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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顶峰太久了,也该下来让脑子清醒清醒了。”说到这,他忽地轻轻一扯嘴角,扬起好看的笑弧,“这对我而言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对我而言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怎能说得如此平静、如此淡然,如此徐徐悠悠,气定神闲?
那姿态,就彷佛他经历过这世上的一切。拥有过一切,也看透一切,于是,便是让自己退隐红尘,在一个不被俗事所扰的清幽地静心潜修的时候了。
“他彷佛庄子口中吸风饮露、乘云御龙的神人,站在高高的地方,以一种超然的神态俯瞰着这尘世间可笑的一切。
她以为失去工作的乐趣对他而言会是一种感伤,以为放弃掌控非凡权力对他而言会是一种失落,可他自己,却彷佛对这一切看得级开、极淡,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对人生,他彷佛自有一套与众不同的哲学去应对。
而她发现,自己原来一点也不了解他,从不曾了解过这个被众人捧得高高在上的华尔街之神内心真正的想法。
“怎么啦?不是你自个儿坚持要下盘棋吗?怎么好像魂不守舍似的。”
孙逸略带嘲弄的嗓音拉回她恍惚的心神,苏巧韵一看,这才发觉面前这盘才刚刚摆上的棋自己竟又落于劣势。
黛眉一紧,“你的车……什么时候开到这儿了?”她瞪向棋盘,懊恼地发现他的车不知何时已经跨越边界,闯入她的国境。
“在你走神的时候啊。”孙逸淡淡扬眉,“不是告诉过你吗?下棋时专心一点。”
她咬牙,没法反驳他的有意嘲弄,只能暗暗对自己生气。
是她的错,不该在与他下棋时分神,她明知他是如何难缠的一个对手,又怎能因为对他的一时同情与迷惑大意失荆州呢?
她深呼吸,整肃心情,星眸紧盯着棋盘,要自己别再理会他淡淡的嘲弄,半晌,她心平气和,思虑也澄透了起来。
她一扬藕臂,走炮挡车,片刻之间便化解了所有劣势。
“好棋!”孙逸忍不住喝采。
听闻他毫不保留的赞赏,她心一动,浓密的墨睫一颤。 。
可这样带着淡淡喜悦与微醺的心情持续还不及数秒,便被他另一手棋打散了。
她不敢相信,她思考了许久方得出的妙着,竟在不到几秒间被他化解殆尽,同时又开启了新攻势。
她凝眉,又是想了好一会儿才应了一步棋,再度解除国土危机。
但不论她怎么走,他总有办法换一套战术夹展开攻势,虽然每一回他都会称赞她棋步高着,她却感觉自己仿佛只是白费力气,怎样也脱不了他的手掌心。
两人就在这一攻一守,再攻再守间耗去将近半个小时,但最后,她还是输了,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名小卒轻轻松松劫去她的主帅。
“为什么?”她好怨,费了这许多心思应对,费了这许多力气转圜,最终却还是输得如此彻底。
“你的棋技其实不错的,巧韵,”看出她的懊恼,孙逸扯唇,淡淡一笑,“有许多棋步真的很让人意外。”
那有什么用?还是输了啊。
她轻轻咬唇,完全无法从他类似赞美的言语中得到一丝丝安慰与喜悦,仍然是满腔愤懑。
“你的战术很精巧,聪明机敏,百变不惊,只可惜少了战略。”
“战略?”她眼睑一扬,透出淡淡迷惑的光芒。
“在作战时,如果一方完全没有战略的事先规划,那么上战场、他也只能凭对方的意图来应对进退。即便战术多么巧妙,也逃不了对方精心布下的陷阱。”他一顿,提起桌旁正温热着上好乌龙的茶壶一斟,就着精致的陶杯,闲闲一啜。
她瞪着他,既气愤他有意以这样的动作吊她胃口,又忍不住为他如此清闲隽雅的举止着迷。
他真像从中国古代走出来的文人,气质如此儒雅,神态如此优闲,潇洒自若,从容不迫。
她觉得他仿佛天生适合闲闲地坐着,斟茶品茗,偶尔发表高论,却又能紧紧抓住身旁每一个聆听的人的心。他是不问世事的哲人,却也是谆谆善诱的传道者。
怎么有人能将如此矛盾的两种气质凝聚一身,却又融合得如此完美呢?”
