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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端如问眉仙来时那匹马怎么样了。眉仙道:“死于庵中,因此留寓。”端如又问来时曾带珊瑚鞭否。眉仙道:“带来的。”端如道:“为何不见?”眉仙默告已赠凤娘之事。端如道:“既如此,在弟身上。回去禀知老伯,行聘求婚便了。”眉仙道:“弟别后,兄可曾娶尊嫂否?功名若何?”
端如道:“我是前年娶的。袁兄娶有三年,已生一子。我尚璋瓦未弄。是兄出奔三年,我二人就列黉序。”
二人你问我答,路上不觉寂寞,又无甚担搁,不几时到家。婉儿先背行囊奔至家中来通报。白公欢喜无限,同长孙夫人出堂来看。
眉仙进来拜伏于地道:“不孝子播越在外,父难不救,母老失养,真乃世之罪人也。”
白公扶起。端如亦拜见。白公同夫人再三慰谢。遂问眉仙出逃几年避难何处。眉仙将寓庵中、馆金家之事细告一番。白公又问端如道:“劳君长途跋涉,何以访得到彼?”端如遂将庙中祈梦、壁上观诗、诸友饯别,细述始末。白公叹道:“古惟有寻亲者不辞千里之劳,今君为友如此,愚父子将何以报?”端如谦让不已。
夫人已置酒于外厢,遂邀入座。席间端如谈及道:“当初白兄出避,时方弱冠,今已壮年矣。且喜向患荡平,老伯可订其结缡之好,室家有助,老伯之事毕矣。”
白公泪下道:“我有此意久矣。因此枉祸,故不及此。今若得乔木门楣,联姻方好。”
端如道:“有一事,正千里奇缘。”将眉仙处馆,与凤娘、霞箫始末根由尽情细述。白公闻说亦喜道:“事实良缘。只是途远,何人致聘?”
端如道:“袁兄北往,何日得回?今小侄欲去寻回,故不能随往,我去绝妙。如今可令婉儿去求,必无所阻。若不然,白兄可置书于魏非瑕亦可。我就此告辞矣。”白公允诺,又谓端如道:“君寻袁兄还是几时去?”端如道:“我今回家,一面就往北去了。”白公道:“为友忘家,真今世稀见之义人也。”遂送白金斤许为路费。眉仙亦送白金二十两及非瑕所赠松绫一端,并送与端如。端如竟受眉仙之赠,固却白公之金。再四推让,白公遂送快驴一匹为行脚。端如拜受而归。临别,眉仙道:“但愿遇得袁兄,不日就回。弟备得樽酒,与二兄话旧。”端如谨诺。回家亦叙别一番。仍收拾行囊,乘白公所赠的驴,往北寻袁渐陆、刘钊去了。
白公听了端如的求婚之言,进作一聘书,将金凤钗一对、碧玉钗一对、锦瑕四端、聘金五十两,命婉儿藏好,多带盘费,治装而行。眉仙又将雅扇三栖,自己精写楷书,古砚三方,送与魏非瑕、何圣之、沈云朋三人,致谢别意。婉儿一同置于行囊。拜别家主,望杭州进发。未知求婚可就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汤灶奸自渐鹰犬 泰狱尹亲送鸾凰
诗曰:
春来红紫遍芳郊,行乐堪怜少故友。
骐骥尚淹千里志,鹪鹩空恋一枝巢。
酒杯得意看花饮,茶白惊眠隔竹敲。
也分林泉甘淡薄,山灵从此不相嘲。
却说白公差婉儿往杭州金用武家来求婚。那年神宗晏驾,皇太子煦即位,改号元祐元年,是为哲宗皇帝。召用先朝一班正人君子,若司马光、文彦博、苏轼诸君之辈执掌朝纲。将安石所行新法尽废。天下翕然称治。时王安石已死。遂治其党,将吕惠卿建州安置。召还金用武知青州事。金公拜旨,促装起身。那吕惠卿势焰之时,将人贬窜,快其私愤,今却轮到自己身上,心中不忍,不肯离京。奈圣旨逼迫,只得将家中珍玩,财务,尽行收拾,装上车儿,带了家小,自己随后趱行,望建州来。一路失意叹息,行一步,懒一步。一日,车夫道:“快赶去到建州,只有百里之遥了。”吕惠卿见说将近了,心上忧闷愈增,自思到了建州,犹如入于井内。正思量间,看看到一荒凉地面,只听得树林中摇玲号响。惠卿方回头欲问车夫,只见二三十骑人马奔近前来。车夫见了,惊惶逃避。众人竟将辎重车儿推去。惠卿不舍,下车来夺。众人竟将吕惠卿捆翻,连家小都捆缚了。尽情收拾,连车推去,只剩一辆空车。
吕惠卿睁眼看他拿去,好生不忍,又不敢叫喊,群盗去了,在地上挣扎不脱,暗暗叫苦。盖群盗路上见了车中许多财物,随至此旷阔处,一拥奔出,劫夺而去。惠卿正叫苦不迭,望见前面一对黄旗,上书“钦敕赴任”四字,后面一辆车儿,行来将近。惠卿唤道:“救命救命!”只听得车中那人道:“可住了车,解了这汉子的绑。”一人走来,替吕惠卿解下绳索。惠卿自去解放了家小。
车上那人问道:“可是吕老相么?”
