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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48-鬼魂出没-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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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一个体重的女人,更算不得肥胖。我有点儿发福了,因此两腿和脊背的负担加重。自然而然急躁起来的时候就会感到呼吸急促。    
    处在我的地位,女儿们偶尔打电话来,我就告诉她们,你们无所谓,噢,别对我说!    
    我慢慢地、痛苦地摸索着走进盥洗室,因为膀胱胀痛。我快受不了了。我闭上眼睛也能准确无误地找到盥洗室,整座屋子都印在我的脑海里。但我还是想努力看清楚,在这种环境下实在是犯了一个错误。于是我摸索着找门,一会儿碰着脚趾头,一会儿撞到书桌上,似乎盥洗室的门换了一个地方,改到了原地几英尺以外。我一边喘气,一边自言自语地嘟嘟囔囔,在我这个年纪,如果在人的世界里得不到尊重,至少物质世界也该尊重我。当然,他是听不见的。他正自私自利地呼呼大睡着呢。    
    幸好盥洗室就在房门外面的大厅里。因此我无须走得太远。    
    进了盥洗室,我忘了没电,在墙壁上摸索着寻找开关。习惯是多么的顽固!    
    可我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抽水马桶。我发现盥洗室比房间里和大厅内更黑;虽然在抽水马桶后面有一个窗户,窗户外面可以看见陡峭的屋顶和一片古老茂密的牧场(自从我们迁居到这里,十二年来多少个夜晚这片牧场沐浴在月光下,我站立在这扇窗户前向外张望。眺望什么呢?期待什么呢?)。可此时窗户也溶入黑暗之中。一团漆黑。要不是雨点劈啪劈啪地打在窗户上,湿气逼人,你简直不能相信那里有个窗户。    
    我摁了一次、两次、三次,抽水马桶才流出水来。跟以前骂过多次一样,这一次我也咒骂管道设施。因为这所老屋子里的管道总是这里那里不断地出毛病。谁会打电话叫管道工来修理?——又让谁开支票给管道工付钱?女儿们说,你为什么不埋怨老爸,为什么你不让老爸一个人独自待在乡下,你知道老爸的神经不好,她们现在,或者过去常常这样说,可怜的老爸。这些小傻瓜自以为知道——    
    说到底我想还是我的错。这么不假思索就一下子同意把我们原来的房子卖掉了,搬到这里来。离开了我们在大学城里居住了四十三年的屋子,搬到这个地方来。这个农场,这些单调的树木,保存着他的记忆(因为小时候他的父母曾经在夏天带他来过这里走访亲戚——他说那是他一生中记忆里最美好的时光)。但却不是我的。没和我的三个女友告别,因为她们小瞧我,认为理所当然,我受不了,搬走是对她们的报复,我报复了。现在悔之已晚。    
    我听着越来越大的雨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一团漆黑中摸索着回到床上。哗啦!雨水又冲刷窗框,劈啪劈啪地打在屋顶上。现在是他的鼾声没有刚才响了,还是风声太大,压倒了他的鼾声;我不在床上的时候,他一直没动。在一团漆黑中,我很可能发病或者晕倒滚下楼去,他会注意到吗?——笑话。我躺下来,垫子里的弹簧嘎吱嘎吱地响。他还是一动不动。    
    于是,我尽力不再想这场大雨,不想地窖。不想雨水往外溢出来的屋檐。我努力镇定自己,看着黑色的雨水向我涌流过来,看着也许会把我抬起、浮在水面的浅浪,就像在游泳池里学会的那样浮起来。令人惊奇的是,我很轻易地浮起来了。而且一点儿也不害怕,而年轻的女人却遇到困难,骨瘦如柴的最糟糕,老是浮不起来。这么容易。你只消听之任之,就浮起来了。


第四部失明(2)

    可是我的心静不下来。就像织毛衣——钢针一闪一闪,卡嗒卡嗒地响个不停。    
    长年累月他 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打印讲义,不让人打扰,打的都是同样的讲义,写学术文章,编写他唯一的著作——以不规定就谁也不会读的古希腊悲剧为题材。我想我们作为他的妻子和女儿,为他感到自豪,我想我们大家生来就有一种自豪感,所以我想我们必须为某些事情感到自豪!当然作为研究古典文学的教授,他的薪金足以养家活口,我承认。可怜的老傻瓜总是叼着烟斗,不知道自己吸的是什么。他们这些人都是这个样。不许他真正吸烟的时候,他就像婴儿吮吸橡胶奶嘴一样,把没有点燃的烟斗衔在嘴里吮。一副可怜相。他们在研究古籍的公共休息室里举行退休派对,只有甘甜的红葡萄酒,插着牙签的一块块干酪,祝几次酒,主席的赞扬。他站起来致谢,眼里闪着泪花,而那些年纪较轻的教授们则相视傻笑,就连那些快要退休的资深教授也把哈欠强咽下去,就像强咽大得难以下咽的桃核一样。瞧着真是可笑!    
