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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朝廷取士,讲究的是身、言、书、判。
身是外貌,言是文章,书乃书法,判就是指处置政务的行政能力。
若是连个判词也作不了,苏木的书就算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也辜负了韶泰、吴世奇、刘健、谢迁、李东阳等名师的教诲。
顾润想第一时间看到苏木出丑,就一个箭步走上去抢过那叠文书。
苏木一笑:“那就劳烦顾兄送去吴转运使那里。”
顾这才醒悟,自己在苏木命令式的口气下,这么急着接过文书,表面上看起来,就如同是一个俯首听命的手下。
竟在不觉中吃了一个哑巴亏,一张脸气成了紫色。
接过文书,也不看,冷哼一声,大步朝门外走去。
几个书办忙跟上去:“一雨兄等等,看看这姓梅的字写得如何。”
“对,还有判词呢!”
“咱们都等不及看热闹了。”
很快,几人就将顾润围在正中,一人伸出一只手,各自抢过一本文书。
看到门口乱哄哄的情形,苏木难得地停下了笔,一脸玩味地看着他们。
“怎么可能?”
“这字……真的是姓梅的所写?”
“方才你等可是看明白了?”
突然间,众人都发出一声惊呼。
原来,这次苏木也没有藏拙,可说是拿起了全部势力,一字一字写得异常工整。
正常情况下,要想用书法震慑住众生,自然要用自己写得最好的董其昌体。董其昌虽然人品非常不堪,欺男霸女,鱼肉乡里,最后激怒了老百姓,一把火将他的家给烧了。可这人却是明朝第一书法大家,明清两朝少有的开一派新风的大师。
但苏木想了想,杀鸡和用牛刀,董体书法用来对付几个普通书生毫无必要。
而且,要让他们心服口服,就得用他们最擅长的书法字体。
沧州书生,或者说这大明朝的书生最推崇的字体莫过于三馆体,也就是后世所说的馆阁体。
倒不是说这种字体有什么不得了的地方,实际上,这玩意儿根本就没有任何艺术价值,讲究的是一比一划,端正标准,最高的境界就是如同刚印刷出来一样。
馆阁体的出现主要是为科举服务的,为的就是不让考官看你的字不费劲。
在这片时空,练习书法并不想后世那么简单。只需报个特长班,买几本字帖照着脸就是了,所需的只是恒心。只要你有这份毅力,无论你想学什么,坚持个十来年,必然能写一手不错的毛笔字。
可在古代,要想练好书法却不那么容易。关键是字帖不好找,没有影印本,学生们只能照着先生的字依葫芦画瓢。好一点的书法字帖,那可都是真迹,价值连城,是世家望族的珍藏。
不像现代社会,一本王羲之的字帖也就十几块钱。
打开电脑一搜,也就花些电费。
穿越之后,拜这个时代不到一成的识字率所赐,就苏木看来,很多秀才一级的书生,那手字真是不堪得紧,也就自己小学时的水准。
就因为没处可学习书法,所以,明朝的普通读书人的字都写得不怎么好。可科举场上,书法不好可是要吃大亏的。
按照明朝的科举制度,院试一上的正式考试因为涉及到考生的功名,所作的卷子都要由专门的誊录重新抄一遍,然后糊上名字交给考官审阅,为的就是防止作弊。
如果你字写得潦草,誊录抄卷子的时候只需抄错一个字,你就完蛋的了。
到了殿试一关,卷面分所占的比例也高得离谱。甚至出现了,直接以书法好坏录取考生的情形。
所以,就算没有字帖,一般的书生都会拿一本书籍照着上面的字一笔一画的学,这就是所谓的馆阁体。
第四百四十六章有了个主意
在场的所有书办和幕僚大多有秀才功名在身,最差的,如顾润者,虽然只是个老童生,却也是满腹诗书。
学而优则仕自来就是中国古代读书人的最高理想,对于科举,即便如顾润这种自暴自弃的纨绔也都曾经留意过。八股时文、三馆体更是每日必修的功课,如何看不出苏木这手字的好坏。
却见苏木的判语上所写的字,一个个端正标准,真真如用尺子一笔笔画出来一样,精确到毫端正。咋一眼看上去,竟像是刚出版的书籍,还散发着油墨的芳香。
这样的自机械工整,或许谈不上任何艺术性。可任何事物做到极处,却有一种叫人无法想象的美感。
只看上一眼,所有人都在心里抽了一口冷气,这种书法,即便是去到会试考场做誊录,也是拔尖的。
可见,这个梅富贵在这种字体上下了许多工夫。除有极高的天分之外,至少也在此道上浸“饮”了十年上下。
大家心中又是一真迷惑:能够沉下心在三馆体上耗费这么多年心血之人,多半是有志在科举场上一展身手。一般人若是对书法有兴趣,也不会选这种字体。这个梅富贵不过是一个粗鄙武夫,他怎么可能写得如此好的字,若单看字,还真要以为他是一个读书种子呢!
