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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说,就总收入来看,即便是偏远地区的知府,也未必比得上扬州府推官。
千里做官只为财,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如果能够在扬州做几年判官,做不做进士,其实也没什么打紧。
这个苏子乔如果不是有天大背景,就是给吏部塞了金山银海。
“恭喜子乔,不,恭喜苏推官!”林老板也很替苏木高兴,忍不住连连作揖。
就连一想古板严肃的吴举人也哈哈大笑着抚摩着自己的胡须,心中欣慰:“苏木,既如此,你就上任去吧,将告身给老朽看看。”
小蝶也连连叫着:“阿弥陀佛!”
“是。”苏木微笑着走到旁边,将告身掏出来,放在旁几上。
吴老举人动作也快,一个箭步就走上前全,只看了一眼,就“啊!”一声软软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众人大惊,也同时朝告身看去,齐齐地发出一声惊叫。
却见着,告身上霍然写着“吴世奇”三个大字。
所有人都是迷糊地看着苏木,本以为这个扬州推官的官位是苏木的,却不想闹了半天,竟然变成了苏木的准岳父,这演的究竟是哪一出啊?
见众人不解,苏木笑道:“实际上,一起初,苏木就没打算过要去吏部备选,主要是明年就是会试,正如刚才诸君所说,一来一会就是两三个月,而为官一任,自然要忠于王事,政务繁忙,实在耽误学业。还不如留在京城好好备科,中个进士才是正经。况且,京城乃是人文汇萃之地,学问这种东西还得跟同道大闲切磋才能进步。”
苏木背着手胡言乱语地忽悠道:“苏木恰好在吏部认识些人,一想,这个门路不用也可惜,就托了个人情,将吴老先生的名字报了上去,却不想,竟成了。”
众人都静默无声,小蝶有些迷糊:“老爷,不是你去做官吗,怎么换成吴老爷了?”
苏木道:“我真不想去扬州,吴老先生就这么颓丧下去也不是法子,可惜了一身学问。”
他心中想:什么可惜了一身学问,我是真他妹烦这个老夫子了,又不想牵扯进皇帝和内阁文官集团们的争夺,就便宜吴举人你。你当我愿意啊,如果是户部郎中,我才不让呢!
小蝶又念了一声佛,笑道:“吴老爷和老爷你谁做官都是一件大喜事,我这就向吴姐姐报喜去。”
说完,咯咯笑着,飞快地朝后院跑去。
听小蝶这么说,众人想起苏木和老举人的关系,心中同时“哦”一声:原来如此,肥水不落外人田,这个官职让岳父老泰山去做也好。还有,这个子乔不会是惧内吧,当年在保定的时候就很害怕胡小姐。想来,将官位让给泰山老丈人,应该是苏木未婚妻的意思。唉,这女人啊,怎么能心向娘家,却不管自家相公的前程,不是佳偶,不是佳偶!
苏木并不知道众人心中想得龌龊,否则,只怕立即就要翻脸,将一众秀才给赶出门去。
正在这个时候,林老板突然叫了一声,走到苏木面前长长一揖:“子乔志向高远,不肯走捷径,老夫佩服,佩服!”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心中一凛,然后将苏木佩服得五体投地。扬州府推官虽然是正七品的朝廷命官,可因为不是进士出身,见了进士及第的官员,天生就矮了一头。苏木什么人,如今在京城可是如雷灌耳的大名士,一代词宗,自然不肯去扬州坏了自己的名声。他爱惜羽毛,想的是要考个正牌的进士啊!
众人都走到苏木面前长长一揖,然后回头恭喜吴举人。
吴举人自从知道自己做了推官之后,一直颤着身子坐在那里。
等到众人施礼,猛地站起来:“我不去,我不去!”
因为动作太猛,几上的茶杯被撞得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第三百二十五章宅男极品
夜已经很深了,二月早春,依旧很冷。雪早就化了,可夜风袭来,还是让站在荷塘边上的苏木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肩膀。
他刚从老举人屋里出来,想起吴老先生刚才所说的话,苏木气得差一点笑出声来。
“罢了,你不去扬州也由得你,大不了我苏木养你一辈子好了,也花不了多少钱。可凭什么呀,我凭什么要养你一生,还得忍受你的怪脾气?世界上没有这种道理!”
