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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袖子擦干眼泪,嘟哝着说:“她不要这种破东西。你明知道她要什么不要什么的。”
父亲又打了我,不过这次打的是嘴巴。我脚跟没有站稳,身体往后一晃,嘴里有一股血腥的味道。“你这个小混蛋。”他怒气冲天地骂道。
父亲把歪歪斜斜的手推车猛地一推,手推车的三个轮子往前一跳,第四个轮子却卡在原地不动。我又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跟着往前走。心想,有什么办法呢,母亲靠的是我呀,如果她要靠什么人的话,也许只有靠我了。
接下来就是面粉、糖、盐。再下去就是烤好的东西:那里的货架基本上是空的,但在地板上有几条受了潮的面包,父亲嘟哝着认了,于是我们捡起面包,把它们扔进手推车里。
往下是乳制品部,这里牛奶和黄油的腐臭气味特别浓重。父亲盯着脚下一滩滩牛奶,嘴巴动了动,但没有说话。我捏着鼻子,跳进去,把凡是没坏或者不很坏的东西挑出来,聚成一堆。母亲会要牛奶,是的还要奶油,是的还要黄油,和猪油。还要鸡蛋:我们已经不再养鸡了,去年冬天,一场禽流感把鸡全搞光了,因此我们需要买鸡蛋。但却找不到一托十二个完整的鸡蛋。我蹲下来检查鸡蛋,鼻子里不时吸进一阵阵冒出的热气。我把一个好鸡蛋或者看起来没坏的鸡蛋从一个马粪纸托中挑出来,放进另一个纸托中。我至少要十二个鸡蛋,这就得花时间慢慢挑。父亲紧张地站在几码开外,我听见他在自言自语,但说的已经不是他自己真实的话了。
我希望父亲不是在祷告。我讨厌听别人祷告。在我这样的年龄,我不要听大人祷告,更不要听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祷告,是的不要。也许最不要听的就是我母亲大声向上帝祷告,因为你明知道听这种祷告根本无济于事。
乳品部隔壁是冷冻食品部,这里似乎有一个巨人用靴子把东西统统踩碎在脚下。冷冻箱开着,已经变了形。散发出氨水的气味。一个微胖的年轻妈妈流着泪带着三个孩子在一堆冰冻的食品和冰激凌袋里翻寻,三个孩子吵吵嚷嚷。盒子里的冰激凌大多数都已经融化,包装盒都扁了。冰冻的午餐食品想必也化了冻。可是那个母亲仍然弯着腰一边小声抽泣一边忙乱地挑拣。我心里纳闷,不知道该不该也去看看——我们全家都爱吃冰激凌,家里的冻库空了。装冰激凌的纸板箱躺在一滩滩融化了的奶油里,周围有些黑乎乎的东西似乎在颤抖、沸腾,像油泛起涟漪。我凑近去看,用脚推开一品脱融化了的悬钩子冰激凌,下面有一群黑亮亮的蟑螂。那个年轻的妈妈喘着气,抓起一盒巧克力脆皮冰激凌,厌恶地甩掉蟑螂,把它和另外几盒统统放进了手推车里。她望着我无可奈何地愤然一笑。有什么办法呢?我回之一笑,在牛仔裤上擦擦冻僵了的手。可是什么冰激凌我都不想要了。谢谢。
父亲不耐烦地发出嘘嘘的声音,催促说:“快!”他把重心从一只脚移到另一只脚,好像全身痒痒,得去洗个澡。
接下来是肉食部。如果我们想过一个真正的感恩节,就得把火鸡买到手。肉食部跟冷冻部一样,看上去毁得够呛。柜台被砸碎了,地板上到处是碎玻璃、变了形的金属条块和坏了的肉品——我看见宰好的鸡、一圈圈像蛇一样的火腿肠。一块块渗着血、色泽犹如大理石的肥牛排。这里的气味也很浓。也有许多蟑螂窜来窜去。但这里有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屠夫站在幸存的柜台后面,把一包带血的肉递给一个红头发、没有眉毛的女人,她是我母亲中学时代的同学,但我叫不出她的名字,她对那个卖肉的人谢了又谢,愚蠢极了。接下来轮到父亲,于是他向柜台迈了一步,大声问道哪里有火鸡出售。那个屠夫对他鄙夷地一笑,似乎父亲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父亲更大声地说:“先生,我们想要一只大火鸡,至少重二十磅。我妻子——”这个屠夫不是临时工,我认识他,但他的模样起了变化:像高个子行尸,双颊深陷,不见了半个下巴,一只独眼珠子露出嘲讽的笑容。他的工作服沾满肮脏的血迹,也洋洋得意地戴着一个烧饼一样的帽子,帽子的上面用红字写着大贱卖!
