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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明传烽录-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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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过年的,劈头便问可有法子寻傅山来。雪心道:“那容易啊,傅哥哥前日应承了今日来度岁的,大约少时便至。”周老微笑点头。他这才放下心来,只觉又渴又饿,当下要了茶水点心,一面吃喝,一面等候傅山。问起杨涟家人的现状,原来已经扶太夫人柩回湖北去了。桓震听说,心中居然略略有些失望。

如雪心所言,天色将黑未黑时分,傅山果然到了。桓震不及多说,当下便要他设法安排自己见朱由检一面。傅山瞧他神色焦急,当下问是甚么大事,桓震三言两句,将事情大略说了。傅山沉吟道:“明日元日,信王要入宫去朝贺,恐怕不得闲见。”桓震道:“那么今日如何?”傅山一惊,寻思片刻,咬牙道:“好。”拉了桓震,向外便走。

此时信王已经出居信邸,说是信邸,其实就是将旧惠邸修葺一番,换一块匾额罢了。傅山带他去到王府背后的一条小胡同中,三拐两拐,钻进一个独门宅院。正在奇怪,却见傅山取出一套杂役服色,要他换了,这才带着他绕到王府正门,叫开了门。

信王府虽然只是在老惠王府基础上略加改建,但规模也是甚大,傅山要他在门房耐心等候,自去里面寻信王去了。过得许久,这才有一个侍卫前来招呼,说信王在书房接见。桓震随他走去,一路上顾不得瞧什么景致摆设,便连路也不曾记住。

进得书房,便见朱由检端坐案后,傅山立在一旁。他却不知道该当用什么礼节见他,是要下跪还是如何,一时有些发怔。朱由检笑道:“分别一月,便不认得了么?”傅山不住冲他大使眼色,桓震无法,只得跪了一跪。朱由检笑道:“请起。今日咱们只叙旧情,不论尊卑。”桓震心道我又与你有甚么旧情了,况且你要与我讲旧情,何不赶在我跪下之前便讲?一面唯唯答应。他心中存了事情,总想借机说出,无奈朱由检总在那里絮絮叨叨,只是不给他机会,似乎故意堵他话头一般。好容易等得他说完,正要开言,却有一个小太监上来禀报,说岁酒已然备好,请信王大驾。

朱由检笑嘻嘻地道:“相请何如偶遇,今日便由孤做东。”说着也不管两人愿是不愿,起身便走,一众小太监、侍卫连忙跟上。桓傅两人对望一眼,只得随在后面,到了花园中的一个凉亭坐下。亭中石桌上早已摆好了酒肴,朱由检先坐了下来,见两人仍是迟疑不坐,不悦道:“孤说了今日不论尊卑,只管请坐。”两人这才入座,便有小太监斟上酒来。朱由检举杯笑道:“这是去年朝贺之时皇兄赐的西域好酒,孤一直不曾饮得,存到今日。”说着一饮而尽。桓震哪里有心思陪他品酒,胡乱喝了两杯,只觉入口并不十分好喝,比后世的葡萄酒差之远矣。

又扯一番闲话,桓震渐渐焦躁起来,只是朱由检始终不给自己机会说话,倒也不能打断他。终于酒过三巡,朱由检放下杯子,问道:“百里此来,莫非是出了甚么事情?”桓震好歹等到他问这一句,当下一五一十地将遵化诸般经历细说一遍,末了说到耿如杞被逮进京,便问他可有办法加以援手。

朱由检沉吟道:“藩王不得交接大臣,这等事情,孤虽然有心,却也无力。”桓震早知是这等结局,虽然略感失望,倒也不出意料。只是耿如杞的事情,又须从别处设法了。这一顿年夜饭,吃得直是没滋没味。饭罢,桓震便告辞离去,又像进来时候一般,由傅山带他去换了衣服。傅山却要再回信王府去,说是明日信王入宫,他才来公家细谈。桓震点头答应,一路慢慢走回公家去,只觉京城的年夜,似乎分外寒冷。

公铭乙一见桓震进来,笑道:“这可好了!贤侄你不回来,我这雪心侄女好歹不让开饭,这可要饿死两个老家伙了!”雪心听得他如此说,一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笑道:“桓哥哥你回来啦。”桓震点了点头,坐下吃饭。公铭乙不住给他布菜,桓震方才既在信王府吃过,心绪又是不佳,本吃不下去,却不好拂他美意,只得硬塞入肚去。好容易吃完了饭,雪心又缠着定要放焰火。折腾完时,已经是新的一年了。