她简直不能服气。
“……相反地,有了事先拟定的战略,即使一时处于劣势,能以巧妙的战术配合,重新夺得优势。”
“你的意思是我没有战略?”她蹙眉。
“在下这盘棋前你曾经在心底全盘规划过吗?”
她一愣,“全盘规划?”
“你想在这场战役中获得什么。”他淡淡解释,“想战胜吗?希望对手遭到哪一种形式的重创?是希望损折他所有的兵将,或只是直捣黄龙?对敌方主帅的心理又了解多少?他会用哪一种战术回应你?在战场外呢?你做了哪些准备?天时、地利、人和,各方因素都必须纳入考量。”
苏巧韵怔然,惊愕地瞪着他,却一句活也说不出来。
只是下一盘棋啊,她从来也没想过那么多,从不曾想过自己徒有战术,却忘了在上战场前确定战略。
他一向如此吗?
“管理资产,就像下一盘棋。”见她既是震惊又混合着崇拜的神情,孙逸仿佛觉得好玩,星眸深处掠过一道辉芒,俊唇跟着微扬,“事前。你得分析出所有风险,决定承受风险的程度,接着你才来规画资产配置,股票、基金、外币存款,不动产……各种金融商品的投资比例是多少,至于什么时候该进行买卖,买卖哪一支股票、哪一档基金,这些已经是属于战术层面的问题了。”
“选时。选股只是战术层面的问题……”她怔忡,在脑海里玩味他的话,很快便领略许多。
这道理谁都明白啊,只要是受过专业金融训练的人,都明白管理资产首重订立焦点策略,问题是很多人一进了市场、便被其问诡谲的风云迷惑了心神。忘了自己原先拟定的策略、
“战略才是致胜的关键,精巧的战术或许能帮助你守住一时江山,甚至攻城掠池,但最终的胜利者会属于拥有高明战略的一方。
“你一向如此吗?”她凝睇他,终于忍不住问出在心底盘旋许久的疑问,“不论市场如何波动诡谲,你总能守住原先的战略,不受影响吗?”
话语才刚刚一落,她立刻觉得自己傻了。
他当然是这样的啊,若不是一向如此冷静,如此淡定,他怎能在这样复杂混沌的金融世界里百战百胜,赢得“华尔街之神”的封号?
她问得傻,真傻!
可是她真无法相信,怎能有人永远保持冷静,永远不受外在环境影响?天,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能把持自己的心如此屹立不摇?
她错了。
其实他的心并不是那么屹立不摇的。
很早以前孙逸就曾经发现有一样东西是动摇他冷静必智的大敌,如今这名单上又添了一项。苏巧韵。
很难想像,她不过是一介平凡小女子啊,哪来的能耐让他多次走失心神?
但他就是走失了,孙逸自嘲地轻扯嘴角,在她加入他的生活轨道,甚至带着点娇气霸道地侵入他心城堡垒时,便发现自己无法冷静地拒绝。
他发现自己极爱看她,她开朗的灿笑,美妙的幽默与淘气,变化多端的神情,有时惊讶,有时蹩眉,有时崇拜,有时领悟,还有偶尔极力掩饰,却仍掩不去温柔与伤感。
是的,他发现她是温柔且易感的,其实在她住进他家的第一个晚上,当两人看着电视偶然瞥见一个纪念二次大战犹太人遭无情屠杀的特别节目,他便注意到她眸中仿佛氤氲起薄薄的泪雾。
接着第二天,当她听闻他退休的理由,也不禁为他落了泪。
他有些讶异,没想到自己竟也有能令她心脏牵扯的力量,而这讶异很快地融合了感动与喜悦等种种情怀,交织成几乎令他慌乱失措的复杂情绪。
他明白她并不愿在他人面前显现这样易感的一面,尤其在他面前。
可她依然情不自禁地流露了。
那一刻,他口中责备她不该如此情绪易感,但心底其实是喜悦的,胸腔涨满某种异样的感觉,呼喊着要狂烈抒发。
他几乎被自己那样强烈的反应吓呆了,连忙寻个理由匆匆忙忙离开餐厅,离开那竟有能力牵动他的心的女子面前。