在荷花池边闷站了片刻,正打算回屋睡觉,却看到正院门口的月门有一条雍容的身影一闪。
苏木正要问是谁,却发现门口站着的正是有些日子没见面的吴小姐。
吴小姐穿得单薄,身上穿着一件簇新的褙子,人比起以前在龙在那里的时候丰满了一些,皮肤更白,似乎要将黑夜都照亮了。
“是你啊!”苏木笑着走了过去,低声问:“老举人睡了?”
见苏木朝自己走来,吴小姐有些慌乱,低着头,柔柔道:“没呢,子乔,谢谢你为家父所做的一切,可是……可是……让你受委屈了。”
“我却忘了,老先生昼夜颠倒,不可用常理度之。”苏木摇头:“也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想相聚是缘分,俗话说得好,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这个这个,大家住一起,起码得修炼个千年吧!”
吴小姐的俏脸红透了,头埋得更低:“家父如果真不愿意去扬州做官,就别逼他,他老人家身子不好。”
“什么身子不好,完全是心理问题。”苏木心中也是忍不住叹息:一个宅男,确实不好对付,尤其是如吴老先生这种宅了十多年的,更是宅成妖魔鬼怪了。
按说,如老举人这种模样,这辈子中进士是完全没有希望的。这次能够被吏部派去做官,换成别的屡试不弟的老举人,早就高兴得痛哭流涕,去庙里烧香还愿了。更何况,这次做的还是正七品的推官,还是扬州那种人间天堂。
说句实在话,苏木拿着告身回来的时候,心中得意,未免没有在吴小姐这个美人面前炫耀的心思。一想到老举人得了官职,来一个范进中举似的狂喜,而吴小姐激动得珠泪涟涟的动人模样,苏木只觉得畅快无比。
可他万万没想到一个人竟然能够宅成这样。
当吴举人说了一声“我不去,我不去”的时候,别的秀才还以为他是因为以举人身份去做朝廷命官,面子上挂不住,要说几句场面话。
于是,木生等人不住施礼劝解,说了诸如“进士功名明年也可以考的,不影响去扬州上任”、“做官,无论是怎么做的,总归是为朝廷效力,为百姓谋福利,只需执着本心,又管别人怎么说”、“修齐治平,老先生德高望重,修齐二字自不用手。现在正是为国家出力的时候”之类的话。
却不想,老举人涨红着脸在那里坐了半天,等到大家都不说话了,却突然站起身来,叫了一声:“我不去,我不想离开家,扬州,打死我也不去!”
就飞快地跑回后院去了。
这下众人都惊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狗屁理由啊,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大家闹了个没趣,只得说了几句场面话,郁闷地告辞了。
苏木却知道,老举人这是宅出来的毛病,这种新人类他在后世可没少见,也清楚得很。
却不想,竟然出现在明朝。
苏木怎么也没想到,吴举人就因为不想离家这个理由,连正七品的命官也不做了。
他没办法,刚才又去劝。
吴举人倒也干脆,直接将门关上,不肯看苏木一眼。
后世的宅男之所以宅,那是沉迷网络,又害怕竞争,这才将自己封闭在房间里。打个比方,一个现代宅男如果能够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地级市的市委常委,法院院长、公安局局长,立即就不宅了。风流快活、威风八面的官员岂不比宅在家里有意思得多?
吴举人却因为不想离家这个理由,连官都不做了。
这人,当真是宅出情操,宅出境界来,堪称宅男中的极品。
苏木看着吴小姐,道:“古人云:流水不腐,户枢不笃,这句话想必吴小姐也是知道的。这人的身体和精神,就如同流水和门枢一样,得时常活动,这才能好起来。你看我,每日都要出去跑操,就是这个道理。老先生整日躲在屋里,别说是人,就算是物件,也要发霉了。依我看来,老先生去扬州做官也好。否则,如果再这么呆在屋中,我看这身子就要更加坏下去的。”
苏木还是不肯放弃将老举人打发掉的念头,这老宅男住他家里,时不时搞出些风雨来,看着实在窝心。
吴小姐事父至孝,何不用老举人的身体吓唬吓唬她。
由她出面,或许能说服吴举人。
果然,听到苏木这样说,吴小姐一想,就花容失色:“这可如何是好……还有,家父身上本有怪疾,不能见风见光,否则脸上手上就要长大包。”
“那是风团,也不是什么怪疾,吃点药就好。”苏木看着吴小姐,诚挚地说:“老举人的病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叫人骑快马去通州请安神医过来给老举人看病。那头,你还得帮个腔。”
“恩,子乔既然这么说了,妾身就这么去做。”吴小姐微微一福,就转身回了院子。
大约是吴小姐回屋之后,又做了半天老举人的工作。
不片刻,北院就响起了吴举人声嘶力竭的叫骂声:“不去不去,我除了京城,除了这座院子那里都不起。别说是个推官,就算是个知府又怎么样?”
