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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吧。〃
〃才三年就拉得这么好?〃她不信。
〃有名师指导。〃
〃谁?〃
〃刚开始是一个朋友替我打的基础,到了上海就随便找个人继续学啰。〃
〃那你的根基一定扎得不错。你那位朋友是谁?〃
他一阵沉默,仿佛跌入了回忆之中,脸上显出十分怀念的神情。
〃不会就是送你这把琴的朋友吧?〃
他唇角微扬,那带着三分慵懒的微笑令她忍不住心跳加速。
〃你猜对了。〃
她感觉他的口气挺特别,不禁追问:〃你们的交情很好?〃
〃过命的交情。〃他简单地一语带过。
她禁不住沉吟起来。
他察觉她神情有异,〃路小唯﹐你那是什么表情?〃
〃这问题我搁在心上挺久了。〃她半犹豫地,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口,〃你是不是。。。。。。是不是有断袖之癖?〃
〃什么?〃季海奇瞪着她涨红的脸孔,蓦地纵声大笑。〃我的天!〃他几乎喘不过气,〃你想到哪儿去了?〃
〃不是吗?〃
〃当然不是!〃
〃可是学校有那么多女同学爱慕你﹐你却一个也看不上眼,还说跟好朋友有过命的交情,听起来乱恶心的。。。。。。〃她讪讪地辩解。
〃谁说我的好朋友是男的?〃
她瞪大眼,〃是女的?〃
〃没错。〃
〃这么说你和她。。。。。。〃她喃喃地,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你们原来是一对啊。〃
季海奇微微一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原来你已经有了红颜知己。〃她倏地扬起眼帘瞪他,〃既然如此,你竟然还忍心把她一个人留在台湾,自个儿跑到上海念书,现在又自愿同教授一道儿来云南做研究,短时间内肯定回不了台湾。真够绝情!〃
他眉梢一扬,〃谁说我把她留在台湾了?〃
〃咦?〃
〃她一直跟着我啊。〃
〃你说什么?〃
她听得一头雾水,正想追根究底时,却被一名飞奔而来的同学打断。
〃海奇、小唯,你两人还慢吞吞地做什么啊?教会的朋友都来了,大伙儿等你们吃饭呢。〃
〃知道了,换了衣服马上去。〃季海奇笑着应道,脸上的神情维持着一贯的爽朗,看不出有任何异样。
可是路小唯却一路深思着,他的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季海奇回到属于他的单人房。
房间的格局很小,床、衣柜、书架、书桌,再加上一张椅子,几乎就占满了空间,和他在台湾的豪华卧房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打开衣柜,小心翼翼地将琴盒安置在最底层,然后随手拉出一件棉质衬衫和休闲长裤他想起从前非凡赛斯的西装不穿、非己LV的皮件不戴的日子,嘴角不禁微微扬起。
生活可以优渥挥霍,也可以简朴平实。只要有梦、有理想,日子就会过得舒适愉悦从前的他却怎样也参不透这一点。
是琉璃教会他这些。
琉璃,正是指点他琴艺的一流名师,也是教他如何追求理想的天使。
是的,对他而言,琉璃正是他的天使,短短地下凡一遭却解救了他这个游戏人间、浮华浪荡的男人。如果没有她,或许他一辈子都是个愤世嫉俗、醉生梦死的富家公子,一辈子都在寻求父亲认同,却怎样也得不到。
如今,他懂得了自我认同比任何人的认同都要重要,他懂得了唯有追求自我,人生才能真正愉快。
是琉璃鼓励他追求自我的。生平第一次,他不考虑争取父亲的认同,不考虑在商界争一口气让众人刮目相看;他要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一切。
从小,他就对生物学有浓厚兴趣,大学却读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企业管理,他决定走回正途。
年过三十的大男人重回校园或许很可笑,但生命科学正是他想研究的领域,尤其是当中吸引最多人投入的分子生物。
这次随同指导教授自上海来到昆明,正是为了一个庞大的研究计划。来自中国大陆生物学界的各路精英,个个兴致勃勃地意图解开人类基因组之谜,希望找出是哪一组基因的失常,才会造成那些困扰中国人许久的遗传疾病。。。。。。