吕惠卿见问抬头一看,认得是金用武,羞惭无地,只得向前叙礼。金公就于车上答礼,问道:“吕老相,何亦至此?亦师相之命乎?”
惠卿俯首答道:“圣恩赐谪,无所逃罪。”
金公又问道:“何绑缚于此?”答道:“适被盗劫。”因咬牙声恨。金公道:“财物虽然劫去,得保老相之首领足矣。今我又蒙圣恩授予以爵,若比昔日三司之职,亦可相等。但老相既被盗劫,想盘费乏矣。我于府库中借得路费银百金,今以十金为赠,聊谢昔日逼我来此,今日相会之意。”
惠卿听金公数语,汗流浃背,坚却不受。金公道:“幸毋辞,亦如青苗钱加利送还便了。”吕惠卿益惶愧无地,只得收了,勉强致谢。金公就催车而行,大笑而曰:“饶君掬尽湘江水,难洗今朝满面羞。”
惠卿听此一句,自悔叹道:“我甘为权相鹰犬,今日被人唾骂,何面目见人乎?”正在叹息,适车夫知盗散,重复走来,驾车而行,反埋怨惠卿多带财赂,致失车辆,要惠卿赔偿。吕惠卿到了建州,终日愧闷而死。家小流落,不知所终。正所谓:
不能够流芳百世,只落得遗臭万年。
却说金公一路回来,思量离家十有余载,今且回家一面,然后赴任。遂竟往杭州来。家中早有报到。此时金声已十五岁了。自白眉仙归后,亦不聘师,日夕与凤娘讲论,文墨大通。知金公回来,遂出城迎接金公到家。夫人、凤娘迎入叙别。霞箫亦来拜见。
夫人命治酒洗尘。问及数年别后之事,金公亦叹息道:“我当初为吴江知县,出门时凤娘尚幼,鹤郎初生。今一已及笄,一已成丁。我二人俱属老迈。真韶光之易逝,乐日之无几。”遂与夫人商议道:“孩儿尚幼,烟事可缓。女儿年已及笄,乘我在家,可媒一配。”夫人允之。即令媒的与凤娘议婚。
自此,求婚者接踵而至。盖凤娘才貌素著名外面,因金公得罪当途,故无人求婚。今见金公升职而归,谁不垂涎淑媛。凤娘知求婚者日至,与霞箫议曰:“求婚者纷纷,倘爹爹纳了他人之聘,将白生置于何地?我又不好禀知二亲,事属两难。倘不能遂志,我惟汝何以谢白生?汝后日若得与白生践约,可表我此心。虽死无憾矣。”
霞箫道:“小姐何急遽之甚。此事极易,待我去禀知夫人。竟说小姐向年之梦。夫人所知,前西宾白生名号与梦相合,又珊瑚鞭现在,东床非此人谁敢袒腹乎?小姐虽无私意,曾以终身相许。今老爷若另欲纳聘,小姐惟一死自誓。夫人素爱小姐,将此言一激,必然与老爷委曲耳。”
凤娘大喜,取出珊瑚鞭付与霞箫袖好。霞箫到夫人房中,见金公出外,惟金声傍坐,与夫人闲话。霞箫进去,各万福了。夫人问:“来此何事?”霞箫笑而言曰:“小婢有一言欲告夫人,尚不好说。”
夫人亦素喜霞箫,遂道:“有甚言语,可直说来。”霞箫道:“前年小姐常说所得之梦,夫人可记得否?”
夫人想了一会道:“可是什么骑牛老人,同一白眉少年,手中拿甚珊瑚鞭子的梦么?”