“火鸡卖完了,”那个屠夫洋洋自得可恶地说,“——冻库里还有,”他指着一个被砸碎了的肉类柜台后面的一堵墙壁,墙上裂开一个大洞。“除非你想爬进去拿,先生。”父亲盯着那个洞,嘴巴动了动,但是没有发出声音。我蹲下来,捏住鼻子想看看里面,里面很黑暗,而且滴着水,但在闪光的地板上有东西(是厚厚的肉块,还是屠宰后的家畜家禽?),还有什么东西,什么动着的东西。
父亲的脸色惨白,眼眶里的眼睛也变小了。他没有说话,我也没有吭声。可我和父亲都知道哪怕父亲愿意尝试,他也是钻不进去的。连我要钻进去也很费劲。
因此我吸了一口气,对父亲说:“好吧,我去拿该死的火鸡。”为了掩盖心里的害怕,我学小孩的样子,故意做出一脸怪像,不让他看出来。
我跨过几块碎玻璃,手脚着地——哎呀!好臭!——把头伸进洞口。我的心跳得十分厉害,几乎透不过气来,我真害怕要像母亲一样晕倒了,但与此同时我也知道我的身体强壮,不是那种会晕倒的女孩。
豁口像一条通往岩洞的地道,岩洞到底有多大,你是看不见的,因为周边一片黑暗,洞顶很低,离我的头只有几英寸高。脚下是一堆堆带血的废物,有动物的头、皮、下水,但也有半边完整的牛肉、各个部位分开砍好的猪肉,大块的熏肉,宰杀好、砍了头、颈部露出煞白的软骨、带血的火鸡。我快要呕吐,但强忍住了。这里面还有另一个顾客,是一个和母亲年龄相当的女人。她灰白的头发挽成一个髻,穿着一件布料很好的毛领大衣,衣服的下摆扫着一塌糊涂的地面,可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她拿起一只火鸡仔细看了看,把它扔到一边,又拿起另一只火鸡看看,最后挑中一只肥大的,神色凛然、大功告成地把火鸡拖出了洞口。于是里面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簌簌发抖、只想呕吐,但十分亢奋。我只看得见三四只火鸡。我试图闻一闻,看看这几只火鸡是不是要坏了?它们之间还有没有一只可以吃的?——我蹲在地面上,脚踝边堆着动物的头、脚和下水。我这一辈子最厌恶的就是在厨房给母亲帮厨的时候看见扔在水槽里宰杀后的禽鸟;去掉脑袋,尽是骨头的脖子,有疙瘩、松弛的鸡皮,带有鳞皮的鸡脚爪。还有它们的气味,一闻就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气味。
把香料气味很浓的填料塞进禽鸟的膛内,把开口处缝起来,涂上融化了的动物油,烤熟。湿冷的死肉变成了可以食用的肉。厌恶的东西变成了美味。
你问这怎么做得到呢?答道,就是能够做到。
答案就是做得到。
洞里的气味很浓,我无法判断哪一只比较新鲜,于是就从剩下来的火鸡中挑了一只最大的,至少有二十磅重。我气喘吁吁,几乎要哭鼻子,用力地把它拖到洞口,把它从洞口推出去,随后自己爬出来。商店里先前看起来昏暗的灯光,现在显得十分明亮。父亲弯腰驼背地俯在购物车上等着我,他目瞪口呆,嘴角抽搐地一笑。不知道是什么使他感到惊讶不已。也许是火鸡大得令他吃惊;也许是我完成了我所做的事,此时正眨着眼睛,对他傻笑,站直了身体,在牛仔裤上擦脏手这个实实在在的情景使他发呆。起初他惊得说不出话来,动作迟钝地帮我把火鸡抬进购物车里。
第四部感恩节(4)
过了一会儿他才有气无力地说:“唔,真见鬼。”
商店渐渐暗下来,只剩下一个收款员把我们购物的款项记入现金记录机。外面漆黑一团。没有月亮,下起了小雪,今年第一场雪。父亲提着重的购物袋,我提轻的。我们走到卡车旁边,把食品袋放进后箱。拉油布把它们盖上。父亲粗重地呼吸着,脸色还是白得不自然。所以当他告诉我身体不够好,不能把车开到家的时候,我并不感到意外。这是我头一次耳闻目睹大人说这样的话,但我不知怎的并不感到惊奇。父亲把钥匙递给我打火的时候,我手里摸着钥匙,感觉十分良好。
我们爬上车,父亲坐在旅客座上,拳头顶在胸前;我坐在司机的位置上,在高高的驾驶盘后面,勉强够高,能越过方向盘看见汽车的引擎盖。此前我从来没有开过车,但是他们,父亲和母亲开车的时候我注意观察过许多年了。所以我知道怎样开。
第四部失明(1)
有时候,在这里的乡村夜里没有月亮又停了电,夜晚特别黑暗。
我被一种声音吵醒了。我想,我正在熟睡,突然被吵醒了。吵醒我的是一阵像房屋倒塌的轰隆声,声音并不大。还有雨点唰啦啦打在头顶屋顶的声音,天花板很矮,挨近我的脑袋,贴面的鹅卵石饱经风霜已经风化了,倾斜地压在窗户上。因此我害怕地坐起来,听着要找缝隙钻进来的雨哗啦哗啦的声音。
我没有跟他说话,甚至没有把他叫醒。
让那个老笨蛋,瞌睡虫,让他们都睡。喉咙里打着呼噜,呼呼大睡。在这个年龄,你想他们还能怎样?
