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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本末倒置
苏木正在为刚才的事情生气,不过他对明朝的官制非常好奇,还是竖起耳朵听起来。
这个胡百户今年也不过四十来岁,还没到六十岁的退休年龄,也没患有重病,又没有犯事,如果出问题,也只能在业绩一项。
而政绩这种东西的弹性非常大,一件事在有的人眼中,那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可在有心人嘴中,却是另外一种模样。就如同后世的城市改造,你可以说是当政者大力进行基础建设,也可以说他浪费纳税人的税款,搞政绩工程。
若胡百户在军队中有敌人,要想在这上面揪他的尾巴,只需费点心思,也不是什么难事。明朝的军户制度本就是一个怪胎,半军半农。每年朝廷会拨下来一些款子作为日常开支,而军户所屯垦之后也要上缴一定的出产,再加上军户还得不断被调派出去打仗和参与国家功臣,财务帐目往来繁杂,根本就说不清楚。
再说,胡百户还打着军队的牌子经商,本身屁股上就不干净。
据说胡百户自己说,倒马关千户所按编制本有十个百户军官,可千户所的土地有限,有好几个百户军官根本就没办法安置。
其中有个叫宋同的百户是新派遣到千户所的,在朝中也有些关系,就打通了关节,准备在巡按来保定考选的时候联络千户所的同仁,挑个错把胡百户给搞下去,几家分了他的土地和人口。
胡家这几年做生意很是赚了点身家,若是被贬为普通军户,可以想象,军队的官员们会像饿狼一样扑上来,将胡家连皮带骨啃个精光。
李帐房说完,一脸愁容:“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你也知道,再过些日子就是巡按大人去我百户所查帐的日子,那边的帐目乱得很,别说我家,就算是别的百户所,也是一个鬼样子,一查肯定出问题。我和老爷也是计穷,子乔,我与你同事也有一段日子,你在帐目上也是一把好手,我就向老爷推荐了你,看能不能去卫所跑一趟,将帐目整理一下,务必要做到滴水不漏才好。”
一听说要去卫所作做帐,苏木心中正生气,却有些不愿意。而且,他每日都要赶稿,累得半死,那里有功夫去当财会,给你整理那一包烂帐。
最重要的是,此事的关键并不是钱粮漏洞,而是有人觊觎胡百户的位置,要鸡蛋里挑骨头。
都火烧眉毛了,这两人还想着整理帐本,根本就是轻重倒置舍本逐末嘛!
见苏木迟疑,胡百户浓眉一扬:“怎么,你不愿意?嘿嘿,好得很,是不是看到胡顺要倒架子了,有了二心?”
这话说得难听,苏木心中的邪火腾一声又冒了起来:大哥,我只是在你这里打工,到现在还没拿到一文钱薪水,又不是你的家奴。
见苏木脸色不好看,李先生连忙劝解了几句:“子乔,大家都是这种关系了,置什么气,这胡家也有你……”
苏木正在火头上,一时没听明白老李话中的意思,冷笑道:“这事情的关键是在那巡按身上,巡按说胡老爷业绩突出,乃是一个大大的好官,事情不就结了。他若说胡老爷是个庸官,不称职,你帐目做得再好,也是白搭。我且问你,那宋同可是巡按的人?”
李帐房神色一动:“没听说宋同和巡按有什么关系,宋同也不过是一个百户军官,和老爷一样都是武官,怎么可能搭上两榜进士出身的御使。都察院的清流们,大家躲都躲不及,怎么可能凑上却自讨没趣?”