桓震心中有事,这一夜辗转反侧,始终不能安睡,总在思谋如何才能打探到耿如杞的消息。只是信王既不肯帮忙,以自己一个白衣,做起事来谈何容易?等来等去,终于等到傅山赶来,一进门便道:“近日信王府周围常有可疑人物徘徊,好容易甩脱了他们,这才过来。”桓震这才明白,何以昨日他带自己前去信王府十分犹豫,还要换了服色才肯带他入内。傅山点点头道:“近来魏阉似乎对信王颇为注意,前些日还买通了府中一个小监,有意在信王面前说些牢骚言语,想要套出信王的底细,幸得给小弟识破了。'笔者注,这是真事。'因此信王行事已是十分小心,轻易不再出门了。”桓震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一听我说这桩事情跟魏忠贤有关,他便不敢帮手。

傅山道:“照大哥所说,陛下到明年八月便要……那时魏阉将会图谋篡国?”桓震摇头道:“只是图谋而已。究竟篡是不篡,我也无法预知。”历史上魏忠贤确曾与客氏密谋以魏氏婴儿冒充天启后代,可是最终不知因为甚么并未果行,桓震不知道他没这么做的缘由,自然也就不能断定他一定不会这么做。傅山沉吟道:“现今朝中位高权重之人几乎全是魏阉门下,倘若当真给他造起反来,那倒不好收拾。”

桓震想了一想,道:“哥哥有桩事情,说出来要你与我参详一下。”说着将自己这些时日以来考虑的问题,一一与傅山说了。傅山听罢,沉吟良久,迟疑道:“那也不是全然不可,只是……”桓震截口道:“你且说我这般做去,倒有几分能成?”傅山道:“能成不能成那且不论,大哥说要走魏忠贤的门路,可是如何走得?”桓震摇头道:“那我也不知,好歹你在京中时日也多过哥哥,便是要你替我想个法子。”傅山想了一想,道:“我这一月之中,倒也结交了几个阉党中人物,若说穿针引线的勾当,却也做得。只是大哥却以何为进身之资?”桓震道:“那个慢慢再说不迟。总之无非金银珠宝一类。”傅山摇头道:“不好。魏阉眼中,一般的财货如何放得下?那等价值连城之物,除非寻信王去设法,只是那么一来,必然便要给他看出破绽了。”桓震默然,也觉他所说有理。

两人商议一番,都说这事情须得叫朱由检知道才好,当下傅山自去安排不提。雪心见他心神不定的样子,也不敢前来闹他,大年初一这一日无声无息地过去了。次日傅山又来,言道已同信王商议过了,信王有话要他转达,道是只管放手做去。桓震却不敢尽信,他对袁崇焕难道不也是慰勉有加,最后却又怎样了?

明代皇室待遇很是优隆,单是光禄寺每年送内所用各项钱粮就要二十四万余两。此事既然有信王一力支持,钱财想来便不是大事。只是究竟要走何人的门路,却也颇费一番思量。傅山想了一想,道:“有一个人,尽可去访他一访。”当下说出一个人来,便是号称“五彪”之末的锦衣指挥崔应元。这人本是个市井无赖出身,不知怎么给他巴结上了魏忠贤,先是充个小小校尉,后来冒领缉捕之功,居然给他积官至锦衣指挥。其人性子贪残,一应杀戮之事,大多有份。这等小人,得罪起来固然吃不了兜着走,然而若要加以收买,也是十分容易之事。

傅山说到这里,突然想起甚么,笑道:“小弟却忘了。好叫哥哥知道,现下小弟得信王保举,免考入太医院做了个医官。”这却出乎桓震意料,但想他医术精湛,在太医院任职倒也合适,当下恭喜了两句。傅山又道:“那崔应元却是有一回着了风寒,叫我去替他诊治,这才认识的。”明代太医院的医士医官,原不轻易给锦衣指挥这等品级的官员看病,但魏忠贤权势熏天,便连手下爪牙也都飞扬跋扈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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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中国银子缺乏,银子的价值很高的。与黄金相比,明代大约是3:1,不是近代的30:1。在明代,一个平民一年的生活只要一两半银子就够了,平常老百姓使用的是铜钱,很少用银子作为日常交易用。许多老百姓至死都未见过银子。所以戚继光的士兵军饷一日只有三分银子,一月不足一两。光禄寺每年送内所用各项钱粮就要二十四万余两,各位可以想象是个甚么概念:那是至少三万两千个五口之家一年的花费。杨涟坐赃二万银子,那是很大的一个数目,大约已经超过了赖昌星。