我不是一个胆小的女人,实际上我是一个强壮、务实、有头脑、见多识广的妇女。在我们家另一所屋子里掌管一切事务,在这里——退休了也照管所有的事情(是他退休:哪里轮得到我退休?)。所以,除非考虑到实际会带来什么后果,我并不害怕暴风骤雨。处理家庭事务你得运用常识,一家至少有一个人能动脑子。听着大雨如注顺着墙壁、沿着窗户哗哗地径直流淌下来,由于屋檐的排水沟没有清扫,灌满了水,雨水顺着房屋飞流直下,冲刷古旧的石头地基,灌进地窖。噢,上帝。这才是我所害怕的。我并不害怕狂风暴雨。只害怕出现这样的事情。当然是因为他,不管我提醒多少次,他都懒得清理流水槽。
在这个寒冷风大的地方终于熬到四月了,过不多久,总有一天我会自己把铝金属梯子从谷仓里拉出来,把屋檐下排水沟里的树叶、石子清扫干净,让他感到害臊。那个老家伙。可是我忽略了这件事——现在太晚了。此时哗啦!哗啦!雨水一个劲地想钻进屋子里。
这时候我才想打开床头灯,可是停电了。房里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我摸索着找灯,碰着了灯罩,把灯打翻了。失望地嘟哝了几声,但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停电了。(他听见我失望的声音了吗?——痰液堵塞着喉咙,直打呼噜?根本听不见!)冬天里好几次停电,有一次停了十八个小时,我打电话诉苦,电力公司的女职员却细声细气挖苦地说道,公司正在尽一切办法恢复送电,太太。会尽快来电的。每次我打电话,电力公司的女职员就会细声细气挖苦着说,公司正在尽一切办法恢复送电,太太。会尽快来电的。直到我对着话筒大声叫道,你是个骗子!你们都是骗子!我们付了钱买你们的电,我们需要更好的服务!话筒的那一头沉默不语,我觉得终于得到了一丁半点尊重,接着,我想象得出那张涂了口红的嘴巴撅起,对长者貌似尊重,实则揶揄地细声细气说,太太,我已经告诉过你——公司正在尽一切办法恢复送电。
我狂怒地把话筒一扔。扔得过分用力,话筒碰到了地板,廉价塑料耳机里的细金属丝咔嚓地响了一声。
于是,我就试着看时间。往黑暗中放着钟的地方瞧。但就连发绿光的数字也看不见了。天太黑。但是根据膀胱不适判断(我每天夜里都会被这个毛病定时唤醒),应该是在凌晨三点到三点半之间。正是夜半时分,因此你知道电力公司不会着急派出人员修理电路,而且可以以此作为借口延缓修理时间。
我又气又急,呼吸急促起来,还得在一团漆黑中上盥洗室!——我把脚从床上放下来(脚有点儿肿,特别是脚踝肿得厉害),光着脚摇摇晃晃站起来。拖鞋在哪里?——我摸索着找拖鞋,但是找不到。
我叹了一口气,或许还自言自语地喃喃说了一些话。因为我知道自己有这个习惯,我曾经对猫说话,曾经多年对着金丝雀喃喃自语。他耳聋,高兴起来也大声嘟哝。上帝慈悲!可从我的语调你可以判断得出上帝已经不再是我的朋友。你不能肯定这种情况已经有多少年。可是他睡得很沉,根本听不见。他准是仰卧在床上,下巴往下垂,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准是这样。
我不是一个体重的女人,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