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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被录取的卷子都已经由考官们选出来了,只差由正副主考定名次。
同一般人想象的不一样,主考官并没有在大堂办公,而是在大堂后面靠左手那一排平房里。
平房一共五间,都是青砖碧瓦,显得古朴肃穆,这就是考官阅卷的思朴堂了。
此刻已经是夜里,北方的夜空照例是繁星点点。
五间屋中掌着灯,照得纤毫毕间。里面堆满了卷子,考官们进进出出,不断将选出的卷子按照县份送到正中那间屋中。虽忙乱,却寂静无声。
正中那间屋子比旁边四间大上许多,堂内高悬蓝底金字巨匾“四教堂”。四教指人的“文、行、忠、信”四方面的品质教育。是官员在大堂处理完公务回到这里考量自己的得失,寻找补救的办法,从而提高从政水平的地方。
里面坐了两个人,其中一人面容严肃,正是本次副主考,保定府学学政官韩学政。
做为一个地方学政官,如这般级别的考试,每三年都要进行两次,按说也不必过多担心,只须按着流程和朝廷的体制做就是了。
可今年的考试却与往期不同,北直隶派下来的这个主考官来头不小,让他心中有些担心。生怕细节上一个不好,弄得彼此不愉快。
他拿起一叠卷子递给主座上那个中年官员,问道:“何学台,应该录取的士子都已经筛选出来,这是清苑县的,可以开始了吗?”
“哦,已经选出来啊,好,辛苦了。”主座上那个官员大约四十出头,长着三缕长须,五官也极清秀。再加上身高臂长,端的好皮相。说起话来也是细声细气,显得很是和气。
他头上带着纱帽,身上穿着一件大红官袍。胸口的补子上绣着一只孔雀,霍然是正三品的高官。
此人正是这次保定府院试的主考官何景明。
他是弘治壬戌年的进士,点了翰林,三年散馆之后,出任北直隶提督学政副使,最近又得了陕西学政一职,等主持完这场考试就将去陕西任职。
这还是韩学政第一次同何景明见面,按说也不应该这么小心的。不过,韩学政乃是理学门徒,而何景明承的却是陆派心学的衣钵,且此人乃是个名士,诗词写得尤为出色,性子也极和顺,是有名的谦谦君子,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上司。
不过,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儒学的学派之争在明朝尤为激烈。
这次院试,取谁不取谁倒好说,反正有下面的考官们来做选择。可定名次这件事,却难免会因为正副主考的口味不同而产生争执,这一争,只怕就会牵扯到谁是正统,谁是异端的问题。
一想到这里,韩学政心中就是有些忧虑。
他心中也是叫苦:俗话说京官难做,保定虽然不是京城,可却是河北最大的城市。按照朝廷成例,每年院试,上头都会派一个提学副使下来做主考。不像其他府,主考官仅仅是正七品的编修、检讨。
若是编修之内的主考官,遇到观点分歧,还可以争上一争。可一个副使,三品大员,上下有别,还怎么争?
原来,明朝的提督学政乃是正三品大员,与巡抚、提刑按察使同级,称之为三台,官职仅次于总督,掌管一省文教。
可以说,整个北直隶的读书人都归他管。
明朝的文教管理和后世不同,读书人乃是四民之首,身负的责任和义务都是一个独立体系,若有事,地方官并没有直接管辖权,得先知会学政衙门,等到学政衙出具具体的处理意见之后,才能实施。
打个比方,如果一个读书人犯了命案,官府在抓拿犯人之后,不得单独审讯,得将学政官请来旁听。等到案件审完,学政官在革除犯人的功名之后,地方官这才有权力结案。
如果学政官不点头,这案子还得重新走一道程序。
所以说,明朝学政官的权力却不是后人所能想象的,尤其是一省的提督学政。
韩学政心中这么一动,转即又是一凛:枉我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怎么此刻却怯了。学派之争乃是大事,若是那何大人做得不妥,本官自然要争上一争。
接过卷子,何景明看了一眼,都是誊录出过的朱卷,一字一句,就如同刚印出来的新书一般。不觉点了点头,对保定府学衙门的誊录官很是满意,就问:“这次总共录取多少名额?”