    大家举杯祝贺埃莫利特斯教授,他庄严地举起自己的酒杯。从来不知道。可怜的老废物,老傻瓜,从来猜不到在那种场合第一个钻进我心里的是什么想法。    
    然而,后来,由于自己的弱点,为了报复我那几个不多的朋友,我却让他说服了我,搬到了这个地方。    
    是他的退休:怎么会是我的呢?    
    我努力想要睡着,但是雨还在哗啦哗啦地下个不停,一点儿也没有减弱,雷声渐近,像庞然大物滚过田野,朝这座房子扑来。我吓得猛然睁开眼睛,一个巨大的物体从屋顶滚过去,越过田野,消失了。但是没有闪电!之前没有,过后也没有。夜漆黑一团,跟我所见过的一团漆黑的夜一模一样。    
    这时,我试图把他唤醒。抓住他的肩膀,摇他。    
    醒醒!帮帮我!出了可怕的事情了!    
    我的声音提高得像疯狂的女高音一样,然而对他却没有任何效果。在一团漆黑中我看不见他,哪怕朦朦胧胧,隐隐约约地也看不见。    
    然而我知道躺在身边的必定是他,是我五十一岁的丈夫,和肥料袋一样瘫软、沉重地躺在旁边,把床垫压得塌陷下去。我摸索着摸他长着胡须的下巴颏,他稀疏的头发,和头发下面瘦骨嶙峋的头盖骨。摸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跟我的眼睛一样瞪得老大。    
    米伦!怎么回事!你怎么啦!    
    可他纹丝不动地躺在那里。此时被褥里散发出一股强烈的湿臭,十分刺鼻。    
    我意识到有几分钟没听见他呼吸的声音了。那种喉咙里呼噜呼噜、沉重的鼾声。    
    愤怒像痰块堵在我的心头。整天衔着那只烟斗,却不知道吸进去的是什么东西,难道大夫没有警告过他!——还有我,还有他溺爱的女儿们都警告过他!    
    不过,他充耳不闻:教授一头扎进了古代世界,不然就是遨游星空(宇宙也是他的兴趣之一)。    
    醒醒!醒醒!醒醒!你怎么敢丢下我,在这种时候!——我用拳头用力锤他的肩膀。    
    他呻吟了一声,这一声是真的,还是我的臆想?——给突如其来、轰隆隆滚过田野、滚过房屋的雷声淹没了,我像孩子一样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可就是没有闪电,连刹时的一闪都没有!    
    这很不寻常,我知道。因为打雷之前总要闪电,把天空撕裂的闪电预示着就要打雷,我知道这是事实。    
    除非那个声音不是打雷,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突然感到一阵外来的恐惧,这阵恐惧跟黑暗带来的恐惧一样。我把他从身边推开,因为他对我再也没有用处了。他知道我是谁吗,他能像多年来一直望着我那样望我吗?——我想现在谁也帮不了谁了,黑暗刚刚开始,也到此结束了。    
    根据事后我的推算,那是凌晨四点钟左右。当时,我很惊慌,一旦清醒过来,头一个反应就是他已经死了,得找人帮忙,我还不至于慌乱到连找人帮忙的重要性都忘了。我只知道我孑然一身,噢,多么可怕!我的心像受了惊吓的野兔,怦怦乱跳!在我开始受到一片黑暗的围攻,我害怕得心里没有谱、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竟然抛弃了我。    
    我从我俩共同睡过的床上爬下来,像要离开坟墓似地豁出去了。    
    天花板漏水了?——被褥是湿的,被单上有粘呼呼的东西。刚刚下雨的清新敌不过空气里洋溢着的甜腻的怪味。噢,我怪他!我怪他!我在黑暗中摸索着找电话,打翻了一盏灯,我尖叫,我哭喊,我抽泣,像失去他的年轻新娘,我已经很久没有正眼瞧过他的脸了,虽然他不正眼看我的时间更长。    
    有一次,还在大学山庄的旧居,我的大女儿在厨房里惊讶地说,母亲,为什么,你为什么哭了?——我把脸躲开她年轻的眼睛,气愤而又羞愧地说,因为我和你父亲已经不是夫妻了,我们彼此之间不再相爱已经有二十年了。女儿狠狠地吸了一口气,似乎从这个年已半百的女人,她的母亲,口中说出来的话是淫词秽语,她本想厌恶地转身一走了之。她们个个都想一走了之,那些从我们身体里钻出来的孩子们,一旦能够离开,就大步流星一溜烟地走了,但却说道,噢,母亲!——我不相信你说的话!我不想听你说出这种话来。    
    现在他死了,我必须找人帮忙。除非手脚并用,爬过去拿起掉下来的电话。我明白,如果他死了,他死去的原因就是停电的原因;如果停电了,停电的原因就是他死去的原因——所以人是无能为力的。    
    即使陌生人能找到这所房子,我真的愿意让他们在一团漆黑的夜晚走进这间房吗?    