另,明代太医院的杂员有医官医生医士三级,都要考试,然而也可以由推荐免考。信王的身份推荐一个医官应当不成问题。

卷一顺流逆流四十五回营求

(时间:2005…5…2717:59:00字数:3670)

说便这般说,然而此刻正是年关,明人习俗,亲友之间并不亲自上门拜年,却是投寄名刺谒贴,许多人家在门口贴一个红纸袋,专收名帖,叫做门簿。当下傅山取梅花笺纸写了自己同桓震的名刺,叫公铭乙家仆送去。另附了一封书信,言道自己兄长初来京中,想要谋个立足之地,文字之间处处隐约暗示,倘肯帮助,报酬必丰,料想以崔应元那等贪财好利之人,必定不会放过发财良机。

果然过得几日,崔应元便遣人下帖来邀两人过府。傅山预备了重重的一份礼物送上,那崔应元一看之下,笑得连嘴巴也合不拢,桓震求他代自己在京中谋个职务,他眼睛眨也不眨,一口便答应下来,只说要瞧瞧有甚么空缺职位,才好办理。次日便差人来说,南镇抚司一个百户出缺,叫桓震预备一下,便可替补。所谓预备一下者,自然又是要钱。这南镇抚司是锦衣卫中一个机构,专门管理军匠的。南镇抚司下辖的一个百户,那也不过是个工匠头子而已。桓震所以结交魏党,大部是为了耿如杞之事想要寻个门路,小半也是因为天启年内便要驾崩,自己多掌握一分魏党的内情,将来搬起这块大石头来便越是容易。他既抱了这等目的,自然不愿去甚么南镇抚司。但傅山一力劝说,说不论职位高低,且谋到手再说,只消与魏忠贤搭上了线,以后便好办了。桓震想他所说也不是无理,只是耿如杞现下已给下狱,哪里等得及自己慢慢地去搭线?想要崔应元别寻他位,又怕触恼了他,只得暂且答应下来,一面又送一份贿赂上去。

桓震瞧着礼单,叹道:“这般做法,同买官卖官又有甚么分别了?”他在后世之时,对于这种拿钱换官的行径很是痛恨,不想当真轮到自己身处其境,也是一般办法。只觉自己来到明朝半年,正途上一事无成,反倒将行贿的悠久传统学了个十足十去,一时间不由苦笑不已。正在那里切磋礼单,忽听雪心在门外叫道:“桓哥哥傅哥哥吃饭啦!”他两人干这桩事情,原知周老听了定然气死,是以从不在他面前提起半个字。听得雪心呼唤,连忙将礼单收好了出去。

这一顿饭间,公铭乙神色十分沉郁,总是失魂落魄地夹起了菜忘记向口中送。周士昌瞧了出来,便即问起。公铭乙只是摇头叹气,并不说话。再三催问,方道:“只是所中事务烦心。”周士昌听说是营缮所的事情,他曾在该处任职,更加非问不可。公铭乙被他逼问无法,这才说了出来。原来便是朝阳门外那所生祠,年前已然完工,眼下欠得一座塑像,工部官员为了巴结魏忠贤,定要在上元节前迎像进祠,又要别出心裁讨魏阉欢喜,公铭乙令手下小工绘了许多图样,都给上司打回,眼看距离上元节只有不到十日,他给上司逼勒,到期不能完工,便要将他罢职查问,直是连年也不曾过得安稳。

周士昌听得乃是为了营建生祠,脸上便有不愉之色,听到后来,更是面色铁青,饭也不曾吃得完,推说身体不适,回房去了。公铭乙叹道:“我便是不说,丕明偏要我说。他疾恶如仇,虽是君子本色,却也难在宦海中立足啊。”桓震默然,心想自己现在的情形,岂不也是一般?突然间心中灵机一动,自己结好魏忠贤,正愁没有资本,倘若能弄出一尊稀奇无比的坐像来,倒也可以出奇制胜。但世间凡是吹牛拍马的勾当,都是首倡者得益最多,那个建造生祠的始作俑者浙江巡抚潘汝祯,不久便给提升做了南京刑部尚书。而浙江巡按的奏疏晚到一天,竟被罢官。但想那塑像也不可能再出甚么新花样,无非是镶金嵌玉,百般堆砌,即令再是贵重,也不过一具土偶而已,又能有甚么与众不同之处了。

他这一晚直想了一夜,次日起来,脸也不洗,将房门反锁了,一日不出,雪心几次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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