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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鼎离雁孤星-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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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能躺在他母亲的怀抱中,那怕是一刹那,那个欢乐就成了永久,永不磨灭。
  他喃喃地对自己说:“是的,真正的快乐,那怕是一刹那,那也是永恒的。”
  他再看向大海,那大海浪依然横冲著,狂啸著,但是在常败翁的眼中,这些忽然变了,他不再看
到那些冲挤著的顽童,他彷佛看到一群英雄豪杰,一个战胜登上顶峰,但立刻又失败地倒了下去,後
面的一个攀上高峰,随即也败倒下去;他的胸中突然沸腾起来,他不敢再看那躺在黑暗中的大海,他
只望中空中的皓月,雨滴泪水忽然流了下来,他嘶哑地喊道:“常败翁啊,你不要再自欺了吧,你真
是为了那什麽‘武林正义’吗?你一生以豁达大度自许,视胜负为浮云虚无,其实你真能不把胜负放
在心上吗?常败翁啊,你寻姬文央决斗不过是为了一洗‘常败’之名罢了。”
  他嘶哑地喊出了心深处的话,他身负盖世奇学,一生洒脱,寻常人纵使得罪了他,他也不加计较,
非逢绝世高手,他绝不动手,这一生中真正一共只动了三次手,结果—一都败了。
  他曾歪著嘴冷哂:那算得什么败?不过是我不想胜而已。他也曾呵呵大笑:胜负之争,俗人之事
也。
  但是到了这暮年的时候,他觉得他无法再自欺下去,他要用这一战来决定,究竟他是不是一个
‘失败者’?
  自从孩提时候起,他就不曾看到过自己的眼泪,这时候,他的泪水滴在黄沙上,他仰望深遽的天
空,他不感到羞惭地喃喃道:“神啊,我一向不相信你的存在,但是如果你能听到我的呼声,请你让
我胜吧,我不能再败了,我从没有向你要求过什麽,我只求你赐给我‘渴望得胜’的灵感!”
  这是英雄的悲歌啊!
  月儿正中了,因为那老马的影子已经渐渐缩到它的腹下,常败翁是突然惊起,他仰首看了月儿,
呼地站了起来,他的脸上伤感已不存在,只剩下无比的壮气豪兴,他飘身飞上了马背,猛一勒缰,那
老马一声‘唏啸啸’长嘶,撒开四蹄向前奔去。
  离海渐近,那震耳的海风也愈来愈大,直如雷声隆隆一般,常败翁觉得胸中热血沸腾,他猛然地
抖著马缰,那马儿四蹄翻飞,黄沙滚滚而起,常败翁看到了海边上立着一个人,那人临风而立,衣袂
飘飘,远远望去,似乎穿著一袭白衫。
  常败翁狂喝一声:“姬文央,姓沈的到啦!”
  他的内功深厚无比,喝出的声音稳稳地送出去,直把这大的浪啸声都压了下去,那白衣人哈哈一
阵大笑道:“沈百波,果是信人。”
  说著拔身形迎面奔了上来,也不见他作势扬纵,身形却是轻若无物地飞踱过来,速度竟然不在奔
马之下。
  呼的一声,常败翁猛一抖缰,那马一声长嘶,人立了起来,常败翁双掌一按马颈,身形也落在地
上。
  白衣人看来年约五旬,生得豹首虎日,身高体涧,气度威猛已极,一袭儒衫著在身上,儒雅中透
出极其雄伟的味道来,正是当今武林无人胆敢招惹的大魔头‘百步追魂’姬文央!
  常败翁打量著这个武林怪杰,拱了拱手道:“久仰大名!”
  姬文央也瞪著双眼,注视著这位以‘败’闻名天下的怪人,他微微拱了拱手道:“沈百波,当今
武林敢向老夫挑战的,只你一人!”
  常败翁哈哈狂笑,他大声道:“姬文央,当今武林够得上资格被我挑战的,只你一人!”
  姬文央呵呵一笑,大言不惭地追:“沈百波,你今日必能英名永垂不朽了。”
  常败翁如何不知他的意思所指,他想了一想,找不出适当的措辞能使自己显得比对方更狂,於是
他只翻起双眼,没有回答。
  姬文央忽然正色道:“沈百波,老夫有一句肺腑之言。”
  常败翁不禁一怔,姬文央道:“敢问‘胜负’二字作何解释?”