又同时朝屋中看了一眼,却见梅富贵端正地坐在那里,依旧提着笔写个不停。看他身形姿势,直如行云流水,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雅之气。
这模样,还有那一点像是在大同前线厮杀的卑贱的一文汉?
一刹那,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心中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敬畏。
其实,读书人即便再文人相轻,对于学问素养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人物,还是非常景仰的。在这种绝对的实力面前,你也只有沉默的份儿了。
顾润见苏木出了这么大一个风头,心中恼恨,忍不住冷笑一声:“字写得好又怎么样,读书人,身言书判,怎么写不要紧,关键是写什么。字再好,若满纸皆是荒谬之言,却也无一可取。程兄,也不知道这个梅富贵的判词作得如何?”
他口中的程兄乃是盐司的老书办,早在十年前就中了秀才,乃是转运使官署有名的刀笔吏。听到顾润问,就捧起苏木的判词看起来。
这一看,心中更是吃了一惊。
官府的判事,除了原则性的问题不能回避之外,一般的小事究竟一个转圜余地,不能将话说死。而且,没事都要在儒家经典中找到合适的词句和道理,先占住道德的高度,然后再说具体的事务。所谓法理不过人情,圣人之言和儒家的道理才是处置日常事务的最高标准。
这情形就如同后世文革期间,一遇到事,甚至吃饭拉屎,先得背一段语录。
同那个荒唐年代一样,古人也不能免俗。
古今同理,一脉相承而已。
除此之外,格式也要对,形式大于内容。
看苏木的判词,每一事都能在儒家经典中找到相对的词语。这抄下的词句还不是胡蒙,放在判词中竟是妥帖、适当。
不是对儒家经典烂熟于胸者,又如何写得出来。
顾润等人见他发呆,又同时将心思落到判词上,这一看,心中都是震撼:刚才梅富贵看一份宗卷也不过是片刻光景,一目十行之后,提笔就判。有如此才情者,有如此好字者,早就去参加科举考试了,怎么着也能弄个秀才当当,不强似去前线做大头兵。这个梅富贵,究竟是什么人物啊?
看到众人的悚然动容,坐在屋中的苏木心中好笑。
若说起国学素养,又有什么人比得上经过这么多名师调教的自己?如内阁三老和王鳌,任何一人,即便在这个年代,也算是一代宗师。寻常人碰到一个,已经是造化,更别说自己被他们没日每夜的耳提面命了几个月。
这一整套的皇家教育,算是便宜我了。
苏木小露了一手,算是将转运使官署、同知厅和副使官署的同僚们给震住了,可以明显地看到这下家伙面上的表情对自己多了几分客气。
不过,有顾润这个情敌在,自然免不了要给苏木制造许多麻烦。
接下来,这些家伙索性什么事也不做,一遇到盐司公务都推到转运使官署来。
如此一来,整个盐司好像就苏木一个人在做事。
苏木什么人物,在西苑时,刘瑾又是个草包,可以说东宫事务都是他一手尽揽。盐司的工作虽然陌生,可入了手,却也简单。
他心中知道这是顾润和其他幕僚在撂挑子,想给他一点厉害瞧瞧。
口中也不说破,甚至没有丝毫怨言。就那么整天坐在屋中,看文档、下判词,却将一个偌大的盐运使司维持下去。
如此没日没夜丢办公,即便他身体再强壮,也吃不消了。
又过了两日,他突然觉得手指疼得厉害,一抓笔,背心就出了一层冷汗。
定睛看去,却看到自己右手的中指第一个关节处被笔杆子磨出了一个血泡。
苏木苦笑着拔下一根头发,刺破燎泡,挤了点血出来。
这盐司的幕僚和书办们看来是想给我和吴老先生来一个非*力不合作了,嘿嘿,好在我苏木也不是废物,总算竭力将这么大一个摊子维持下去,不至叫顾花少他们看笑话。
不过,老这么纠缠于日常事务也不是法子,还得好生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看着燎泡破chu渗出的一滴血,苏木心中一动,好象把握了一些什么。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老书办走进来,道:“梅先生,大老爷请你过去。”
“大老爷的牙齿可好了些,不知叫我过去所为何事?”
