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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会儿,坐得端端正正的她,会集中了全部精力,在头脑之中反复修改她势必得说的那几句话。
有次召开的是全省大中小学的学生思想道德教育工作会议,轮到她最后做总结性讲话时,她一开口,一片肃静。
她是以她那温文尔雅的声音这么说的:“马克思说——‘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大中小学生,既在这个总和之中,又在这个总和之外。而校园是这个总和的一部分,从来不可能是全部总和。学生意识不到这一点是可以理解的事情。但是教师不可以意识不到这一点。教师相对于学生,既不但要传授知识,还要善于特别艺术性地引导是社会部分的学生有准备地融入是全部社会结构的总和……”
如果以为赵慧芝这一位省委常务副书记只不过是一个善于不露痕迹地作秀的女人,那么就大错特错了。
她的头脑之中是也有可以称之为思想的见解的。虽然并不独到,但是她善于包装它们。而一经也巧妙的包装,它们就有点儿像是与众不同的思想了。
在她的办公室里,除了书橱里的书的种类足以令人对她刮目相看,还有墙上的一幅字,取意于“虚怀若谷”这一成语。“若谷”被舍去了;“虚怀”赫然纸上。是本省最有名的一位书法家的墨宝。
曾有人问她为什么舍去“若谷”仅保留“虚怀”?
她态度真诚地回答:“唉,以我的悟性,能领会‘虚怀’的奥意就已经会变得可爱一点儿了,怎么敢强求‘若谷’之境呢?”……
在省委机关大楼里这一个以男人的数量为主体的地方,普遍的男人们都乐于不失时机地向她这一位惟一的女省委副书记表达好感。
而她总是回报以又谦虚又感激的微笑。……
现在,她将她的“保先”学习体会修改完毕了,感觉修改得很好。如果不是被电话打断了过,她认为将会修改得更好。
前两次电话都是办公厅那边转过来的。她已经交待过了,让陪同她值班的秘书在那里替她接电话,酌情转过来或不转过来。
第一次转过来的是一名报社女记者的电话——说是发现有不少老人聚集在一起大商场里。经了解,老人们居住的社区有几幢楼不知为什么从三十儿后半夜就停了暖气。老人们在家里冻得受不了啦,纷纷来到商场围着暖气不愿离开……
“我知道那一家商场,也知道那一个小区。它们都属于市里管辖。据我所知,负责全部供暖工作的应该是胡副市长。我建议你谁也不必再问了,直接将你了解到的情况反映给胡副市长吧。你稍等一下,我告诉你胡副市长家的电话,还有他的手机号码,你记一下……”
“这……合适吗?”
“没什么不合适的。我知道他今天并不值班。即使并不值班,他具体负责的工作出了问题那他也得管。你就说电话号码手机号码都是我亲口告诉你的,也是我让你直接找他的。放心,我相信他不但不会不高兴,还会感谢你这名记者及时向他反映了情况……”
此一番话她说得当机立断,但语调却是亲和又客气的。她对记者们的态度一向倍加尊重,因而也一向在记者们中保持有良好口碑。
女记者说:“赵副书记,那我首先要代表那些老人们衷心感谢您的关怀啊!……”
她笑道:“快别这么说。我做的是我应该做的事啊!我不是正在值班吗?即使我不是在值班,听到了你反映的情况那也不会无动于衷的啊!关乎人民生活的事无小事嘛!省里的干部,市里的干部,全都是百姓公仆啊!这一部分百姓,那一部分百姓,哪一级公仆先知道了他们的困难,都要予以关心嘛!我能因为自己是省委的一位副书记,对市里某些居民大年初一的家里停了暖气这样的事置若罔闻吗?”
女记者又说:“赵副书记,您的话说得太好了,我可以在报道稿中引用您的话吗?”