  常败翁大为惊震,他觉得自己几乎又要发出那‘胜败乃浮云虚无’的论调来,这论调他曾一生用
来作为‘胜败’的解释,但是此刻,他发现这一生他都错了——常败翁并不是一个值得骄傲的名头啊!
  於是他厉声喝道:“姓姬的,今天除了动手,咱们不谈别的!”
  姬文央长笑一声道:“沈百波,你是一个天生的失败者,你永远不会胜,就像江水永远不会像西
流一样地确定!”
  常败翁也长笑一声,他的脸上也显出了那惯有的不屑之色:“姬文央,常败翁这一次一定会胜的,
当你的胸口触著我的掌心时,我绝不会收劲留情!”
  姬文央道:“好,上罢!”
  常败翁飞身一掌攻出,立时一种刺人耳膜的异响随掌而发,姬文央错身左跨,常败翁右掌又自发
出!
  姬文央何等功力,他大叫了一声:“好招!”
  立刻双掌翻飞,一连还了四招,招招式奇力沉,莫不是人间罕见的绝学。
  常败翁一手接招,一掌猛玟,他掌落如巨斧开山,一口气攻了十馀招,攻势更见凌疠,但是姬文
央一步也没有退後。
  百步追魂姬文央十年来威震天下,但也觉得常败翁功力深不可测,不由大喝一声,施出了武林人
士闻名丧胆的‘百步追魂掌’!
  这套掌法狠毒精奇,堪称武林独步,十年来从没有人能从姬文央手中走出二十招,常败翁见他全
身衣衫突然鼓得有如皮球,知道他已施出‘百步追魂掌’,不由精神一凛,双掌变掌为爪,在大力金
刚掌中夹著鹰爪神功,招招不离对方要穴。
  二十招匆匆而过,常败翁渐觉不妥,姬文央的掌劲中旋转撞击,似乎生出一种离奇外旋之劲,每
每令他的出招偏落。
  果然五十招後,姬文央的拳势愈来愈快,而冲旋旋动却是愈来愈大,似乎和他拍出之劲休止相及,
只要他的招式不停,外旋之劲就会生生不息,等到旋劲大到相当程度时,则与他攻招之劲相合,一击
一旋之下,顿时有如两个一等高手同时发招,威力何止倍增!
  常败翁一生浸湿武学,功力何等深厚,立刻发觉其中异处,他暗暗惊骇,想道:“如此打法,天
下有谁能敌得过两个姬文央?”
  他奋力还了两掌,猛提真气,只见他须发俱张,缓缓一招拒出——
  姬文央大喝一声,掌式又加快几许,口中唱道:“嘿,这一招叫著‘无常过桥’,当年‘昆仑老
人’白景泰就死在这一招上!”
  “这一招叫著‘九鬼掷箭’,当年‘青洋散人’萧进就死在这一招上!”
  “这一招唤做‘罗刹断梭’,昔日‘青城羽士’就死在这一招上!”
  他连喝连发,常败翁奋力招架,但已退後五步,姬文央掌出如风,愈打愈快,只见他白衫飘飘,
掌活中隐隐透出惨惨阴风,威不可当。他口中所呼全是当年武林高手之名,如今都已作了他掌下之鬼!
  呼,又劈出一掌,他口中道,“这一招唤做‘阴魂刨棺’,当年‘银枪侠’沈仞就死在这招上!”
  常败翁猛然暴吼一声,双掌崩出,竟挟泰山压顶之威,姬文央大吃一惊,退了一步。
  常败翁猛吸一口气,冷冷地道:“方才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姬文央怔了一怔答道:“我说这招唤作‘阴魂刨棺’,当年‘银枪侠’沈仞就死於此招—”
  常败翁忽然双目翻天,惨声哀号:“大哥啊,二十年不闻音讯,原来你已经死在此人手
中…………”
  姬文央不禁吃了一大惊,暗道:“莫非银枪侠是他的哥哥?”
