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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句实在话,他这几日也是天人交战。觉得从苏木手中拿到考题,是不对的。作为一个君子,以前向朝廷检举揭发。
可是,如此一来,苏木肯定要被杀头抄家。那么,自己的女儿又该如何?
女儿和苏木的情义他是知道的,如果真有这么一天,只怕云儿也活不下去。而儿子也会同自己断绝关系,最后的结果,苏木被国法严惩,而他吴世奇也要跟着家破人亡。
再则,一个读书人最大的理想是什么:学而优则仕,要想进入官场,堂堂正正地做一个朝廷命官,你就必须中进士。
况且,以前你因为出身的缘故,被世人诸多羞辱。这次如果中了进士,岂不是要扬眉吐气了?
这个巨大的诱惑,叫吴世奇欲罢不能。
到最后,他终于投降了,接受了这桩魔鬼的交易,整个人的心态也从此发生了巨大变化,在不是以前那个食古不化的迂夫子。
听苏木问起考得如何,吴老先生忍不住得意地大笑起来,作揖拜谢。
苏木忙将他扶住,心中苦笑,这事还真没办法解释,又有谁知道我苏木其实是被老天爷玩了一把。
他正色问:“此事休要再提,都是一家人。苏木年幼丧父,内心中早就将老先生你当成我最亲的长辈了。不过,这事关系甚大,晚辈今天就想问你一句,那题你是否泄露给他人?”
吴老先生瞬时站起来,一拂袖子,不悦地喝道:“此事关系到你我两家的身家姓名,吴世奇虽然糊涂,可也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情?苏木你也不用问我,吴某虽然穷,可吃喝都由你供给,断不至于贪些许银子将试题卖给他人。再说,我不通世事,就算想卖题,也找不到买主啊!”
唠唠叨叨地说了半天,吴世奇猛地意识到什么,失惊叫道:“苏木,是不是还有人提前知道考试题目了?”
说到这里,他一张脸顿时失去了血色。
苏木凝重地点了点头。
吴世奇抖瑟着嘴唇:“谁……谁还知道考题?”
苏木低声道:“老先生,如果我没猜错,通政司经历司来参加会试的知事们大概都是知道的。”
“怎么可能,他们虽然都有一定的背景。可却没有苏木你这样的通天手段,根本就没可能提前拿到题目的。”
苏木忙将自己的观察和推测一一同吴世奇说得分明,然后道:“那日那几个知事都已经试过我,刚才出考场的时候,牛得水和段炅还凑在一起等其他人。要知道,他们以前可是不对付的,竟然走在了一起。如果没猜错,他们应该是确定了题目没错之后,再在一起商议的。”
听他说完,老先生抽了一口冷气,惊得软软地坐在椅子上:“事行不秘,人多口杂,难免走露风声。完了,完了,你我只怕都要被人砍掉脑袋。我死不要紧,只可怜云儿和念祖!”
说着话,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大胸口上,不片刻就湿漉漉地一大片。
苏木没好气地说:“事情还没到最后时刻,老先生你伤心什么,我只是想问是不是你将题目一不小心泄露出去的?”
“对啊,现在还没泄露啊,老夫又伤心什么呀?”吴世奇醒悟过来,抹了一把眼泪。又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明白了,明白了,我知道什么地方出了鬼。”
“怎么说?”
吴世奇连声叫苦:“老夫被那几个知事给赚了!”
苏木忙问何故。
吴老先生说:“难怪那一阵子知事们成天在老夫面前大转,芥子大的公务都要缠我半天。而那几日,老夫成天忙着作你给的三道题,每题光范文都作了不下三五十遍,估计就是在那个时候被他们偷看到的。”
苏木彻底无语了。
良久才问:“你以前所作的范文呢?”
