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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一步,他仿似听到了老和尚的脚步声,携裹着渊深黑暗,一点点向他笼罩过来。
“啊?大大大……大师,您您说什么?”
圆心一副方才回过神的模样,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长眉。
电光火石之间,他寻摸到黑暗之中的一抹光亮,遂毫不犹豫地握住。本体倏然间消失在此地,不留半点痕迹,禅房内二人,竟都毫无知觉。
长眉眉头微皱:“方才那机灵劲呢?做我的弟子,不要大惊小怪。”
与此同时,老和尚一步自远空跨入禅房,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
“法慧师兄如此急切,发生何事?”松涛正暗自盘算,如何悄悄动手除了圆心,乍见老和尚来到,也是惊讶。
原来老和尚名唤法慧,与净慧却是同个辈分,按法名排行,只怕便是四明殿住持净慧禅师的师弟。
苏伏心中通透,恰到好处地一惊,忙即起身,恭敬施礼道:“禅师……”
他记得圆心曾经便是如此称呼对方。
老和尚神识扫过古刹每一寸,偏犯知见障,眼前三人,便都忽略过去。整个古刹空空荡荡,他有些犯疑,终究还是没有把疑心放在圆心身上。
长眉见到他,心中直犯嘀咕。法慧他并不陌生,记得他还是个小佛徒时,这位老和尚便如此老态,如此古怪。说他冷漠罢,总觉不甚贴切,好似……好似死物披着人皮,尤其那一双半张半合的眸子,被其盯视,总有一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故素来不愿与其亲近半分。
法慧淡淡开口:“有个黑衣蒙面贼人,方才窥伺你二人论禅,修为不弱,只怕他看了不该看的,二位且助贫僧,将之捉拿。”
未免松涛提起“梦魇弟子”,将一切穿帮,苏伏当即急道:“小人这便去调集人手,搜捕全城。”
法慧轻轻点头。
长眉心说正要收他一个弟子,出这一把力,总不好推拒了罢!想此爽快应下,当即出门去搜。
苏伏“十万火急”地调集人手,出到大门时,见松涛站立门口,似乎正在施法。故意慢了两步,在他身侧微微小驻,低声说道:“禅师,方才小人得罪了,只要您不阻碍长眉大师收小人为弟子,酒具自当双手奉还,您的秘密,小人亦吞入腹中,永世不会吐露。”
他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圆心的一些“小人物的小聪明”,仍然做出要挟。
松涛当下笃定自己猜测,他怎会容许一个足以毁了他清誉的把柄握在一个小人手中。
望着圆心背影,双目杀机愈来愈盛。
……
其实不论苏伏是否看到不该看之物,只消他修士身份,法华宗便不可能放过,蜃楼群岛的隐秘,实在太深、太沉了一点。
这一番动作,简直可称之为天罗地网。少说有十来位禅师、数百罗汉,利用神识,家家户户,寸分寸土地搜过去。不时会出现一个疑似目标的黑衣人,最终都会发现,那只不过是个凡人。
审问,自然问不出甚么。他对于自己会穿一身黑衣在城中游荡,都感到茫然不解与不可思议。
偶尔,黑衣人还会同时在城中各处出现。有脾气稍急的,未及辨认便动手,因此多了许多处废墟,误杀了好几个凡人,把整个城都闹得鸡飞狗跳、人人自危;把个伽蓝法会,生生演变成了一场闹剧。传将出去,只怕佛门就成了众大门阀口中笑柄。
这一闹,直闹到月上中天。
各处法台早已中止,许多喜清净的禅师,便都回去静坐,不愿管这是非。而不喜于黑衣人破坏法会,也有禅师加入搜捕行列。
像似滚雪球般,搜捕队伍愈来愈壮大,后来甚有凡人,自发地加入,早惊动了内堂。
中央古塔,塔前空地间中有个亭子,中有个枯瘦的老和尚盘膝坐着。城内喧嚣连天,他早已察觉。此时不由睁开浑浊的双目,遥遥望了片刻,突地温言道:“孔黎法尊可在。”
亭外空地,疏地有火光照亮,凝成一只火狮一样的威武神兽,淡淡地望着老和尚。
“小僧欲要出行,望请法尊用心守着这方浮屠。”老和尚双手合十,轻声地说。
神兽淡淡“嗯”了一声,便又化火光融入地底。
老和尚这才起身,望前踏出一步,人却已来到四相寺的禁门前,轻轻打开禁门,复又踏出一步,已来到四方台,如是反复,须臾功夫,便出了山门。
……
法会被搅成一锅粥,乱糟糟失去了章法。
全城都在搜捕黑衣人。却说个中有两个着粗布麻衫,看似寻常妇人的女子,随着众人义愤填膺地搜捕,路过一条小巷时,却悄悄潜入其中。
待所有人走远,其中一个无奈地说:“果被潇湘师姐料中,伽蓝法会大乱,如今可如何是好?”