“那不就结了,胡老爷若想保住官位,搞定那个巡按就是了。”
说完话,苏木也懒得搭理二人,一拂袖子,回学堂上课去了。
帐房中的二人面面相觑,良久,胡百户才猛地一拍桌子:“好狂妄的小子,什么玩意儿,敢在我面前咆哮,李先生,将这混帐东西赶回家去。不,先打个半死再说。”
毕竟是军汉出身,又遇到如此危难的局面,胡百户心中有一股暴戾之气涌了上来。
“老爷……在下觉得……这事,苏木好象说得挺有道理了。老爷你这个官位还真要着落到巡按大人身上,若他愿意保你,就算是宋同于千户所的千户大人勾结在一起,也是拿你没有奈何。”
所谓巡按,简单地说就是由监察院派出到地方上的风纪、政绩考核工作组。
明朝时期,正式确立御史巡按制度,设十三道监察御史一百一十人,再从他们中选派巡按御史。从十三道监察御史中选派巡按御史十分严格,每名巡按御史的产生,都是先由都察院选出两名候选人,引至皇帝面前,请皇帝钦点一名。十三道监察御史平时归中央都察院管理,但在履行职能时又不受都察院控制,直接对皇帝负责。巡按御史职责是代天子出巡,“大事奏裁,小事立断”,权力大得惊人。
像免去或者新任一个百户军官这种小事,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当场就能够决定。
胡百户一呆,寻思半天,才一拍脑袋:“咳,你我都想着如何堵漏,却没想到在源头上就把这个麻烦给解决掉。苏木这小子,说得话还真有几分道理。听说苏木在韶泰那里的学业非常不错,这读书人的心窍就是灵醒。老李,你说我们该如何攀上巡按大人,让他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李帐房虽然是胡百户的心腹,掌握着胡家的往来帐目,可这人读书不多,智商平平,根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智囊,听自家老爷问,也没有个主意。
胡百户一咬牙:“不管了,这天下的官儿没有一个不爱钱的。老李,干脆咱们准备个五百……不,一千两银子,再跑一趟倒马关,给巡按老爷送去。一千不行,就两千,砸到他收下为止。”
李帐房连连点头:“老爷说的是,小的听人说,这京官都穷,京官之中,言官更穷。巡按大人好不容易得了个出京公干的差遣,还不抓紧机会搂钱。”
胡百户一拍大腿,叫道:“对对对,老李你言之有理。换成我,在清水衙门呆了一辈子,遇到收钱的机会,自然是不肯放过。
第四十四章打题
若是苏木还在场,肯定会吓得惊叫起来:靠,给言官送钱,这不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吗?
言官是什么,他们干的就是风闻奏事,鸡蛋里挑骨头的事情。
有明一朝,最不能得罪,甚至最不能接触的就是都察院的御使,看到他们,不但不能凑上去讨好,还得赶快绕路走。否则搞不好你就被人家给留意上了。
自弘治皇帝登基以来,有感于当年厂、卫专权的恶例,限制锦衣卫和宦官的权力,重用文官。于是,文官的力量得到了极大的膨胀。
御使言官们大多是进士出身,品级不高,只有七品,可他们有项特权,可以乱说话不用承担任何责任。又因为把持了朝野舆论风向,一个个更是在朝廷中呼风唤雨。
大到国政,小到官员的私德都在他们的监察范围之内,就算是皇帝一句话没说对,晚上和不该睡的女人睡了,他们也敢指着万岁爷的鼻子破口大骂。偏偏遇到这种情况,皇帝还不敢发怒,只能默默抹去脸上的唾沫星子,将头缩了回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言官就是整人的官。
这群人虽然清贫,可正因为穷惯了,又在清水衙门熬了那么多年,都熬得有些变态,对获取个人名声有强烈的个人嗜好。到明朝末年,更是有人故意顶撞皇帝,惹得龙颜大怒,吃一顿板子。
只要被皇帝这么一打,这个言官就能得个直言诤臣的好名声。你做御使的,不吃皇帝一顿打,好象就不算是真君子纯名士,都不好和人打招呼。
于是,朝廷中对这恶意获取名望的行为有个形象的称谓:骗廷杖。
弄到最后,皇帝也醒过神来。碰到强硬些的君主,比如嘉靖:你要讨打,好直接打死干净。
至于性格温和的皇帝,则是一翻白眼:你要骗板子,朕偏偏不遂你的愿,惹不起,还躲不起。传下去,但凡有都察院的人来,一概不见。
……
胡百户你给巡按送钱,搞不好前脚送过去,后脚人家就是将这些礼物公布于大庭广众,以示自己是个一毫不取的清官。
朝廷每年都会派不少巡按巡视地方,言官们好不容易得了这么单干的机会,自然要抓住一切机会为自己获取名声,小小一个百户军官,正好拿来开刀。若事情真这么发展下去,胡百户绝对会成为一个丑角,以后也没脸再活在世上了。