霞箫道:“正是。夫人可晓得这白眉少年是那个?”夫人道:“不知。你可晓得么?”霞箫回顾金声对夫人道:“可问小相公就得知了。”
夫人问金声。金声道:“我也不知。”霞箫道:“小相公,可记得今年回去的先生姓名否?可有号的?”金声道:“我见他写帖落款俱是白引名字。其朋友来,称呼叫他是眉仙。”
霞箫道:“这等说起来叫做白眉仙了?”金声一想,拍手笑道:“姓名与梦径相符,这也奇怪。”夫人亦点头称异,遂问道:“但不知珊瑚鞭子,不知何意。”
霞箫袖中取出珊瑚鞭,递与夫人道:“只此就是珊瑚鞭子了。”
夫人见了,大加惊异。金声亦骇笑。夫人问道:“这是那里来的?”霞箫忙跪下道:“小婢罪该万死。”夫人忙扶起问之。
霞箫道:“就是白相公的。是处馆之后,我走出园中采茉莉花,见床头挂这鞭子,又见姓号与梦相合,遂告知小姐,故劝以终身许之。今小姐见求婚日至,恐老爷别订姻亲,屡欲自缢。小婢惶恐无地,故冒死来告。”言讫,又跪下去。金声唤起。
夫人道:“女儿家,这样短见。既梦兆良姻,又非私通之丑,待老爷回来说明,与白家联姻便了。珊瑚鞭留在此,你去回覆小姐。”金声亦随霞箫至凤娘房中,来谕凤娘。凤娘又告以霞箫同盟,日后愿为偏室之情。金声亦与夫人说其详细。
金公归来,夫人果与说明其意。金公道:“白老原是忠义之人,又名人子孙。其子亦少年才俊。连姻甚当。只是他来求婚方好。”夫人道:“今可先绝求婚者,虽女儿百岁,竟为白氏之人矣。”金公遂告辞媒的,求婚者方息。
再说婉儿一路行来,将到新城县,思量道:“我若自去求婚,倘金家不受聘礼奈何?闻得魏相公乃杭城大侠,且喜带有礼物送他,我竟托主人之意,央他求婚。必然妥当。”算计是了,竟投魏家来。
非瑕知是眉仙差来的,出来慰问。婉儿下礼道:“小人是青州白相公差来的,多拜上魏相公。因路远不便致礼,聊敬二物,少伸别意。”遂取出金扇、古砚。又道:“这是送与沈、何二相公的。小人不认得,要烦相公使人转送去。”
魏非瑕道:“千里思故交,足见其钟于情义也。”遂留婉儿住下。婉儿以求婚之意说与非瑕。非瑕大喜,使人去邀沈、何二友。随即到来。非瑕说眉仙致礼求婚之意。三友欣然乐从,同至金家来。
金公迎入,叙礼毕。三人道:“老亲翁荣归,晚辈有失迎问,惶怖之极。”
金公逊让,献茶过。非瑕道:“晚辈此来,为令闺秀求姻之事。”
金公道:“小女已字人矣。”三人各吃一惊。又问道:“字于何人?”金公沉吟不语,对三人道:“三君所言求婚者何人?”
非瑕道:“是个少年才子,今世独步的,曾在尊府为西宾,即白御史之子,名引,号眉仙者。”
金公道:“闻得在舍西宾,说是今岁辞去的。只是他在青州,三君何以为彼求婚?”
非瑕道:“白兄在府时,曾与晚辈契结,今特令人到舍。故尔来求。”遂出白公聘书与金公看。金公道:“既承三君作代,老夫敢不从命?但不知几时行聘?”三人齐声道:“既蒙老亲翁金诺,明日就过聘了。”金公留三人小饭。三人再四致谢而别。
三人路上议道:“金老先生言其女已字人,后又允从,不知何意。且不要管,明日竟行聘便了。”
且说金公送别三人进去,对夫人道:“今日魏非瑕同着何圣之、沈云朋三人来求女儿姻事。”夫人忙问道:“怎么了?”金公道:“我因他说求婚,反吃一惊。别的好回他,三人来说,女儿尚未纳聘,如何支吾得过?后说出来是青州白氏求婚。”夫人忙道:“可曾许他?”金公道:“我已许下他明日就行聘了。此三人作代亦不俗。”
言讫,遂于袖中取出聘书,付与夫人藏好。又对夫人道:“既结了婚,就该两便做去。他路隔千里,日后成婚难于跋涉。今我要去青州赴任,不若竟送女儿到他家去结缡何如?”夫人大喜道:“老爷所见极是。”
明日魏非瑕将聘礼贮于盒内,命婉儿掇着。自己原拉沈、何二友,齐到金家。金公受了聘礼,致谢三人,邀入后堂。已设下极盛酒席。各逊位而坐。婉儿外厢款待。
金公就座中将赴任送婚之意告于三人。三人大喜。席散告辞,婉儿拜谢。非瑕随即写书,分付婉儿先回,说受聘送婚之意。先要整备成婚之事。
金公就备两只大座船,整治行装,同夫人、凤娘、霞箫、金声一齐下船,时红英已嫁人,新讨一婢,名唤雨兰,作陪嫁。金公命将大门封锁,贴上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