韩学政:“禀学台,保定总共有十三个县,依照南北榜旧例,每县录取二十名生员,一同二百六十名,都已选出来了。”
这一段话中的南北榜旧制涉及到明朝初年的一桩科举案件,明太祖朱元璋开国,开课取士,本是全国统考的。可惜北方经过多年战乱,已然残破。不像江南,依旧富庶繁荣,文风鼎盛。
这一考,北方士子如何考得过江南读书人。
到那期会试,所有进士名额竟然被江浙贡生给包圆了。
于是,北方士林一片大哗,就生出事来。
看到全国统考这事确实对北方人不公平,朱元璋就将科举考试分为南北两个片区,政策上也对北五省多有倾斜。
推及到院试、乡试这一级别的考试,北方省份的录取数量却要大些。
何景明又看了看手头的卷子,问:“这清苑县的卷子好象不止二十份吧?”
韩学政又回答说:“清苑是保定首府,文教比偏远县份发达许多。也因此,省学政衙门酌情增加了其中的份额,增加到四十名。”
何景明点点头:“韩大人,咱们先将这些卷子二一添着五,一人一看先审一遍,然后交叉转桌,各挑三份卷子出来,将前三定下来。”
韩学政:“何学台所言极是,正该如此。”
二人就按照地域将卷子一分为二,何景明将清苑县的卷子又递给韩学政:“我原来是客,韩学政主持保定文教十余年,这清苑县的卷子先给你。”
这涉及到官员的一个规矩,一般来说,地方官因为在下面为政多年,对地方的情形也熟,难免不会吃人托请,希望在考场上高抬贵手。
而就因为对考生的文字气脉熟悉,考官也有很大可能将人情卷子从中挑选出来。
做为省提督副使,何景明自然知道下面的名堂,就装着没看到,这也算是上上下下的一种默契。
第九十四章何景明点的头名
做为正副主考,自不用像外帘官和各房考官那么小心。
其实,录取谁不录取谁,都是下面的房师们说了算,主考和副主考也不过是最后监督一下,看有没有不合格的卷子被放进来了,最后再给考生排个名次,也不怎么费神。
何景明是翰林,韩学政也是同进士出身,一目十行乃是读书人的基本功。
当下也不说话,各自拿起卷子飞快地看了起来,只片刻就看完一卷。
遇到中意的,就挑出来,不中意的则扔到一边。
即便如此,卷子两百多份卷子要读完,也要花不少时间。
很快到了半夜,两人终于将各自手上的文章审完,也各自挑出三份放到一边。
一人一百份卷子,每份一千多字,这么长时间下来,两人都觉得有些倦怠。
然后是交换审核。
一般来说,这次交换读卷,正副主考都很马虎,草草读一遍就是。若是再拿出先前那般认真的劲头,反显得对别人的水平有所怀疑,反显得不美。
所以,何景明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就那么有一搭无一搭地读起来,只等将一百多张卷子读完,再从挑出的六张卷子中选出前三即可。
如此,这场院试就算是圆满完结。
何景明刚得了个陕西提学的职位,从副职变成主官。虽说是离开京城去陕西那种偏远地方,可内心中却还是很雀跃的,这次来保定是他在北直隶学政衙门的最后一班岗,只恨不得尽快将这事办妥好去走马上任。
加上又是黎明,何提学即便大口大口地喝着浓茶,还是觉得上下眼皮子打架,脑袋里也是一团糨糊。卷子里每个字都认识,可究竟是什么意思,却不清楚。
尤其是手头这份卷子,更是让人枯燥到死。
这份卷子正属于清苑县考生,第一题《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作得四平八稳,字句乏味,毫亮点。
何景明本是个文彩风流之人,平生最恨这种文章,心中顿时恼了,暗想:这种白开水一样的卷子也被选上来,审题的考官也太敷衍了事了吧,今日定然要将这份卷子刷下去。
可转念一想,就因为文章写得稳当就把人家刷下去,负责审核此卷的考官面子上须不好看,得找个错处才能服人。
一想到这里,何景明振作起精神,又将卷子看了一遍。这一看,却没找到一点漏洞。
何景明苦笑起来,又想:此卷的考试定然是个老童生,此文当真是滴水不漏啊,换谁也是莫得奈何。罢罢罢,我再看看他的试帖诗,但凡有一份可取,就装着没看见,让他得个秀才功名好了。