她又笑了,痛痛快快地说:“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你想引用哪一句就引用哪一句好了。印成大标题我也不反对。我也要感谢你们记者啊!你们是我们公仆的复眼啊。借助于你们的发现,我们才能更好地为人民服务嘛……”
女记者受到称赞,自然高兴,向她保证,初二上午就见报,而且制版时要将她的话全用醒目的黑体字框起来……
放下电话,她自己也愉快了半天,还情不自禁地轻轻哼了一会儿歌……
第二次电话是秘书直接向她汇报的,说在省委机关大楼的后边,在锅炉房的煤灰堆那儿,发现了一个冻得半死不活的人。大概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弱智者。刚从锅炉房推出的煤灰是热的,所以猫在那儿取暖来着……
她考虑了几分钟,让秘书跟着,用自己的专车将那个人送到就近的一家医院去抢救。
秘书问:“那抢救经费怎么办呢?那抢救过来了又怎么办呢?”
她说:“先抢救生命再说。如果院方有异议,让院长亲自给我打电话!”
放下电话,她吩咐办公厅替她通知省民政厅长,让民政厅长随时准备接听她秘书的电话,亲自前往医院交涉抢救经费问题以及处理其后结果……
接着又打秘书的手机,告诉秘书情况,使秘书心中有底。
在改稿的过程中,以上两件事她处理得从容不迫,言简意赅,毫不犹豫,毫不罗嗦。非但没因为思路两受到干扰心烦意乱,反而还增添了几分高兴。
依她想来,如果自己值班的这一个大年初一居然没有任何事情向她反映,自己只不过在办公室里改出了一篇稿子,那倒是挺遗憾的。
值班的省委领导是要亲自作值班记录的。
她可不愿自己的值班记录是一页白纸。
她知道刘思毅从南方回来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那便肯定是将认认真真地看一遍副书记们春节期间的值班记录。
她确信,她的值班记录必会给刘思毅留下极深的印象和感想。
尤其后一件事,使她觉得简直像是上天对她的照顾一样发生得正中下怀。更尤其是,那是个已被冻得半死不活的人这一点,真是太具有恰到好处的情节性了。倘那是一个已然被冻死了的人,她反倒有些不知究竟该如何处理才妥当了。秘书没向她汇报,还则罢了。秘书既已汇报了,正在值班的她既已知道了情况,那么可让她这一位省委常务副书记拿一具发现在省委大楼一角的冻死之尸该怎么办呢?指示公安机关去处理?如果公安机关反过来请示究竟该运放到哪儿去,自己又该如何答复呢?那么似乎也只能驱逐离去,从速了之。总不能请入省委大楼,请入自己的办公室,管吃管喝,奉陪着度过大年初一这一天吧?还不能简简单地推往民政部门。那民政部门会有意见的啊!春节假日期间,民政部门也没处安置那么一个人呀。偏巧冻得半死不活的时候被发现了,他的处理方式也使无懈可击,充分体现人道关怀之精神了。即使没抢救过来,死在医院里了,那也是由一位省委常务副书记指示用自己的专车送往医院的;还派自己的秘书跟了去;还通知民政厅长也赶往医院去了……
这一件事所证明的不仅仅是她这一位省委常务副书记解决问题的能力啊,还意味着更多的内容啊,比如悲悯的情怀什么的……
刘思毅最在乎一个人,特别是一位领导干部是否真的对老百姓具有悲悯情怀了。当年她和他同是党校学员时,他动辄谈到人道主义和悲悯情怀,以致于还使某些人大不以为然,打他的小报告……
他在乎的,她体现了。
他用以衡量一名干部的首要标准她具备着了。
她怀着愉快的心情,将以上两件事亲笔记录在值班日记上了。
一想到明天,大年初二,报上将有她的话登载出来,并且是黑体字,她又不禁的轻轻哼起歌来。
接着她浇花。
窗台上有两盆花。一盆是腊梅,王启兆派人送的。一盆是水仙,也是王启兆派人送的。
她像大多数女人一样喜欢花。
王启兆送给她的水仙和腊梅,都是由花匠挑选的。那盆腊梅虽然是小小的一盆,却是名贵的品种。枝干上挺,栖叉很少,花蕾也并不太多。但每一个蕾,似乎都是按照美术家最美妙的审美意趣来生长的。有的蕾,已盛开为花朵了。有的蕾,却将按照人赋于它的愿望,等到初二初三初四才开。直到初七,它天天都有新花可开。水仙却是一大盆,内浸着五六头花根。它的叶子是被修整过的。看似生长得毫无规律,却于那一种自由散漫的长势之中,透着率性的随意的生长之美。与叶子相反,所有的挺都集中着,自然所有的花骨朵也便集中着了。预示着将有更多的洁白的花,一族一族的分日子开放。
白折水仙和红的腊梅,在她的窗台上相互媲美,争研斗艳。
突然电话又响了。
她放在浇花的小小喷壶,拿起了电话。其实她主要是在观看,欣赏,浇花只不过是一种象征性的举动;似乎要向腊梅和水仙表达她那一时刻的爱心。而对于那两种花,她的爱心却实是多此一举的。
“启兆?……”
电话那端的声音使她略微一愣,尽管那是她很熟悉的声音,却也是有时候并不太喜欢听到的声音。
“对,是我……”
王启兆的声音听来有点不同以往,低而沙哑,嗓子发炎了似的。
但她立刻做出了正确的反应,以亲热的语调说:“今天可是大年初一呢,给你拜年。祝你鸡年吉祥,事业发达。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她说的是完全不走脑子的话。是写在她几天前寄给他的贺卡上的话。抢先随口一说。拜年的话,如果仅而被对方抢先说了,那自忆其后再说不就没意思了吗?
