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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文学0609-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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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张泽君的母亲;都是过四十的人了;就因为把女儿送过来参加高考;便能够进图书室;而且不是打零工;是马上办理手续;直接就调进来! 
在这学校拼了十多年命的他;还抵不上一个张泽君。 
难道不是拼命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担心;生怕自己班上的成绩比别的班差了。特别是教高三这几年;是只能用拼命来形容的;高三学生晚自习课上到夜里十点四十;教师要一直守着;学生们心情紧张;下课了还不愿也不敢回宿舍休息;教师则要赶他们回去。 
徐瑞星承认他教一辈子书;也可能比不上张泽君为新州二中创造的价值;要是她真考了个省市状元;其感召力是无与伦比的。秋季开学的时候;蜂拥而来的择校生;会让学校的树木花草都浑身流油的——他承认这一点;却解不开这心头的结。 
那次吴二娃在给他描述未来远景的时候;他觉得过虑了;多多少少还觉得吴二娃有点危言耸听;现在他不这么看了;吴二娃是从苦日子走过来的人;对苦日子发出的各种信号;必然有着特殊的敏感。他的话实在是很有道理的;别说他徐瑞星仅仅是一个教书匠;就是比教书挣钱得多的职业;一个人也难以养活一个家。更何况;万一有个三灾六病呢?这是很难说的;就像他的前妻;不是说病就病了吗? 
徐瑞星想着这些事;那天吃午饭的时候;例外地没有夸邹静菜炒得好吃;饭前饭后;也没跟儿子一起疯;只是把儿子抱在怀里看中央台的“快乐驿站”;儿子笑得咯咯咯的;徐瑞星也笑;只是笑得很勉强;而且每笑一声;他都在心里骂自己:这有啥好笑的;傻! 
电话铃响起来的时候;徐瑞星被吓了一大跳。那时候夜已经很深了;不仅校园里无人活动;校园之外传来的车声人语;也被夜晚消化得干干净净。邹静和儿子都睡了;徐瑞星还在书房里研究猜答案的方法——戏称猜字母。所谓猜字母;是针对选择题而言的;由于微机改卷;高考选择 

题的题量很大;每年高考前;各科教师都要做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就是教会学生做选择题时具有这样的本事:我分明不会这道题;却能在A、B、C、D等选项中八九不离十地给出一个正确的答案。办法五花八门;除了传统的归纳法、演绎法、排除法、类比法等等;还发明了好多新方法。考生用了这些方法;在选择题上捞到的分数;都有大面积提高。徐瑞星这天晚上在桌上铺开一套模拟试卷;对其中一道有些难度的选择题目;他把办法都用尽了;就是“蒙”不到那个正确答案上去;他揉揉酸涩的眼睛;骂了声:撞他妈的鬼! 
话音刚落;手边的电话就响了。 
那是一部红色电话机;样子像粒巨大的落花生。徐瑞星感觉那粒落花生是个活过来的怪物;浑身抽搐;淌满鲜血;发出固执的、令人恐怖的叫声。直到三声过去;他才反应过来;才明白在这世界上的某一个角落;有个人跟他一样没睡;并且希望在这个时候与他取得联系。会是谁呢?这么晚了。他有些诧异地把听筒拿起来:喂? 
是徐老师吗?徐老师你好;我是五中黄川啦;没打搅你休息吧? 
那一刻;徐瑞星根本就没记起黄川曾找过他“办事”;他只是惊慌地想:失主终于找上门来了!毫无疑问;五中已经知道了张泽君是被二中挖走了;而且也知道插入了徐瑞星班上。尽管新州城布局散淡;南北两城又各自独立;但像张泽君这样的人物丢了;不要说转到了同城的学校;就是去了省会成都;甚至去了北京上海;他们也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查个水落石出。 
徐瑞星说;黄主任;你……好哇。 
黄川请他吃饭的那天;他叫的老黄;今天改叫了黄主任。他的脑子像被清洗过的磁带;好像只等着黄川用怒气冲冲的质问来将其填满。 
可是黄川根本就没质问他;黄川说;徐老师;这个背时的雨;下好久哦;今天终于停了。 
徐瑞星说是呀;我们这边下午还出了点太阳;你那里呢? 
问了这句;徐瑞星觉得非常可笑。 
然而黄川却答得很认真;黄川说出太阳了吗?我还不知道呢。我下午在开会;会议结束天就黑透了。听他口气;好像不知道几小时前出过太阳;是一件很不应该的事情。 
徐瑞星呵呵笑了几声;很想抠出一点新的话题来说。可他也知道;躲是躲不掉的;那根质问的铁棒;冰冷地悬在哪里。不过;说了那么一阵天气;他比开始镇定多了。他想;你要是问张泽君是不是在我班上;我会毫不含糊地说:在。你要再问别的;我不会回答;我只是一个班主任;我能知道什么呢! 