小唯说得没错,这研究一做下去得耗好几年,但他不介意。他原就打定主意终身奉献在学术领域,就算是一辈子待在昆明也无妨。
当然,他偶尔也会飞回台湾,看看母亲、看看哥哥、嫂嫂,以及年纪尚小的侄儿石谦除了他们之外,他没有任何牵挂了。
何况,最重要的人一直陪在他身边。
琉璃。。。。。。他的右手轻轻抚上眼皮,如今带领他看这世界的正是她的眼。
那一年,她将自己的眼睛捐给了他。
〃海奇,我原想将我整个人、整颗心都交给你的,但现在不能了。〃她的声音清甜静谧却又带着点忧伤无奈。只一会儿,她又恢复一贯的热切,〃我的身体虽不能给你,但至少我的眼睛可以给你,我要将它们留给你。有一天即使我不在了,我的眼睛还是陪着你﹐永远永远。你看见的每一样东西我都会看见,你认识的每一个人我也会认识。海奇,用我的眼睛好好他看这个世界,希望你能跟我一样眷恋它的美好。〃
那段日子,她同时耐心地指导他拉琴。
〃海奇,好久好久以后,你会不会一面拉着琴,一面想着你曾经爱过一个女孩子?〃她嗓音依稀在他耳边盘旋,〃你要快快乐乐地想着这一切,快快乐乐地拉着曲子,让我在天堂也能快乐地听着你的音乐。〃
想到这里,他不禁一阵心痛。虽然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回忆起来却还是令人感到心痛。
他深吸一口气,抽出书架上一本精装的册子,缓缓翻开,唇角牵起浅淡的微笑。
〃琉璃,我做到了,我答应你要快快乐乐地想你,快快乐乐地看这世界。我过得很好,前所未有的宁和愉悦。〃他喃喃说着,盯着册子出了神。直到一个像风钤般清脆的嗓音惊醒他,〃你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他倏然扬苜,眉头一皱,〃进入房里不会敲门吗?〃
〃对不起。〃路小唯道歉,〃我敲了啊,可是没人应,门又只是虚掩着,我就进来看看。真对不起。〃
〃算了,没关系。〃
〃这是摄影写真集吧。〃她好奇地盯着他手中的精装书,〃你对摄影也有兴趣?〃〃朋友送的。〃他淡淡地解释。
〃我对摄影也有一点儿兴趣,这一本我也晓得。〃她笑得粲然,〃是台湾一个很名的摄影师的作品。〃
〃你知道他?〃
〃向海玄嘛!他可有名了,这本写真集更奠定了他的地位。〃她凑近细看,〃对就是这本《妹妹》,听说里头拍的女孩就是他妹妹。〃
〃嗯。〃
〃这是他第一本人物写真集,从前他都只拍些风景、静物的,人物却挺少;可这本从头到尾都是他妹妹,又拍得实在好。〃她赞不绝口。
他亦忍不住微笑,〃没想到你对摄影颇有研究。〃
〃我只会看,不会拍。〃她自嘲地,注意力重新回到书册上,〃这个女孩儿实在好,又恬又净。听说她拉的小提琴是一绝,世人都称她天才。〃
〃她确实称得上顶尖。〃
〃你一定也挺崇拜她吧?〃
他咧嘴一笑,〃还好。〃
她却叹了一口气,〃只可惜年纪轻轻就死了﹐真是天妒英才。〃
季海奇啪地合上写真集,将它放回书架深处﹐〃我要换衣服,你先出去吧。〃
〃什么?搞了半天你还没换?〃
〃我若是换了,方才你闯进来时岂不全让你看光了?〃他唇角微挑,恶作剧似地捉弄她。
路小唯俏脸一红,〃好嘛,我出去了。〃
往餐厅的路上,路小唯不停地找话题与季海奇攀谈,他则是一径淡淡地应着。突然,他的目光像被什么吸引了,定定地盯住某一点。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路小唯注意到他的异样,随着调转视线,望向廊外的四方形院落里。方才橙紫色的天空如今已转为深灰,沉沉夜色里围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她静静立着,仰起头凝望着天际,隐在夜色中的容颜,依稀看得出秀美出尘。
她像在祈求什么似的,低垂的双手交叉紧握。
〃好美的女人啊,是教会的朋友吗?〃路小唯赞叹着,近乎着迷地望着女人。
〃她像我的一位朋友。〃季海奇轻声说道。
路小唯微微蹙眉,〃海奇?〃
〃你先走,小唯,我一会儿过去。〃
他悄悄走向那名女子,脚步极轻极轻。但她还是发觉了他,转过头来。
他终于可以确认,〃果然是你,逸琪。〃
〃为什么你会在这儿?〃她喃喃地,望向他的眸光充满了讶异。
〃原来你到云南来了。〃
〃你为什么会在云南?〃
〃你不知道吧?我在清华大学念书。〃
〃念书?〃
〃生命科学。很难令人相信吧?〃他微笑。
〃清华不是在上海吗?为什么你会在昆明?〃
