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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茶花女(上)
大家慢慢地朝玛格丽特的坟墓走去,警长走在前面,阿尔芒和我跟在后面几步远的地方。我觉得我同伴全身像触电似的抽搐,像是有一股寒流突然穿过他的全身。 所以,我瞧了瞧他,他也懂得了我目光的含义,对我微笑了一下。 可是从他家里出来后,我们连一句话也没交谈过。快要到坟前时,阿尔芒停了下来,抹了抹脸上的汗珠。我这时心情得以放松一下,因为我自己的心也好像给虎钳紧紧地钳住了似的。在这样痛苦的场合,也是不可能有什么乐趣可言。 我们来到坟前的时候,园丁已把所有的花盆移开了,铁栅栏也搬开了,两个人正在挖土。阿尔芒靠着一棵树上看着。好象他全部的生命都集中在他那两只眼睛里了。突然,一把鹤嘴锄打到了石头,发出了刺耳的声音。一听到这个声音,阿尔芒突然像触电似的往后一缩,并且使劲握住我的手,握得我手都痛了。一个掘墓人拿起一把巨大的铁铲,一点一点地清除墓穴里的积土;再后来,墓穴里只剩下棺材上面的石块,石块被一块一块的扔了出来。我一直在观察阿尔芒,时刻担心他那竭力克制着的感情会把他压垮;但他一直在望着,两眼发直,瞪得大大的,像疯子一样,只有从他微微颤抖的脸颊和双唇上才看得出他的神经是多么的紧张。至于我,我能说的只有一件事,我后悔不该到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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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材全部露出来以后,警长对掘墓的工人们说道:“打开!”
这些人照办了,仿佛这是世界上最简单不过的一件事。棺材是橡木制的,他们开始旋取棺材盖上的螺钉,这些螺钉受了地下的潮气全都锈住了。 好不容易才把棺材打了开来,迎面扑来一股恶臭,尽管棺材四周都是芳香扑鼻的花草。“啊,天哪!”阿尔芒喃喃地说,脸色雪白。连掘墓人也向后退了。尸体用一块巨大白布裹着,从外面可以看出尸体的轮廓。尸布的一端几乎全烂掉了,露出死者的一只脚。我几乎要晕过去了,就在我现在写到这几行的时候,这一幕景象好象仍在眼前。“我们快点吧。”警长说。两个工人中的一个动手拆开尸布,掀开,玛格丽特的脸庞一下子露了出来。那模样看着实在吓人,说起来也让人不寒而栗。一对眼睛只剩下了两个窟窿,嘴唇烂掉了,雪白的牙齿咬得紧紧的,干枯又黑乎乎的长发贴在太阳穴上,深深凹陷下去的青灰色的面颊掩盖在那稀稀拉拉的头发下面。不过,我还是能从这一张脸庞上认出我从前经常见到的那张白里透红、喜气洋洋的脸蛋。阿尔芒死死地盯着这脸,嘴里不断咬他掏出来的手帕。我好象被一只铁环紧紧箍住,眼前一片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我只能把我带在身边以防万一的一只嗅盐瓶打开,拼命地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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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我头晕目眩的时候,听到警长跟迪瓦尔先生说道:“你认出来了吗?”
“认出来了。”年轻人的声音几乎喑哑了。“那把棺材盖上搬走。”警长说。掘墓工人把裹尸布扔在死人的脸上,盖上棺盖,一人抬着棺材一头,向指定的方向走去。阿尔芒木然不动,两眼凝视着这个已出空的墓穴;脸色甚至比刚才我们看见的死尸还要惨白……他好象变成一块石头了。我知道在这个场面过去,支持着他的那种痛苦缓解以后,将会有什么事发生。我走近警长。“这位先生,”我指着阿尔芒对他说,“没有必要再留在这儿了吧?”