黄川又拉拉杂杂地说了些闲话;却啥也没问;就以这样的话结束:徐老师;这么晚打搅你;不好意思哟;祝你晚安。 
这时候;徐瑞星的心突然一空;他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心空时发出的响声。此前;他一直提防着;因此对黄川是冷淡的;特别是他镇定下来后;有些话甚至是带着敌意的口吻说出来的;谁知人家根本就没打算找你麻烦!听黄川祝他晚安;他才感到愧疚;才来了热情和精神;他说黄主任晚安;等我们都忙完了;把吴二娃约上聚一聚。 
黄川说好的;好的。 
徐瑞星说那就再见了。 
黄川说再……“见”字还没出口;他又转了个弯;说徐老师;我还有个事给你说。 
徐瑞星暗地里骂了声娘;心想到底还是来了!他又换成冷淡的口气;说什么事你说吧。 
我是说张泽君哪——徐瑞星短促地、硬邦邦地唔了一声——她有比较严重的贫血病;去年在课堂上昏倒了;我跟她班主任把她送到医院检查;医生说要定期服药。她从小到大没管过事;加上学习任务又重;就经常忘记吃药;在我们这边的时候;药是她班主任帮忙保管;每天把她叫到办公室;督促她吃下去。我的任务是提醒她班主任不要忘了。已经治了一年;现在好多了;只是还没好彻底……徐老师;我对你说这些;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主要是怕你不了解情况;她自己又不主动给你讲;耽误了治病。这么晚打搅你;真的很抱歉;徐老师再见。 
电话断了。 
那天夜里;徐瑞星通宵未眠。算起来;这是张泽君到他班上的第四天;这四天里;黄川大概也没怎么睡;否则他不会深夜打电话来的。还有张泽君的班主任、科任老师;甚至包括五中的校长;说不定都没怎么睡。六年了啊——张泽君从初一就进五中念书;至今还差不到两个月就满六年了!这六年当中;有多少人在她身上耗费了心血;眼见就到瓜熟蒂落的时候;却被别人摘走了。摘走了就摘走了;白摘!正因为这样;种瓜者心里的那份疼痛;该是多么刻骨铭心又无可奈何。从五中的角度说;张泽君是最冒头的“尖儿”;这个最冒头的“尖儿”在关键时刻却被掐掉了! 
徐瑞星再怎么设想;也想不到黄川这么晚打个电话来;是交代督促张泽君吃药的事。 
可怜天下教师心哪!徐瑞星在心底喊了一声。 
黄川请客的那次;他那双软得像熟柿子的手;给徐瑞星留下了很不愉快的印象;他说的那些话;更是让徐瑞星觉得黄川看低了他的人品;总之徐瑞星很不喜欢他。但在这个暮春的夜里;他发现;自己和那个长得像老农民的人;有着抓心抓肺的联系;他不仅能够体会黄川失去尖子生的那份痛;而且从灵魂深处对他充满了敬意。 
多日以后;徐瑞星也难以解释自己那天的行为是有意为之;还是偶然碰上的。 
他看到七班班主任康小双把她班上的花名册拿出来了! 