很奇怪那老书办对苏木却甚是客气,摸着鼠须,笑道:“吴大人的牙已经彻底好了,这几日都在看你的判词呢!能为什么,还不是上头催得紧,一个月三十万两白银需解送京城。如今,咱们盐司衙门穷得都快当裤子了,换谁都要着急上火。大老爷请你过去,还不是为了一个钱字。”
苏木已经想好了主意,将笔一扔,淡淡一笑:“不过是每月三十万而已,又有何难。如今,盐司的事情总算理顺了,我这就去见大老爷。”
第四百四十七章盐司请贴
看到苏木自信满满的样子,那老书办很是惊讶。
又看了看四周,见再无他人,朝苏木恭敬地一作揖。
苏木见他如此恭喜,一惊,急忙扶起来:“先生何故如此大礼?”
那老书办道:“老朽在盐司十年,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这盐司中历任转运使、同知谁不是两榜进士出身的饱学鸿儒,可无论是书法、文章,比起梅先生来却颇有不如。尤其是这处置具体事务的能力,梅先生这才是当事第一啊!这几日,盐司中的情形,老朽也是清楚得很。别的书办和相公们都甩了袖子,居了心要看先生的笑话。”
“可先生竟然以一己之力,将这么大一个衙门给撑了起来。如此才干,当真令人又惊又惧怕,又敬又畏。”
“顾公子他们想用这么多琐事将先生压得喘不过气来,却不想,先生不但没有发出一声怨言,反兢兢业业将手头的事情做得绝佳,无论是才干还是品性得叫人不得不佩服。”
“梅先生大约还不知道,如今你的名声已经在盐司衙门里传开了。大家虽然口头不说,但心中对你却是异常景仰的。”
听到他说了这席话,苏木心头得意,笑道:“我不过是做好自己分内的事罢了。”
他念头一转: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养望吧,顾润他们故意刁难我苏木,却不想却让我在盐司的威望越发地高起来。
老书办突然叹息地摇头:“听说梅先生乃是农户,以你之才,中个功名也不是什么难事。也为什么要去做军汉,又攀附上吴大老爷进了巡检司。一味走捷径,不是君子之道。老朽觉得,先生不妨试试科举,博一博前程。”
苏木苦笑,正色道:“科举一事以后再说,但不是现在,梅某自有苦衷。”
老书办继续摇头,再不劝下去了。
听完老书办的话,苏木心情大好,这几日的疲倦也仿佛随风而去。
到了后衙,只见吴老举人坐在庭院的一颗金合欢树下正碰着一本宗卷看着。他身边的茶几上也堆满了文稿,足足有一尺高,都是苏木这几日的工作成果。
见苏木过来,老举人一拍大腿:“苏木,你的文笔越发地老辣了,作得不错。我也没想到,你对经济事务竟精通到如此程度。看来,这次叫你进盐司,叫对了。”
苏木腹诽:当初是谁死活不要我来的,只不过,你是长辈,我也不便口出怨言。看在吴小姐面子上,我忍。
“老先生,你的病可好了些?”
“好多了。”吴老先生摸了摸脸,苦恼地说:“我以前还不知道这牙疼起来的厉害,所谓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那是吃不香睡不着,白天黑夜地折腾,就算你再壮实的身子,也经不住这种苦楚。对了,你用的那牙刷和牙膏有时间送一套过来,听说那东西对牙齿有好处。”
“好,晚生等下就送过来。”苏木应了一声,就拿坐在吴大人身边椅子上。
两人以前本没什么话说,坐了半天,竟有些冷场。
过了片刻,还是苏木先忍不住。
“吴老先生,也不知道你叫晚生过来有何吩咐?”苏木问。
“还能又什么事?”一听到苏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