当然,这一切苏木并不知道。
他心中存了科举之心,又想就近向韶泰讨教学问,一时倒没急着离开胡家。
时间已经到了三月中旬,春雨淅沥落下,一直没有停,整个世界都被朦胧的水气笼罩了。
府试之期定在四月初一。学堂里的其他童生大多是今年在入学,也不需要参加这场考试。
韶泰一向看重苏木,也知道他对这场考试志在必得,对于苏木的督促比往日更严格了许多。
同时,保定城中的读书人好象一下子多了起来,一问,才知道是各县前来赴考的童生。
保定城下辖十六县,每届府试都有上千童生涌进府城。因为路途有远有近,最远的束鹿离保定有好几百里,光走都需要三四天。
若不提前到府邸城,路上若是耽搁了,就得再等上一年。再加上长途跋涉,身体和精神也需要调整,不少考生都会提前半个月抵达,温习功课或是于同道交流学问。
清苑县和保定府的治所同在保定老成,苏木也免得路途劳顿之虞,到考试那一天,只需不行三里地,十几分钟就能到保定府学衙门。
府试和县试一样,也需有一个廪生做保才能报名,不过,有韶先生在,苏木也免去了许多麻烦。
这几日胡百户和帐房老李又出了门,同时跟着去的还有胡进学得几个胡家子弟,说是又要去倒马关。行李颇多,满满地装了两辆牛车。
或许胡百户和老李听了自己的建议,去搞定巡按吧,胡百户这人虽然可恶,我却希望他能够平安度过这一关。苏木这么想。
毕竟在这里工作了一个月,同胡进学他们也混熟了,在没有拿到秀才功名以上之前,这地方还是很不错的。
胡百户和老李走了,巡按政考的阴影又笼罩在胡家头上,胡家货栈的生意也停了下去,帐房里也没什么活儿,苏木也乐得清闲。
每天上午在帐房写两千字的《西游记》,在货栈混一顿午饭,下午照例去学堂读书,晚上回家再背上几千字《四书》《五经》,读几篇八股范文。
还别说,在韶先生座下读了一个多月书,苏木对即将开始的府试也有些概念。
同县试只两道八股小题不同,府试要复杂些。除了两道八股,还加入了贴经,要求通三经。
这已经是五经的范畴,所谓五经就是《周易》、《尚书》、《诗经》、《礼记》、《春秋》。
出题的三经中〈礼记〉和〈尚书〉是必选,其他三本中可选一题。
听到韶先生说到这事时,苏木还真有些紧张。这五经在后世自己可没怎么研究过,现代国学首推〈论语〉和〈孟子〉,然后是〈大学〉、〈中庸〉。而且,最近韶先生在课堂上也没怎么讲解五经义,就这么仓促上场,只怕要糟。
看到苏木有些紧张,韶泰冷哼一声:“平时不努力,临时抱佛脚也来不及了,若你落榜,须怪不得别人。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乃是我辈读书人的基本功夫,丝毫取不得巧。依我看,你若能得这么一个教训,对你的将来也有好处。“
苏木听得一楞,突然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倒背如流,恩师能不能详细说说这帖经题是怎么考的?”
韶泰见苏木不解,道:“考试时,考官会从五经中抽出一段,让你默写补全整个篇章,考的就是你的记性和书法。若是一字写错,或者考卷上有污迹,整张卷子就要作废。”
“啊,默写?”
韶泰:“子乔你的行书很好,卷面应该没有问题,但须注意,得用标准的三馆体,考场之中,由不得你挥霍才华。至于五经文若记不全,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苏木一笑:“恩师放心,学生定然不会给你丢脸的,不就是五经文而已,苏木早就背得溜熟了,要不你出个题目现场试上一试。”
呵呵,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这还不简单。以前那个苏木虽然脑筋不灵光,可十多年下来,却已经将这几本儒家经典剩吞活剥地记了下来。若是出别的题目,我苏木或许还真要抓半天头皮,可默写,这不平白送分给我吗?
韶泰见苏木如此自信,一张请水脸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这样就好,若是如此,这一关你就算是过了,唯一担心的就是两道八股小题。我同知府也认见过几次,对他的学问和脾性也有些了解。我拟了二十道题目,你拿去作好交来,我批改之后,你仔细背下。”
说着,就将一张写满的字的纸条递了过来。
苏木接过来一看,全是〈论语〉上的句子,可以说,这本书的重点基本上都被韶泰一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