〃我到这里参加一个研究计划,大概会待上好几年。〃
〃好几年?你不打算回台湾?〃
〃你呢?你为什么在这里,什么时候离开台湾的?〃
〃好一阵子了。〃她轻声应道,〃我是跟教会同修一道来的。〃
〃教会?〃他忍不住捉住她肩膀,〃别告诉我你成了修女!〃
她微微一笑,〃我的样子像吗?〃
他仔细打量着桑逸琪,她穿着一身素净的碎花洋装,原先长长的秀发剪短了,柔柔地贴在光滑的后颈,整个人显得娴静文雅。说她成了上帝的女儿,这样的打扮确实不像,但他却觉得她变了。
从前那个霸气的女强人哪里去了?她这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很难令人相信她会是从前人称小辣椒的女人。
〃你变了,逸琪。〃季海奇的脸上带着点茫然。
〃三年多的岁月,谁能不变呢?你不也变了不少。〃她唇边的微笑加深,〃你已经懂得追求真正的自我了。海奇,你才真的变了。〃
〃你呢?怎么会跟教会的人在一起?〃
〃我从小就在教会的孤儿院长大,这次是自愿协助他们在大陆偏远地区兴学的计划。你知道,我别的不会,统筹规昼的能力还可以,也算是尽一份心力。〃
〃那时你忽然失踪,就是为了回到教会帮忙?〃他盯着她,若有深意,〃不是为了逃避某个人?〃
〃你想说什么?海奇。〃
〃你知不知道海玄发了疯似的找你?〃
他紧紧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神情。有一瞬间她仿佛动摇了,但随即平静无痕。
〃他找我做什么?〃
〃你说呢?我不信你能这么冷淡地看待这件事。〃
〃海奇,都过去了,我不想再谈这些。〃
〃逸琪〃
〃你也该走了,那个女孩一直在等你。〃
他回过头,果见路小唯依旧站在廊边等他。
〃你住这里吗?逸琪?〃
〃嗯。〃
〃那么我会再找你,我有话要对你说。〃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地点点头,接着转身就走。
季海奇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
〃她是谁?〃路小唯清亮的嗓音扬起,〃你跟她顶熟?〃
〃一个朋友。〃
他轻蹙着眉,神思还跟着桑逸琪无法收回。她大概久不穿红衣裳了吧?不知怎地,他就是有这样的感觉。什么原因让她剪短留了多年的头发,收藏起一向爱穿的红衣裳?
因为海玄?
天蒙蒙亮,雨季的昆明看来像一幅泼墨昼,深深浅浅,层次分明。
桑逸琪独自站在一望无际的草坪上,凝望着远处的山色。
她到这里多久了?有一年了吧。许多事原以为已经忘了,却又在昨夜纷然忆起是因为重遇故人的关系吧。
海奇。
没想到会在这样偏远的地方遇见他,更想不到从前的浪荡子弟会成了清华大学的研究生,还跟着教授来到这偏远的地方。
从前那个穿要名牌,吃要美食,住要花园洋房,行要一流跑车的海奇哪里去了?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个安分守己的苦修学生?是谁改变了他?
琉璃。只有她有如许大的魅力,足以令浪子回头。忆及琉璃,就不得不想起另一个人,一个她以为早已淡忘,却在昨夜蓦然明白自己从未拋开的人儿。
昨夜,她辗转难眠,不只是因为重遇故人,更因为今天是海澄的忌日。
她的生日,也是海澄的忌日不知道海玄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他在想些什么?他现在身在何方?他可会到海澄墓前献上一束花?
〃逸琪,这么早起来?昨晚没睡好?〃
她悄然回首,定定地凝睇着自己昨夜匆匆逃离的男人。
〃你也这么早?〃
〃昨晚用餐时,台湾的朋友也有出现,怎么就不见你呢?〃
〃我不习惯和一大群人吃饭。〃她淡淡地说。
〃真的?不是在躲我?〃
〃我为什么要躲你?〃
〃我不知道。〃他顿了下,试探性地问:〃是因为海玄?〃
〃我就知道你会提起他。〃她半带无奈地说。
季海奇看着她在草地上坐下,也随之坐在她身旁。
〃看看这个。〃他将琉璃的摄影写真集摊在她面前,〃你看过吗?〃
〃没有。〃她看着他翻开第一页,当看到向海玄龙飞凤舞的签名时,霎时明白了这是什么。
〃那么你连琉璃的事也不晓得了?〃他语声瘖痛地吐出问句。
〃我知道。〃她咬住唇,〃我在报上看到她去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