两人正是潇湘派遣,化妆成普通凡民,混入此城的南离宫弟子。
另一个道:“我看不定是剑君闹的……对了,你说城外如此古怪,不看真不知道,这些和尚原来披着仁慈的皮,却是作恶多端的妖魔啊!若传出去,不知天下人如何看待佛门。我看那些信佛的,便再也难信了。”
说着,二女都不由打了个冷颤。
她们没有发现,有个老和尚正缓缓走来。
似乎不愿多谈,当即有个弟子取笔铺纸,将此间事备述说了,便连城外异状也未隐瞒。
另一个弟子则自怀中取了一只小小的雪鹰,将纸用封皮包了,绑缚在鹰爪跟上。
在这城中,传讯飞剑根本不敢动用,暴露行踪,只怕小命难保。
这时老和尚已快到巷口,灯火的微光照在他的脸上,尽是慈悲。
带着二人传讯,雪鹰腾地起飞了。望着雪鹰急速地窜入高空,不由松一口气,心思略活泛,道:“法会真是无趣地很,早知便不来了。”
嗤!
另一个还待说些什么,一声闷响,头顶似有甚么落在脚边,定睛一望,那是一具无头的雪鹰尸体。
两人心头皆是一寒,遂似有感应,不由转身望去巷口,正见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步来。
“你是谁!”
老和尚停在两人数丈外,双手合十,宣了道佛号:“无量吾佛,小僧净慧,见过二位南离宫的小道友。”
姑娘见他说话客气,胆气略壮,道:“原来是净慧禅师。我家宫主遣我来此观摩伽蓝法会,好为我门弟子传颂佛法精深,望能止了两门干戈。”
寻了个借口,又高声质问道:“便是没有事先通报,和尚你又怎么无端杀我家雪鹰?这可是宫主最喜爱的宠物,你杀了它,宫主定不与你善罢甘休!”
一个将手背在身后,悄悄地捻着一柄传讯法剑。
老和尚净慧状若慈悲地一笑:“无量吾佛!阿修罗禅,这世间众生还不能明了,且请二位去往苦海一遭。”
语毕,二人尸首无端分家。未及发出的法剑,啪嗒地落在地上,在这小巷回荡着,映着逐渐蔓延开来的血迹,分外刺耳。
夜,更深了。
第981章杀局落定,苦海由来(上)
今夜冰云格外浓郁。若是抬头望空,望得久了,会产生一种这方天穹本该如此黑暗的错谬感。
今夜寒风格外殷勤。尽管城中热火朝天,待最后一丝月华都被冰云掩盖,无端的冰寒与不安,使人们不得不回到家中,喧嚣便渐弱了。
却说城中远离中央古塔,靠近北城城门处,有一个冻了两尺多厚冰的小湖泊。周遭左近僻静成荒,虽成片绵延的屋舍,却早破陋不堪,连乞丐都不愿来此将就,故无半点人烟。
圆心领着数个弟子,提着几盏灯,搜到了这处湖边。天气愈来愈冷,寒风愈来愈急,一个弟子埋怨道:“这深更半夜,哪有甚么黑衣人,住持脾气,真是愈来愈古怪,受够了……”
“哼,受够了你大可离开,大把的人挤破头想进来!”一个弟子心中怨气更甚,却发到了他的头上。
“师兄,你看他……我……我不过就是说说……”
圆心冷道:“都闭嘴,吵甚么吵?”
“师兄快看,那……那不是黑衣人么?”另一个弟子突地有些害怕地指着湖中。
众人循目望去,果见湖中有一道黑影,早不知矗立多久。灯照不见,也看不清面容。
圆心望了一会,脸色一僵,道:“快走……”语罢竟是调头就要离开。
不想那黑影却发话了,道:“圆心,怎么见了贫僧却要走。”
音声温煦如暖阳,与凌冽的寒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几个弟子心中焦急,闻听此音声,不由惊喜地拉住圆心:“师兄不用怕,是松涛禅师,是松涛禅师哩。”
黑影缓缓地踱步来到众人面前,灯火照见其面容,果是松涛其人。
圆心回身,勉强地向他一笑:“原是禅师,却是巧了,这偌大圣城,偏在这处撞见。”
他话中有话,松涛怎会听不出来。微微一笑:“不巧不巧,贫僧游遍全城,方才选了这处地方作为你的葬所,不知你满意么?”