“不用了,”他对我说,“而且我还劝您把他带走,他好像气色不大好。”
“走吧!”我挽着阿尔芒的胳膊,对他说。“什么?”他看着我说,好像不认识我了。“事情办完了,”接着我说,“您现在该走了,我的朋友,您脸色发白,浑身冰凉,再这样激动下去是会送命的。”
“您说得对,我们该走了,”他下意识地回答,但一步也没有挪动。我只好抓住胳膊拉着他走。他机械的挪动着步子,嘴里不停地咕哝着:“您看到那双眼睛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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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他回过头去,仿佛有个幻觉在召唤他。他步履蹒跚,踉踉跄跄地慢慢向前拖着身体。 他的牙齿格格作响,双手冰凉,浑身的肌肉都在剧烈地颤动。之后我跟他讲话,他一句也没回答。他唯一能做的,是由我带着走。我们到门口时正好有辆车在哪呢,正是时候。他刚在车子里坐下,就抽搐得更厉害了,这是一次真正的全身痉挛。 他怕吓着我,就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喃喃地说:“没什么,我只是想哭。”
我听到他喘粗气,他的眼睛充血,却没有眼泪流出来。我让他闻了闻我刚才用过的嗅盐瓶。我们回到他家时,看得出他仍在哆嗦。仆人帮我把他扶到床上躺下,我把房里的炉火生得旺旺的,又连忙去找我的医生,把刚才的事告诉他。他马上就来了。阿尔芒脸色绯红,神志昏迷,断断续续地说着一些胡话,这些话里只有玛格丽特的名字才叫人听得清楚。医生检查过病人后,我问医生说:“怎么样?”
“是这样,算他运气,他得的是脑膜炎,不是什么大的病,天主饶恕我,我以为他疯了呢!幸而他肉体上的病将压倒他精神上的病。 一个月以后,两种病可能会同时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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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有些疾病干脆利索,不是一下子送了人的命,就是过不了几天就痊愈,阿尔芒患的正是这一类病。在我刚才叙述的事情过去半个月后,阿尔芒已经完全康复,我们彼此已经成为密友。 在他整个患病期间,我几乎一直在他的房间呆着。春天到了,繁花似锦,百鸟和鸣,我朋友房间里的窗户打开了,窗户向着花园,花园里清新的气息一阵阵地向他袭来。医生已经允许他起床,从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两点阳光最暖和的时候,打开窗子,我们常坐在窗边聊天。我一直留意不要扯到玛格丽特,生怕这样会使得情绪已安定下来的病人重新陷入那种极度的悲痛之中;阿尔芒却相反,他似乎很乐意谈到她,也不再像过去那样一谈起她就会眼泪汪汪的,而是带着一脸柔和的微笑,这微笑使我对他心灵的恢复感到高兴。我注意到,自上次去公墓看到了那个使他突然发病的场面以后,他精神上的痛苦完全被疾病替代了,对玛格丽特的死,他的想法和过去不一样了。 他对玛格丽特的死已经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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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疑,心中反而感到轻松,为了不再想那些阴森恐怖的场景,他一直在追忆与玛格丽特交往时最幸福的时刻,好象他也仅愿意回忆这些事情。阿尔芒大病初愈,高烧乍退,身体还极度虚弱,不能让他精神过于激动。春天大自然欣欣向荣的景象围绕着阿尔芒,令他情不自禁地回忆起过去那些欢乐的景象。他一直拒绝我的劝告不肯把病危的情况告诉家里,直到他脱离险境以后,他父亲还蒙在鼓里。一天傍晚,我们坐在窗前,比平时聊得晚了一些,那天天气很好,太阳在闪耀着蔚蓝和金黄两色的薄暮中入睡了。虽说我们身在巴黎,但四周的一片翠绿色仿佛把我们和世界隔绝了,除了偶尔传来的车辚辚声,我们的谈话几乎不受什么干扰。“差不多也像这么个季节,这么个傍晚,我认识了玛格丽特。”阿尔芒说。他陷入了遐想,这时我对他说话他听不见的。我什么也没回答。于是,他转过头来说:“我想我应把这个故事讲给您听;您可以写成一本书,别人未必相信,可这本书写起来也许很有趣。”
“过几天讲给我听吧,我的朋友。”我对他说,“您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原。”
“今天晚上暖和,我也吃过了鸡脯肉,”他微笑着对我说,“我不发烧了,我们也没有别的什么事要干,我把这个故事原原本本地讲给您听。”
“你若真的很想讲,那我就洗耳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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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十分简单的故事,”于是他说,“我按这些事的先后顺序给您讲,如果您以后要用这个故事写点什么东西,随您怎么写都行。”
下面就是他跟我讲话的内容,这个故事的确很生动,我几乎没有做什么改动。是啊,——阿尔芒把头靠在椅背上,接着说道,——是啊,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傍晚!