“谢谢,谢谢你的吉言。我也给你拜年了。”王启兆话语一转,紧接着说:“赵副书记,我得见你一面。”
他说的是“得”而不是“想”,使赵慧芝听出了他的迫切心情。
“现在?”
她皱起了眉头,猜到他又将给自己添什么麻烦了。
“对,就是现在。”
王启兆回答得一点儿都不含乎。
“你在哪儿呢?”
“我在市里。”
“到市里干什么来了?”
“就是为了来见你。这会儿,我的车就停在省委对面。”
“那……”
她犹豫着,一时不知说什么说。她还一次也没在省委大楼里,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单独地接见过他呢。她认为那是缺乏明智的做法。她不愿因为他的迫切心情就破一次例。恰恰相反,依她想来,他要见她的心情越显迫切,就越是意味着他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了。而越是在他遇到棘手的问题时,她在自己办公室里单独接见他便越是不明智的。
“赵副书记,我必须见到您,越快越好。”
王启兆催促着。
“有什么要紧的事非得今天就谈吗?”
她仍犹豫不决。
“不是今天别的时候,是现在。不但要紧,还挺紧急的。”
“你究竟遇到了什么麻烦?”
她刚才的好心情遭到破坏,话也说得有些不客气了。某些她和他之间共义共举之事,倒片似的,迅速在她头脑里回放了一遍,却也没感到有什么足以出纰漏的地方。所以她尽管心烦,却还镇定着。
“赵副书记,不是我个人遇到了什么麻烦。如果仅仅是我个人遇到了什么麻烦,我也不大年初一的上午偏要来跟您说。是度假村出了麻烦。您认为度假村出了麻烦,是我个人的麻烦,还是我们大家的麻烦呢?”
王启兆的话棉里藏针,也颇有些不客气了。
“好了好了,别说了,那就快来吧!”
“刚才我已经想直接进楼了,可传达室不允许……”
“我立刻通知传达室……”
放下电话,赵慧芝缓缓起身,想走到窗前去拉开窗帘,看王启兆的车是不是像他所说的那样,真的已停在楼对面了。
这时,电话又急促地响了起来……
而在王启兆的车里,一种凝重的气氛,既压迫着他自己,也压迫着郑岚。很难讲究竟对他们二人之中谁的心理形成的压迫更大更强。他并没对赵慧芝说谎。他的车是停在省委大楼的对面。他是想直接进楼的。是遭到了传达室的阻拦。传达人员告诉他赵副书记的秘书在办公厅,让他先跟秘书联系。而那当然是他不愿意的。赵慧芝一点也没个痛快劲儿的态度,令他心里十分恼火。但有郑岚坐在身旁,他克制着丝毫也不发作。按说是他的心理所承受的压力才更大更大。因为度假村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是亲眼看见了的。将继续发生些什么情况,以他的头脑也不难料想得到。他本以为一和赵慧芝通上电话,她会立刻请他去见他,却怎么也没想到她竟嗯嗯啊啊地打起官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