他本就是诗词高手,早年因为一首五言震动整个京城,说来也巧,那首诗的题目正是《捣衣》与本期试帖诗的题目一样。
对以前写的那首诗,何景明甚为得意,虽然事隔十多年,现在依旧记得。
诗是这么写的:“凉飒吹闺闼,夕露凄锦奁。言年无衣客,岁暮方寒侵。皓腕约长袖,压步饰鸣金。寒机裂霜素,繁杵叩清砧……”
于是,他就翻到卷子的最后一页,这一看,顿时怒可不遏,忍不住低骂:“这也叫诗,真是臭不可闻。”
这人的试帖诗完全是将诗词当成八股文来写,一开头就是什么“东西深不辨,空外但闻声。”
然后又写“共捣三更月,谁知万户情。寒衣新澣出,密线旧缝成。”
纯粹就是将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说,就好象念经的和尚,没得把人哄得睡死过去。
这这这……肯定是个四十来岁的屡试不弟的老童生,否则也不可能写出这种毫无意义的垃圾文字来。
听到这一声骂,韩学政抬头看了何景明一眼,然后又将头低了下去。
心中也是摇头:何大人乃是翰林,又位高权重,他要刷下去一个人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看来,这个清苑县的考生有难了!
又过了一会儿,突然间,那何景明又是一声喊:“好,好,好,此卷当得第一。”就将手纸叩在桌上。
韩学政心中一惊,又抬起头来。
却见,何景明手头拿的依旧是刚才那份卷子。
他心中也是奇怪,这卷刚才已经被何学台贬得一钱不值,怎么一转眼,就要被他评为头名案首了?
可又一看,这份卷子分明就不在自己挑选的前三之中。
何学台这么做,可有些不给我面子啊!
何景明一张脸都是光彩,叫道:“韩学政你过来看看,这卷答得妙啊!”
原来,他刚才被这考生的试帖诗给气住了,一怒之下,几乎忍不住把卷子撕掉。可要想把他刷下去,还得有个过硬的理由。人家这诗虽然让人读了如入鲍鱼之肆,避之惟恐不及。可格式和内容上却依旧是平稳得让人绝望。
没办法,只能到第二题上去找错。
可他只看了一眼,立即被这篇优美的到极处的文章给震住了。
只觉得其中的一字一句,无不说到自己心里去。
第二题正是《用下敬上,谓之贵贵。用上敬下,谓之尊贤。贵贵,尊贤,其义一也》。
“敬通于上下,大贤分著其所谓焉。”何景明高声念了起来,“破题部分不错,倒显得老成。韩学政,单就这一句而言也是毫无妙处,可接下来的承题却极佳。”
他轻轻有人拍着桌子,念道:“夫上与下之分殊兮,而通于敬,贵贵也,尊贤也,不可分著其所谓乎?”
这是承题。
然后,“孟子意谓,吾与子论友而为之历数前人,上追古帝,大约皆节下交之事,为上者之所难,是以千古艳而非也,吾试与自平心言之。尊贤而极之天子友匹夫,甚矣敬下也,虽然敬者通乎上下也,吾试与子平心言之。”
没错,这正是苏木的考卷,抄的是清朝冯桂芬的同题榜眼文。
冯桂芬文章的质量自不用说,那可是道光年间超一流的制艺大家。更难得的是,此人是洋务运动的先驱,首倡“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要求突破桐城派的樊篱。主张“称心而言”。他在《复庄卫生书》中声言“不信义法之说”,并针对桐城派所标榜的孔、孟、程、朱的“道统”,在这篇文章里也隐约有所体现。
而这一点,正与心学的格物致知,经世为用暗合,如何不叫何景明心中欢喜。
读着读着,只感觉有一股清风从脚底升起,直冲脑门,浑身上下无一不舒坦。
熬了一夜,能得这种好文章,也不枉费一番辛苦。
看到精彩处,忍不住叫韩学政一道过来观看。
听到何主考叫好,旁边几个保定府学的学政官都知道本期的头名卷子出来了,都围过来急欲一睹为快。
这一看,都连声叫好,皆说还是何提学老大人慧眼如炬,竟挑得如此好卷,我等心服。
韩学政见何景明选的头名卷不在自己的选择之中,心中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