种了麦子和玉米。玉米家的地则一半留着种莲花菜,另一半也种了玉米,是修文做的主。 
  在春三月时,乡上拨了一批扶贫钱款和耐旱玉米、麦子种子,说钱款和种子任选。村里人觉得还是种土豆实惠,大都认了钱。修文却要了种子。天厚老汉很不乐意,抱怨修文说,你莫瞧不起土豆,那东西命贱,施足底肥,就能生出一窝窝金蛋来。修文说,玉米也不差,做玉米饼,熬玉米糊,养家糊口比土豆好。麦子是细粮,种点逢年过节用也好换换口味。 
  自麦子和玉米相继种上后,修文就隔三差五地来到地边,默默地蹲在地头,痴痴地望着麦子和玉米发芽、拔节、抽穗、扬花,就像一个害单相思的男人,站在心仪的人的窗下,沉湎于那粗粗浅浅的呼吸中。 
  修文到了地边时,日头正当空。几天没来,玉米们长得愈加壮实了,有些已开始抽穗开花的准备了,地里弥散着一片清新气息。一旁的麦地里,麦子们在和风中摇曳,发出一种沉甸甸的阳光般的声音。一群麻雀被惊起,扑扇着翅膀从半空飞过,把纯蓝的天空划开一个闪亮的豁口,阳光被搅成一地金灿灿的碎影。 
  修文的心情也有点碎了。 
  地里,没见玉米的身影。 
  修文原本认为玉米会来地里看粪的,可是玉米没有来。在出粪时,修文想了一肚子话,要给玉米说,既然三宝快走了,修文觉得应该和玉米规划规划自己的日月了。 
  可是,玉米她竟然没有来,修文的心里就空落落的了。 
  日头西斜时,修文才离开地里回村。这期间,他拔光了自家和玉米家地里的杂草。 
  修文路过苏大爹门口时,苏大妈与儿媳荷花正闹得惊天动地,招了一院子的妇女在劝架。一问,说荷花在外打工的哥哥捎信来说,荷花的男人大民和他大苏仁父子俩去嫖风,都被罚了款。荷花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两手把大腿拍得山般地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骂:丢死人哩丢死人哩!老的嫖,小的也嫖,咋就一家子都是情种?这不才走了半个多月嘛,我也没缺他的,咋就管不住身上那点坏水水呢! 
  修文听了不相信,对荷花说,你和大民过日子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他的人品你还不清楚?再说,哪有父子俩都找女子的,你咋就不好好想想。快莫瞎闹了,让大民知道了,那火暴性子,怕不饶你哩。修文的话说得荷花一愣,抹了把泪不再吭声。苏大妈又不依了,过来一把拉住修文的手号啕起来:好我的修文哟,日子没法过了。我这脸皮丢尽了,见不了人了,不如死了省心。苏大妈说着就要往墙上撞。荷花伸手抱住了婆婆的双腿,一旁的几个老太太也乘机劝道:她大妈,荷花那几句话说得是不对,可她这不是在乎家里的人么?不是想把日子过好么?你就莫上火了,有这么好的儿媳该笑着过哩。 
  苏大妈心里原本就有点儿虚,她知道自家老汉的德性。生大民那年,她就亲眼见过自家老汉半真半假地摸过大民小姨的屁股蛋子,因而现在也拿不准这父子俩是不是真那样了。苏大妈让老姐妹们一劝,找回了点面子,那号啕也就变成有一声没一声的啜泣了。 
  忙完了荷花的事,修文回到家里时,见金宝正在和他大谝闲。天厚老汉呵呵地乐着,脸上的皱纹都绽开了。天厚老汉是一年到头难得有个笑意的。修文就纳闷地问:金宝你给我大说啥啦?把他乐的。 
  金宝说,笑话麻二爹哩。那阵和你别了,我刚到家,麻二爹就跑来给我说大侄子哎,丢死人了,可丢死人了。今早二子寄了二百块钱,我一时高兴,去给你二妈说,见她正在搅锅,蒸气大我没看清,我就用手指捅戳了她胳膊窝一下,没想是二子媳妇。二子媳妇说我老不正经,一饭勺把锅给砸漏了,你说我这老脸朝哪放哟。 
  修文嘿嘿笑了说,大你莫信金宝,他是哄你开心呢。你可莫给麻二爹说,他跟你急哩。 
  金宝收了笑说,那给你说个正事吧。有根、有才、爱国媳妇的肚子又鼓起来了,她们可都两胎了,你看咋办?修文说,我知道,这事你我都操不了心。金宝说,老村长不是让你管事吗?修文说这事老村长他管了吗?人家听你的?再说有根他们几家都是女娃,农村的人家没有男娃成吗? 