其实这本来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学生花名册可以说是班主任工作的路线图;谁进步了;谁退步了;谁的费用该退该补;需要找谁的家长来谈话;如此等等;班主任都会在花名册上做出各种各样的符号。这天康小双把花名册铺在办公桌上勾勾画画;几分钟后;外面有人叫她;叫得很急;像是说她班上有人打架;康小双没来得及把花名册收起来;就起身出去了——花名册上记录着学生的详细资料;包括父母姓名、所在单位、联系电话。正因为这样;班主任决不将其示人;侯校长说的保管好学生的信息;很大程度上就是指保管好这本蓝皮封面的册子。普通班当然无所谓;火箭班和重点班就非常精心了;生怕被人看了去;透露给了外校;把他们的“尖儿”掐掉了。七班属理科重点班;平时康小双随便走一步;都把抽屉锁上;今天大概是外面的事情紧急;她神经短路;就疏忽了。 
当时;办公室里有好几个教师;除徐瑞星;别的教师面前都围着一大堆学生;很热烈地跟老师讨论猜字母法;他们都没注意到发生在康小双身上的所有细节。但徐瑞星注意到了。其实徐瑞星与康小双相隔很远;一个在东头;一个在西头;康小双背门而坐;徐瑞星向门而坐;可徐瑞星不仅看到了她拿出的是学生花名册;还看到她出办公室以后;疲惫的身影在门口闪了一下就消失了。康小双爱穿红衣服;她那身红也显得很疲惫;像烧了很久又无人守着的火;烧得很没意思;只想快点熄灭。徐瑞星无法对自己说清楚的是;当康小双一闪即逝的时候;他怎么就想上厕所了;而且急不可待;他更无法说清的是;办公室 

是两扇门;东头一扇;西头一扇;他完全没必要从东头绕到西头去。可是他就这么去了;路过康小双办公桌的时候;他迅速朝花名册上扫了一眼;这一眼;他看到了一个人的名字。这个人叫汪文强。虽然七班只是重点班;但班别档次是几个月前分出来的;通过这段时间的努力;现在的汪文强已成为仅次于火箭班里谢家浩这种级别的尖子生。 
徐瑞星不仅看到了汪文强的名字;还看到了附在那名字后面的电话号码。 
他只是用一眨眼的工夫看了那个电话号码;可那七个数字;每个数字都像一根锋利的钉子;狠狠地扎人他的心里。他不动声色;进厕所后;从包里摸出笔和一张卫生纸;将那个号码记到了卫生纸上。 
当他把那片写着号码的卫生纸撕下一角;重新揣进包里去;感觉内心里发生了某种震动;眼里看到的事物;耳朵里听到的声音;本来都是他习以为常的;这时候全都变得陌生起来了。 
他问自己;这是咋回事呢? 
他不能回答;也不愿深想。 
接下来的两三天里;他在学校见到任何人都有别后重逢的感觉;那份夸张的亲热;让他自己也觉得吃惊。特别是对康小双。康小双是英语教师;只有四十二三岁年纪;却脸色枯黄;她是一个极其好强的人;八年前从另外一座城市调来;来之后;她每次从高一教到高二;都不让她教高三;又把她放下去;从高一教起。为此;她不知去校长室流了多少眼泪;把眼睛都哭烂了;她表白自己不仅有能力教高三;而且一定能教好;但校长心里没底;任她怎么哭也不心软。那时候还不是侯校长;侯校长上任后;康小双从头做起;常常主动去请侯校长来听自己的课。侯校长是物理教师出身;并不懂英语;但他被康小双的精神打动了。康小双没有哪节课不拖堂;上午二三节课之间该学生做眼保健操;只要第二节课是康小双在上;她就不让学生做操;继续听她讲课。广播里声音很大;她要把那声音压下去;就哑着嗓子喊;嗓子被撕成一绺一绺的;带着血腥味儿。不仅如此;她还要求学生每日三餐都缩短十五分钟;她早早地去教室等着;学生一到;立即开讲。侯校长真的被打动了;多次在教师大会上表扬她;说当教师的;就该有康小双同志的敬业精神。就这样;康小双不仅教了高三;还当了重点班的班主任。平时;徐瑞星不大喜欢这个人。主要是不喜欢她身上的那股“忙”劲儿——随便去哪里;哪怕是去保温桶里接开水;康小双都迈着小跑;她的眼神永远绷得直直的;目光里有一种烧焦的糊味。因为不喜欢;没有必须的事;徐瑞星很难得跟她搭腔。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好像觉得自己欠着康小双很大的人情;不有事无事跟她说几句话;就过意不去似的。 
不仅在学校;回到家里徐瑞星也是这种心态。以前;他在家里感受到的是蔗糖一样的甜味儿;厚实、柔和、平静、安详;现在却不是这样的;亲密的外衣底下;多了一层怜悯。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啥也没干嘛! 
的确;他啥也没干。汪文强家里的电话号码;安安稳稳地沉睡在他的身上。只不过;他不是随随便便地揣在荷包里;而是压在手机电池背后的。压进去之后;他就再没取出来过。 
但他并没有忘记。那七个数字;依然钉子一样扎在他的心里。有好几次;他都对自己说;忘记它吧!可他就是忘不了。关键是;即使真的忘了;那片写着号码的卫生纸还在呢。他似乎不愿正视这一点。他的灵魂总是响起两个声音;一个说;你应该把那片纸扔掉;现在就扔;另一个声音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发出噪声;把前一个声音压下去。 
十天过去了;徐瑞星终于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不仅如此;藏在手机里的那片纸上;还又多出了两个学生的号码!一个是三班的;一个是五班的;都是文科重点班;也均是新州市赫赫有名的尖子生。跟上次一样;徐瑞星是利用这两个班的班主任偶然的麻痹;把他们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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