    我的手指在粗糙的地毯上抓挠,但我找不到塑料话筒,也听不见电话的嘟嘟声。我意识到这意味着电话线也断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都中断了。


第四部失明(3)

    令人作呕的臭气。他的。他。突然变得受不了,和他关在一起。一个疯狂的念头涌上心头,我得逃出去。    
    我慢慢地、痛苦地、紧张地喘着气从陡峭的楼梯上往黑暗中走下去。    
    这么多梯级!——我以前从来没有数过,这时一边下楼一边数,可数到二十就乱了。    
    我用左手扶住栏杆(栏杆有点儿摇晃),用右手摸着墙壁。此时我的眼泪已经干了,我瞪大眼睛,但脚下除了一片漆黑的深渊什么也看不见。我觉得这一片黑暗不同于我这一辈子所过的黑暗生活,其中必定隐藏着神秘之处。    
    我必须得看见,我必须有亮光才看得见。    
    我发狂地往楼下走,想到餐柜里找一支手电筒点蜡烛。匆忙中忘记穿浴衣,也没有穿拖鞋。我说不清楚现在是哪一年,我究竟在哪里,在哪一幢我们住过的房子里。噢,像我这个年龄的女人,粗糙灰白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乳房松弛、臀部松弛、大腿松弛、肚皮也松弛了,一身的赘肉,像狗一样喘着粗气,汗流浃背,甚至在这风呼呼的楼梯上也汗流不止,光着脚。看见我这一副难看的狼狈样,从前的朋友们会怎样怜悯地盯着我,女儿们会怎样嗤之以鼻!当你还是妙龄女郎的时候,你再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你会变成这个样。    
    雨还在下,雷还在打,还是没有闪电。我似乎不是自己下楼,而是被地心引力往下拽。我就这样摸索着往下走,直到提起一只脚往下一级楼梯放,突然触到了地板,才发现梯级没了。我到了楼梯脚。    
    我浑身颤抖得十分厉害,我蹲下来似乎要躲开突然袭击。可是黑暗中空无一人。    
    在这里,楼上的臭气消散了,但我仍然闻得到——这股气味附在我的法兰绒睡袍上,附在我的头发上——但不那么强烈。泥土和雨水的气息占了上风,这种气息使我联想到春天。是春天的雨,是漫漫长冬后的解冻。每年的解冻都似乎来得比较晚,因此春来早更受欢迎。阳光明媚,春风习习,这种气息使你感到似乎生气盎然。    
    我紧紧抓住楼梯栏杆的支柱,力图辨清方位。我右手边是客厅,左手边是厨房。我找的是厨房。    
    我好像踏进了一潭黑水,摸索着往厨房走去,碰着一张椅子(谁把椅子丢在这个地方?),头撞到什么东西锋利的边(是书架吗?——在这个地方?),终于进了厨房,凭烧饭和油烟的气味以及脚下的油毛毡,我知道进的这个房间就是厨房。    
    在这里我也摸索着找开关——习惯势力实在顽固。    
    这时我又想打电话试一试,因为我需要帮助,急需帮助,不是吗!——尽管我糊涂了,不知道究竟为什么要求助于人。但电话安装在洗碗槽边的墙上,在厨房的另一头,中间隔着一段地面,犹如黑暗的深潭,十分可怕。一想到要冒这个险,我的五脏六腑都揪紧了。如果我不是孑然一身,那么情况会是怎样?如果走错一步,等待我的会是什么?完全出乎意料,我发现自己站在冰箱前面,冰箱没有关,冷气飘出来,我突然感到饥饿,我虽然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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