我和我的朋友R。 加斯东在乡下玩了一天,傍晚我们回到巴黎,由于困得无聊,我们就去杂耍剧院看戏。在一次幕间休息时,我们到走廊里休息,一个身材颀长的女人从我们身旁走过,我朋友向她打了个招呼。“您打招呼的这人是谁?”我问他。“玛格丽特。 戈蒂埃。”他说。“她的模样变化太大了,我几乎认不出她来了。”我激动地说。 我为什么激动,等会儿你就明白了。“她生过一场大病,这个可怜的姑娘看来是活不长了。”
对这些话,我仍记的很清楚,就像我昨天听到的一样。你要知道,我的朋友,两年以来,每次我遇见这个姑娘,都会产生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我会莫名其妙地脸色泛白,心头狂跳。 有一个朋友是研究秘术的,他把我这种感觉称为“流体的亲力”
;而我却很简单地认为我命中注定要爱上玛格丽特,这点我可以预感到。她常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的几位朋友都亲眼目睹,当他们知道我这种印象是从谁那儿来的时候,老是不停地大笑。我第一次碰到她是在交易所广场絮斯商店门口。 一辆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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篷四轮马车在门口停住,一个穿着一身白色衣服的女人从车上下来。 她走进商店的时候引起了一阵低低的赞叹声。 而我却如被钉在地上似的,从她进去直到她出来,一动都没有动。她在店铺里选购东西我就在外面看着。我原来也可以进去,但我不敢。 我不知道这个女人是什么人,我怕她猜出我走进店铺的用意而生气。然而那时候,我也没料到以后还会见到她。她服饰典雅,穿着一条细纱长裙,上面镶满花边肩上披一块印度方巾,四角是金镶边和丝绣的花朵,戴着一顶意大利草帽,手上有只手镯,那是当时刚时行的一种粗金链子。她又登上敞篷马车走了。店铺里一个小伙计站在门口,目送这位穿着高雅的漂亮女顾客的车子远去。 我走到他的身旁,请他告诉我这个女人的名字。“她是玛格丽特。 戈蒂埃小姐,”他回答说。我没敢问她的地址就离开了。我以前有过很多幻觉,过后也都忘了;但这一次是真人真事,因此我脑海中一直浮现着这个印象。 于是我到处去寻找这个穿白衣服的绝代佳人。几天后,喜剧歌剧院有一次盛大的演出,我去了。 我看到在台前旁侧的包厢里的第一个人就是玛格丽特。 戈蒂埃。我那位年轻的同伴也认识她,因为他叫着她的名字说:“看!那位漂亮的姑娘!”
正在这时,玛格丽特拿起望远镜朝着我们这边望,她看到了我的朋友,冲他笑了笑,做手势让他过去看她。“我去向她问好,”他对我说,“我一会儿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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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茶花女(上)
我情不自禁地说:“你真幸福!”
“幸福什么呢?”
“这样的女人你都可以去拜访。”
“你是不是爱上她了?”
“不。”我涨红了脸,因为这一下我真有点儿不知所措了,“不过我很想认识她。”
“跟我来,我给您介绍。”
“那先去征得她同意吧。”
“啊!真是的,跟她是不用拘束的,跟我走。”
我听见这话心里很难过,我害怕由此而证实玛格丽特不值得我对她那么动情。阿尔封斯。 卡尔在一本书名为《烟雾》的小说里说:一天晚上,有个男人尾随着一个俊俏的女人;她体态优美,容貌艳丽,他立刻即被迷倒。 如果能吻这个女人的手,他觉得就有了从事一切的力量,战胜一切的意志和克服一切的勇气。这女人怕她的衣服沾上泥,撩了一下裙子,一段迷人的小腿露出来,他都几乎不敢望一眼。 正当他梦想着能得到这个女人时,她却在一个街角留住了他,问他是否愿意上楼到她家里去。 他回头就走,穿过大街,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家。我记起了这段描述。本来我已决意愿为这个女人受苦,我担心她过快地接受我,怕她太草率地爱上我;我宁可经过长期等待,历尽艰辛以后才得到这种爱情。 我们这些男人就是这脾气;如果能让我们头脑里的想象赋有一点诗意,追求真正的爱情胜于肉欲,那就会感到幸福无比。总之,若有人对我说:“今天晚上您可以得到这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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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明天您就会被人杀死。“
我会接受的。但如果有人对我说:“花上十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