“放心好了,都已经烧掉了。”
苏木强笑一声,忙在书屋里找了半天,将自己考前所抄的康海的范文凑到蜡烛上烧了,有喃喃道:“希望牛得水、段知事他们没将题目泄露给其他人。”
不过,心中那阵担心还是如潮水一样涌来,不可断绝。
第六百一十九章血誓
其实,同样担心的还有段炅。
段炅多精明的一个人啊,当初在听苏木对吴世奇说已经提前知道考试题目的时候,他就留了心。
等到同事们请苏木吃饭要套口风的时候,一向因为手头窘迫,不肯参加同僚聚会的他咬了牙,厚着脸皮凑上去,为的就是不落了这个好处。
说句实在话,就在大家凑份子请苏木吃饭的时候,他心中对苏木能否有这种通天手段还是有些怀疑的。
不过,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苏木真有呢。只要一拿到题目,那可就是稳中进士了。
等到苏木说这不过是他信口胡说,用来安慰吴世奇的时候。人家说得有理以后据,段炅也信了。
接下来,段知事心生恶念,欲到焦芳那里使苏木的坏。却没想碰到了张彩,这才知道苏木的真实身份。
以苏木和万岁的特殊关系,全天下也只有他一个人能够拿到题目。
一想到这点,段知事浑身的血液立即沸腾起来。如果事实如此,只需将这个消息往外一泄露,就足以叫苏木万劫不复。不过,段炅却不是一个损人不利己的人。
没错,他和苏木是有不快。但这次科举却涉及到他的切身利益。知道这一点的同时,段知事首先是一阵狂喜:题目是真的,题目是真的,苏木真的提前得到考题了。
他想的只是如何将题目拿到手,好顺利考中进士。至于告发苏木,对他段炅也没实际好处,傻子才去干呢!
于是,他和同僚们商议,使出手段从吴世奇手头套出了三道题目。
进考场之后,果然是。
虽然后面几道题因为时间关系未能到手,可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段炅本就是个有才华的人,又提前做了准备。这一届三场考试只感觉笔下就好象神灵附体,将文章作得花团锦簇。
等到交卷出场之后,回想了一下自己这九天所作的题目,段知事心中大为得意的同事,又是一阵激动:成了,这次考试是稳中的。
是的,如今对他来说,中个进士就算不得什么,要点翰林才算是成功。
“嘿嘿,点翰林,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段炅面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这七千多考生中,有我这般文笔的只怕也几个。尤其是在我做了充分准备的前提下……不对!”
突然间,段炅面上的笑容凝结了:连会试这么重要的考试题目都能泄露出来,那么还会有人知道吗?经历厅里的同事们可都是穷惯了的,一份题目怎么着也能卖上几千两银子,抵得上普通人辛苦一辈子了。保不准有人利令智昏,却不可不防备。
想到这里,他也不急着回家,就站在贡院门口,一个个将同事们找到,说是既然考试已经结束,且不忙回去,反正今日没有宵禁,不如寻个地方吃酒作乐。
众知事进了考场,见题目都对,悬在心中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了。由于提前做了准备,这次会试自然考得极好,心情都是非常的愉悦。
见段炅一脸的郑重,都感觉到一丝不好,知道他以后要紧事要同大家说。
都道:“怎么好让段知事出钱,按照以前的惯例,凑份子吧!”
和其他考生出贡院之后要么去青楼放纵自己,要么去高档酒楼打牙祭不同,段炅说完之后,却领大家专挑僻静的地方走。
在弯弯拐拐走了大约几条街道之后,就找到一家小得不能再小的酒馆。
进得门去,点了酒菜,就挥手让小二退下,这才缓缓道:“如何,大家考得如何?”
他不问还好,一问,众人面上都露出喜悦的笑容。
李知事一拍大腿:“咳,想必是要中的,苍天可怜,想不到李某人也有一跃龙门化龙的荣耀。”
另外一个知事也道:“如果这样也中不了,才是枉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进士肯定是能中的。”
牛得水为人最为放达,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会定然是成了,只可惜老翁没福气,他若是留下,一个正七品命官是跑不掉的。”
李知事长叹息一声:“人生的际遇啊,谁能说得清楚,都是命!”
一想起翁知事走之前那一幕,李知事心中一酸。
众人也都是叹息,替老翁不值。他也是命苦,若是再坚持一段时间就好了。
如今,进士功名只怕再与他无缘了。
“翁知事的事情以后有时间再感叹吧!”段炅喝住大家,冷冷道:“这次金榜,七千多人争,最后才两百来人最后中式。谁敢肯定自己就能上榜,进士人人都想做。可为了这个功名,把脑袋给丢了,却不划算!”