  天厚老汉听了,连声说这事莫乱言喘,惹人哩,缺德哩,结仇气哩。 
  金宝听了说,那行,哪天乡上来检查,就叫她们几个躲起来就是了。 
  天厚老汉便拍着金宝肩膀说,侄子,这就对了,积德行善。 
  修文说,这样咋能行呢? 
  天厚老汉说,那你说咋办? 
  修文说,再想想吧,我为这事都愁死了。 
  日子一晃,就到了六月下旬了。那天夜里,落了一夜的小雨。天快亮时,有福大爹他们果真逮住了一个偷羊的贼娃子。 
  修文得到消息赶到有福大爹家时,见贼娃子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脸色黝黑,两手粗糙,上身穿着一件黄军装,下身一条蓝裤子,眼神里满是惊恐和羞愧。 
  有福大爹说,这个人在村里偷了两只羯羊,出村时给逮住了。 
  偷羊贼扑通就跪下了,满屋地磕头说,就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了,孩子在医院里等着开刀,不交钱人家就不给做。 
  偷羊贼掏出了一张纸。 
  修文接过来看了,果真是医院的手术交费通知。 
  有福大爹半真半假地说,你要偷就去偷那当官的,偷那有钱的,咋来祸害这穷山沟呢?这不是讨饭的遇到舔碗的吗? 
  修文把那张纸还给汉子说,要交手术费也不是做贼的理由呀,再说一百条理由能抵上一个良心么?山里人靠天吃饭,几只羊就是一家子的经济来源。油盐酱醋,头疼脑热,哪样钱不从羊身上出呢? 
  汉子羞愧地连连作揖说,我错了我错了,求你们饶了我,今后就是穷死也不做这伤天害理的事情。 
  修文就问几个老汉说,咋办呢?他也是没办法,我看就莫坏他的名声了。 
  老汉们也都动了恻隐之心,说你是主事的,你说咋办就咋办吧。 
  修文就对汉子摆摆手说,你快去想法子找钱,给孩子做手术吧。 
  汉子听了,嘴张了几张,没弄出个声音,泪花子却淌了下来,又扑通跪倒咚咚地磕了几个头,掩面而去了。 
  过了几天,有消息传开,说村子里像当年那样成立了联防队,贼娃子去一个逮一个,可厉害了。 
  这天上午,乡里的文书来到村里,说联防队的事乡长高兴,奖了五百块钱,全乡要推广。还让村里选个高地方,乡里要给村子架一个电视接收天线。 
  修文把五百块钱都给了有福大爹他们,老汉们高兴得呵呵直笑。有福大爹自豪地说,小青年那阵子,我真在联防队干过,站岗放哨扭秧歌,又热闹又风光。 
  麻二爹说,你那阵想相好的时候就唱小曲。你的小曲唱得好听,今儿唱来听听。有福大爹咧嘴笑说,真要唱?老汉们说真要唱。那给我来支烟。就有人给有福大爹敬上了一支烟。有福大爹接了,却不吃了,夹在耳朵上,抹了下嘴说,那就唱吧? 