“禅师说甚,小人……”
话犹未尽,他突地将两个弟子向松涛推去,拔腿便逃,这一番动作要多快有多快,早惊呆了众弟子。
松涛袖袍鼓荡,一道沛然佛力击出,被推来的与呆在原地的数个弟子,哼也未哼,当即连人带灯化为漫天的残片。
黑衣人肆虐全城,杀人灭口,甚是便宜。
松涛淡淡一笑,身形一闪,便追向圆心。
这是一排排高矮不一、绵延的破陋屋舍,早已无人居住。圆心慌不择路地奔逃,逃了十多里,早已远离冰湖,气喘吁吁间,不时回头去望,未见追来,似是松了一口气。
冷不丁回过首来,“嘭”地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撞得圆心头晕眼花,跌坐在地,勉强定目去望,不由魂飞魄散,手脚并用地往后退去,牙齿“嗑磕”地打架,颤声道:“禅师,你饶了我罢,小人……小人再也不敢了……”
……
话分两头,与此同时,冰湖又来了一个人,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他望了望满地的残片,还有未及消去,残余的佛力气息,微微一笑。
小驻片刻,便举步向破陋屋舍群去。
……
松涛笑道:“连贫僧都敢要挟,你还有甚么不敢的?那个长眉,乃是法台宗实权人物,若是收了你为徒,贫僧确无法为难你。不过,若你死在‘黑衣人’手上,也是你命数不好,你说是么?”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圆心,殊不知正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不,或许是更深沉的梦魇,并将永生永世,无法醒来。
……
远在十多里外的老和尚,每举一步,便有数十丈远,以极快的速度往这而来。
……
“禅师……对了……酒具,禅师连酒具也不要了么,小人将之藏在隐秘地方,没有小人带领,禅师绝难寻摸得到……”
圆心似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松涛眼中,徒劳无功地想要挣扎下去。
“罢了,你如此喜欢‘月下醉’,便送你了……”
松涛杀机迸射,探手出去,就要了结圆心性命。岂料佛力笼罩圆心的瞬间,他望见圆心仓惶的面容突地沉静,嘴角泛起一丝莫名的笑容。
他佛性圆融,于电光火石之间,佛心压盖杀心,终于捕捉到一丝极为浓烈的险兆,在这一刻,时光好似静止,他的思绪回荡,自白日到此时,一件件、一桩桩地各样景状在脑海过了一遍,那一丝始终徘徊心间的疑虑,终于得到解答。
为何法慧半点也未曾问过,那梦魇弟子的情状?不是焦急甚而出去寻他了么?
待到剑气扑面而来,待到一切水落石出,早已是悔之晚矣!他只觉身传剧痛,眼前一黑,便即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如此近距离下,加之杀心蒙蔽灵台,纵有菩萨修为,也无法逃过死劫。
陷入黑暗之前,他觑见一个笑容,似乎想起了什么。
苏伏自暗处出来,毫不犹豫地杀死圆心,遂施法将松涛魂魄抽出,留其一点真灵不灭,送入心内虚空,魂幡空间处。
心绪激荡,积蓄数十年的戾气一朝扫空,令他恨不得纵声长啸。
……
老和尚明明枯瘦地一阵风便会倒下,可他偏是不倒,每踏一步,身形便闪没又出现,闪没又出现。
他的脚很快,他的神识更快,正在苏伏心绪激荡时,疏地就要探来。
几是同时,黑暗中突地出现一个人,对着苏伏做出嘘状,遂不顾他杀机,取出一支有孩童手臂粗细的画笔,唰唰唰数笔,极为复杂的玄妙图案便一气呵成,融入虚空,他、苏伏、圆心与松涛的尸体,连同地上血迹一齐消失不见,仿似从来不曾存在过。
无匹浩瀚的神识恰扫过此间,未觉异常,仍向前延伸。方圆数十里,几乎被一遍遍地反复探查,没有遗漏任何一个角落,甚至深入到地底数百丈,极为骇人。
如此反复了数十遍,未觉异常,便渐渐离开了这片荒地。
“呼——”
来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吓死人,你知道他是谁么,竟敢在他眼皮底下杀人!”
第982章杀局落定,苦海由来(下)
“某更想知道,阁下是谁!”苏伏伸手一弹,渲了道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