屋中只点了一盏油灯,照得他那张脸忽明忽暗,显得有些狰狞。
牛得水性子急,和段炅素来不和,忍不住冷哼一声,低声道:“段知事,既然我们提前弄到的那东西都是真的,那么,对咱们来说,中个进士段什么难事。你说这些话扫人兴头,有意思吗?”
段知事也不恼,只低声喝道:“没错,以咱们的学问,又有天大幸运襄助,中进士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如果提前知道题目的人多了,咱们可未必就敢保证一定能中。此事乃是杀头的干系,某死活觉得不安心,就想最后问问各位同仁,那题目你们真的没泄露出去吗?”
“怎么可能泻出去,我又是不是疯子。”牛得水轻叫起来。
“难说得很!”段炅冷笑:“一份题目几千两银子也是卖得出去的,财帛动人心啊,我就怕有人糊涂了。某心中还是觉得不塌实,想最后问问大家。”
牛得水:“我肯定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你当我是傻子。人多口杂,知道的人多了,难保有一天有人会说漏嘴,到时候砍脑袋的可是我。”
李知事道:“放心好了,这事我连我的浑家都没说。”
段炅只是冷笑不信。
牛得水就急了:“那日咱们可是发誓了的,当时不是发誓说,一旦对人乱说,就不得好死吗?”
“为了钱,有的人连死都不怕。”
牛得水大怒,咬破了手指在桌上写道:“若我泄露此事,除不得好死之外。子子孙孙,男的给人做奴婢,女得世代为娼。”
然后道:“这样你可满意。”
见他的誓言如此歹毒,众人都抽了一口冷气。
段知事这才点点头:“我信你。”
说着话,也咬破食指,将同样的话写在桌子上。
其他人也跟着有样学样,不片刻,桌上就满是血迹,搞得一片狼籍。
这下,段炅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来,大家都没有将此事情泄露出去,这样我就放心了。至于苏木那里……”
牛得水:“子乔应该不会,他身份特殊,别人就算想买通他也开不出价码。”
“对对对。”李知事连连点头:“怕就怕吴大人那里,这人甚是糊涂,不就是着了咱们的道儿吗?”
段炅却笑起来:“他不会,吴世奇这人我了解过,人虽糊涂,可每天不是在衙门中就会回家呆在屋中,根本就不和人接触的,是个怪人。”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大家都高兴地笑起来。
然后,牛知事端起一杯就对李知事道:“李大人李进士,后学晚辈敬你一杯!”
李知事哎哟一声:“牛进士何须如此多礼,大家同年一场,同为朝廷命官,乃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啊!来来来,各位同年,各位进士大老爷,咱们一并喝酒,乐上一乐!”
疑虑尽去,大家都得意地大笑起来。当下就敞开了大吃大喝。
在考场里呆了九天九夜,清汤寡水的,大家肠子里的老油早被消耗一空,心中又得意,这一顿饭吃得特别畅快。
不过,段知事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想想也是,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出现什么纰漏。
心中的那一丝得意,逐渐被阴霾所笼罩了,酒也喝得特别的多。
到了半夜,段炅才摇晃着身子与大家告别。
醉醺醺地走到大街上,看到满街的灯火,感觉夜色是如此的美丽。
整个京城都是无眠,包括段知事的浑家。
回到自己租住的小院子时,孩子们都已经睡着了。只段知事的浑家还坐在灯下纳着鞋底子,一言不发,见了段炅也不起身,只淡淡地问了一句:“回来了?”
离家九日,段知事本以为浑家会嘘寒问暖,心疼自己半天的。然后问自己考得怎么样,到时候,自可大大地炫耀一番。
却不想却是如此情形,只感觉大为扫兴。
就叫了一声:“口好渴,娘子倒杯茶来!”
“没有。”段炅浑家冷冷地回答。
“怎么可能没有,年前不是才买了半斤的吗?”
“亏你还想得起那半斤茶叶。”段炅浑家将鞋底扔都地上,道:“你见天熬夜读书,说是要去考个进士,每天光茶就要换两三回,怎么经得起你吃。有那钱,可以买十来斤大米了。也不知道你中了什么邪要去考试,如今可好,丢了通政司的官职。老实告诉你,家中可是断了粮的,你叫我们娘几个喝西北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