   
  人说莲蓬蓬是苦心的哩 
  谁知哥的心实着哩 
  昨夜里一等你等到天大黑 
  才知道你从来就没出你家的门哩 
   
  人说那红花花是雨打落的哩 
  谁知哥的心实着哩 
  今天哥想看也不能去看你了 
  昨夜里等你我冻病了哩 
   
  人说你是个负心人哩 
  谁知你的心真变了哩 
  那晚我想爱你你咬了我 
  一直到今夜里哥还疼着哩…… 
   
  有福大爹的门牙只剩了一个,关不住风,每唱一句就吸溜一声。老汉们笑得前俯后仰,说莫看有福奔七十的人了,还骚情得很哩。 
  修文和老汉们一样咧着嘴,却笑不出来。有福大爹无福,自小父母双亡,带着小他几岁的弟弟有贵过日子。记得自己摔伤的第二年,有福大爹也得了重病,乡亲们要送他去医院,他说我都小五十的人,这辈子就交代了。可有贵路还长,我的这几个钱,是留给他讨个媳妇的,不能扔在医院里。也是老天怜悯,那病还果真被他抗了过去,后来果真给有贵娶了媳妇,生了一双儿女,他自己却打了一辈子光棍。由此,修文又想到老父亲对自己的牵肠挂肚,心里就更加难过了。 
  修文出了屋子,奔了有福大爹屋后的东山,想在上面选个地方架电视接收器。山是黄土山,村子通往外面那条丈把宽的土路,就紧靠在山根下。山的那一面,有一条好几丈深的大沟。对这条沟,十几年来修文总是不愿想它,更不愿看它,它是修文的伤心之地,那年修文就是失脚跌进这条沟里,伤了腿的。修文常想将这一幕忘却,但这个记忆已长在修文的残腿上了,这辈子忘不掉了。 
  修文在半山坡的洼池里,看到冒出了一片指头大小的蘑菇。修文感到新奇,用手扒了几个地方,土下竟然是许多朽木桩子。修文心里一动,想这么大一片朽木,要是有雨水,怕会长出好几百斤蘑菇吧。这可是真正的山货,金贵着哩。要是村里人不来乱糟蹋,在这里筹划筹划,今后怕是可以为村里增加不少收入。修文又想到山里特有的地皮菜,又想到报纸上说的山里无污染的土鸡和土鸡蛋,心里就有了很美好的想法。 
  修文到了山顶时,日头也蹿到头顶了。村子安稳地卧在阳光下,那形状跟一只羊羔似的,静静的,睡得正香。展眼四望,村子的四周那些大大小小的树,像是大地上的一个个逗号,醒目地散落在字里行间。 
  当目光触及到那条深沟时,修文又想到玉米,想到村里人把他救上沟沿时,玉米那悲伤的神情。那一刻,修文的心也破碎得拿捏不到一起了。 
  修文看好了架设电视接收器的位置,就半爬半走地挪下山来。 
  刚进村里,就见大美嫂和二桂嫂吵嘴。二桂嫂说大美嫂拣了她家的三个鸡蛋。 
  修文知道大美嫂爱贪小便宜,就对大美嫂说,吵啥?要是拣了人家的蛋,就还给人家,能值几个钱嘛。 
  大美嫂急了说,放你的驴屁,我是爱蛋的人?快滚一边去。说着就搡了修文一把。修文没防备,腿脚又不便,一下就栽倒在地上,额头破了铜钱大的一块皮。 
  二桂嫂见了,忙把修文拉起说,傻兄弟哎,秃子护头,烂驴护背,你这不是找打么。大美嫂更不依了,说我叫你屁嘴作贱人,扑过去就和二桂嫂撕扯在一起。修文知道自己言语不当,劝也不顶事了,就对在场的人说,快劝开,快劝开。都几辈子的邻居了,为几个鸡蛋闹得让人笑话。 
  大伙儿便一拥而上,把两个人推回各自的家里去了。 
  修文没回家,怕父亲瞧见额头的伤。他吐了几口唾沫沾到手上,擦了脸上的血迹,觉得心里堵得慌,就漫无目地地在村里转悠起来。村子冷清得让人心慌,外出打工的人也实在太多了,好几户人家门上都挂着锁。在马大爹家那三间快要倒塌的草屋前,修文默默地站了好一会儿。马大爹无儿无女,过世后草屋就撂下了,任风雨侵剥,看这架势,再有一场风雨怕就立不住了。马大爹会讲古,讲杨家将、讲三国、还讲伤了修文的那条沟也伤过岳家军,这是条祸害文曲星武曲星的毒龙沟呢。如今,会讲古的人,自己先做了古。村子也没有昔日的嘈杂和热闹,仿佛集体失语了。 
  不经意间,修文又转到了玉米家的门口,院里静得没了生气,小黑眯着眼,眼角旁堆着两砣眼屎,默默地蹲在门旁,俨然像一位心事重重的乡村哲人。修文抬了几次脚,想跨进院去,却又几次收住了脚,他也不愿让玉米看到头上的伤。修文就离了玉米的门口,从二娃家屋后的小路朝村子中间走去。二娃家的堂屋顶上换了新草,还用青瓦苫了两排。屋后的沙枣树上,立了一根杆子,拴着一块红布条。修文知道,屋顶是前几天大玉用二娃寄来的钱新修的,拴着红布条的杆子是大玉宝贝儿子来喜招鸽子的。看来,大玉的日子是好过了。修文的心里有了几分宽慰。 
  过了二娃家不远,就到了高台,高台其实是一个半亩地大的土墩,早年是村里开会的地方。土墩上立着一棵老槐树,长得高大巍峨。老槐树有年头了,修文儿时刻在树身上的名字,已如水中的涟漪,扩散成淡淡的斑痕了。记得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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