他不愿冒险继续留在她面前,凝视她温柔美丽的星眸,因为他明白那样做将是对他多年来的冷静自持一大挑战,就像第一回尝试喝酒一般,他也许会那样迷失了自己。
她像酒,是他不该沾。不该碰的东西。
她像酒,足以迷失他的心神。
她像酒,他唯一该做的只是好好将她研究透彻,参透她隐藏得最深的灵魂。然后,他便可以抑制心底对她的莫名渴望,将她的情影逐出心房。
就像餐厅里那道透明的玻璃酒柜一般,上头陈列了各式各样的名酒,他却一瓶也不曾喝过,甚至再无沾染它们的渴望。
它们是诱惑,但他坚强冷静的心已可以完全无视于那诱惑。
对她也可以的,他一样能做到。
她是个挑战,经过多年无聊而平静的生活后,他特意为为自己寻来的新挑战。
在金融市场,他已找不到任何冒险与变化了,或许在她身上,他能得回一些些生活乐趣。
名义上她是他的学生、他的接班人,但其实,他视她为对手。
她有资格当他对手的,因为她是数年来唯一能撼动他冷静心神的人。
第四章
华尔街,这位于下曼哈但短短的一条街,矗立了不知多少金融机构,多少男女在此聚集,追逐名利权势、酒色财气,红男绿女狂热地参与金钱游戏,浮沉市场波涛。
大多数人被浪潮淹没了,身败名裂,只有少数人能躲过波涛,登上成功的彼岸。
华尔街,美国经济的重镇,一世纪来,一向是决定世界金融走势的中枢。
华尔街,美国经济的重镇,一世纪来,一向是决定世界金融走势的中枢。
而孙逸,是引领华尔街红男绿女的先知,所有人听其立,观其行,将其奉为无上圭臬
可这样的先知却引退了,众人失了精神领袖,一时慌知无措。
走在华尔街因两旁高耸的建筑而显得阴暗狭窄的街道,苏巧韵固然为久违数天的激越氛围感到微微兴奋,心思却不由自主地时时飘向身畔修长英挺的男人。
他的步履坚定、沉稳,一贯的从容不迫,彷佛周遭匆忙来去的人潮上点也影响不了他,依旧是一派我行我素的冷静。
有些人认出他了,投以既惊讶又犹疑的眼神,大部分的人却只是笔直地快速前进,根本不晓得原来他们正与生平最崇仰的人物擦身而过。
但这些,完全影响不了孙逸,他只是那么从容地走着,清秀斯文的脸庞流露的永远是那股蕴着文人风范的气质。
看着他走路的模样,苏巧韵发现自己的的心韵竟也乱了调。
只是走路啊,她暗骂自己,不过就是迈着两条腿前进,有什么了不起?
但不知怎地,他走起来就是那么了不起,让人不自觉地想跟随他的步伐。
她随着他,经过纽约证交所,穿过联邦国家纪念堂,终于停定S&S那栋漂亮优雅的办公大楼前。
“跟我来。”他说。
她毫无异议。
两人推开玻璃旋转门,进了挑高三层楼的大厅,笔直走向一道分向两边的古典螺旋梯。螺旋梯与大厅的爱奥尼亚式石柱以相同的材质打造,设计同样优雅繁复,相得益彰。孙逸领她拾级上梯,转向右边的螺旋梯,来到二楼。
“这里是我们的交易厅。”他介绍着,一面便推开透明得不可思议的玻璃门。
苏巧韵跟着他进去,看着厅里的交易员忙碌地接听电话,专心地盯着面前的电脑萤幕,偶尔则扬起眸,瞥向嵌在墙面上不停显现金融市场即时行情的大型萤幕。
他们是如此忙碌、如此专心,以至于几乎没有人发现曾经是他们最高的某舍管理人。现任S&S的董事长兼顾问……孙逸走进来了。
这样更好,孙逸可以在不受打扰的情况下与她交谈。
“我也曾经担任过交易员。”他淡淡一句。
“我知道。”她闻言。回转星眸,停定他面庞。
“谁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