“云儿,你刚才跑哪里去了,是不是和苏木说过话。你可没过门呢,我吴家的门风都被你给败坏了!”
然后就是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
然后,吴小姐嘤嘤地低声哭泣。
老举人这一闹,又是一个通宵,第二天起床,苏木看到家中众人都带着明显的黑眼圈。
过不几日,通州那边有消息回来。安神医说风团也没什么了不起,根本就不需要亲自过来。
就写了方子让人带过来,说吃他十几副药,一两个月就好完全了。
吴小姐就煎了药送过去。
“光当!”碗摔在地上。
吴小姐就红着眼圈出来。
这下苏木是彻底地火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谁去给他一记耳光
你吴举人平白得了个正七品的官,还是上等大府推官这种肥得冒油的实职。也不去访访,如今要想拿到这种职位,不出个几万两银子可能吗?
还有,这种官职,怎么着也得吏部侍郎点头。我这回为了你,可是连当朝首辅都给惊动了,已经欠下了人家天大的人情。
官场上的事情,人情债可不好还。
按照真实的历史记载,再过两年,正德皇帝就会同内阁水火不容,到时候,我苏木免不得要帮刘健说说好话。
看到吴小姐的情分上,我甚至还派人去通州为你求药方子。
现在可好,你吴老先生说不去就不去,为的就是不想离家这个狗屁理由。
苏木虽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自己和吴小姐、胡莹之间的关系,甚至不敢去想象将来会怎么样。但内心中已经将这两个女人当成自己生命中最亲近的人,自然看不得她们手半点委屈,即便是吴举人也不成。
顿时眉毛一竖,沉着脸就要朝吴举人的院子冲去。
吴小姐突然一把抓住苏木的袖子,不住摆头。
“怎么了,老先生虽然是你父亲,可也要讲道理啊!”苏木大怒,声音大了起来。
吴小姐还是不说话,将头摇得更急,眼神中却是哀求,泪水却流了下来。
这个吴小姐的眼泪也太多了些,苏木心中一疼,再提不起与吴举人理论的兴致。
只能叹息一声:“罢,吴老先生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他不愿意去做官,我也不强逼。”
吴小姐这才展眉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一丝感激,但更多的是惆怅。
这神情让苏木心中越发难过和抑郁,几乎纠缠了他一整天。
刚开始的时候还好,可到了午后北京时间三四点钟样子,正当苏木郁闷地在书房看书温习功课,就看到小蝶有些慌张地走来:“老爷,不好了,不好了,吴老爷他好象不对劲。”
看她一脸的着急,又听到吴举人的名字,苏木就气不打一出来:“别跟我说吴举人,我自头疼着呢!”
看苏木虎着脸,小蝶吓了一跳,忙闭嘴站在一边。
这一年来,苏木从一个呆子摇身一变成为举人老爷。苏家大房也从不名一文,到在京城置下偌大家业,其间的变幻真如一传奇故事儿,叫小蝶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以前的小蝶性子急,经常对苏木发火。
可现在一看到自家老爷,不知道怎么的,总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崇敬。
苏木见小蝶不说话,心中奇怪,等了半天,才忍不住道:“吴老举人怎么了?”
小蝶忙连比带画道:“好象是疯了,今天上午,老举人也不去睡觉,如往常一样坐在屋里看书,看着看着,突然就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半天,又开始哭,口中念叨个不停,说什么‘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这不是疯了还是什么?”
说到这里,小蝶一张脸煞煞白的:“老爷,你不去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