  常败翁忽然把目光移回姬文央的脸上,那目光中充满著无比的愤恨与狠毒,姬文央一生杀人无数,
但也不禁心中一寒。
  他大喝一声,呼的一掌劈出,常败翁举掌一封而回,他呼呼又是两掌,常败翁依然硬架住了,他
忽然哈哈大笑道:“自从十五年前在虎牢关头和摩云客姓唐的碰过三掌之後,就从来没有碰过这等硬
手了,哈哈,过瘾啊过瘾!”
  常败翁忽然双眉一轩,厉声道:“你那‘百步追魂掌’也算不得什么!”
  姬文央冷笑道:“那麽你就再试试!”
  霎时间,满天又是掌风拳影,渐渐地,姬文央的掌力中又产生了那股离奇的外旋之劲,常败瓜羽
双掌挥出,却被一滞一黏,劲道全失。
  但他心中想道:“我说他这‘百步追魂掌’算不得什么,那是真话啊,若是和我那绝技比起来,
当真算不得什麽,可是——”
  他禁不住苦笑了一声:“可是这绝技我曾发誓不再动用啊,这样打下去,他这奇怪的劲力愈来愈
强,常败翁再强几分也挡不住两个姬文央的围攻啊,唉,我这次又要失败吗?我当真是注定了的失败
者吗?”
  他一分心,姬文央的攻势立刻渗透进来,只见他一掌劈空,姬文央的左掌已拍在他的背上—
  这一掌看来轻浮得紧,其实内劲暗蓄,常败翁踉跄退了两步,面色剧变。
  姬文央猛喝一声,陡收‘百步追魂掌’,双掌贯足真力直挥而出——
  常败翁奋力一挡,又退了一步,胸中血气翻腾,姬文央一连再击两掌,常败翁依然硬封硬架,但
是身形又退了一步,姬文央打得兴起,一连劈出七掌,常败翁面如死灰,但他毫不含糊地硬挡七掌,
身形退了七步,依然不倒。
  姬文央不禁惊骇万分,他十成内力贯注一口气打到第十七掌,常败翁退到第十七步,却依然硬架
住了,姬文央拚出全力正待挥出第十八掌—
  只见常败翁摇幌了一下身躯,‘噗’的跌倒地上!
  姬文央缓缓吐出了真气,他骇然凝视著沙滩上一十七个五寸深的足印,不由倒抽一口凉气,暗道:
“这常败翁功力之深,著实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从他重伤之馀连接我十七掌的情形看来,他的潜力
分明犹在我之上,但是他没有伤之前他为什麽不全力施为呢?”
  他望了望倒在地上的常败翁,暗道:“难道他真是不想得胜吗?难道真如他平生所说的‘不愿得
胜’吗?”
  他茫然地摇了摇头,想到常败翁身挨一十七掌却是一口鲜血也不曾啧出,不禁冷然哼了一声道:
“你若是口喷鲜血的话,我还要补你一掌,现在你强自忍住一口鲜血,那是自闭死穴,我连这一掌也
不必补了,不出半个时辰你就断脉而亡!”
  他拍拍衣衫,用衣袖揩了揩额上的汗水,缓缓走向海边——
  浪涛依然喧嚣著,他吸了一口气,忽然引吭长啸起来,啸声起初甚是高昂,过了一会儿,已和大
海浪啸融为一片,成了一种浑厚已极的音浪,乍听之下,彷佛是从海的对面传过来的。
  常败翁躺在地上,他神智仍然清醒得紧,他苦笑了一下,暗暗对自己说:“沈百波,你又败了。”
  然後他又自嘲地笑了笑道:“常败翁这名头也不是容易好得的,至少你具有天下无双的挨打功夫,
否则你败给人家,一次就让打死了,那还能‘常败’?哈——”
  他运了运真气,发觉八大主脉已塞其三;这在常人非死不可的了,但是对常败翁来说,那可算不
了什麽,想当年他在郦山之阳和天竺第一高手‘百残和尚’拚斗—一那是平生第一次拚斗,结果,当
然是败了——他被震得八脉阻塞其七,但是他在一夜之间就痊愈如初,直把百残和尚惊得口呆目瞠,
连呼:“异数,异数!”
  他轻轻自嘲得说:“这也称得上得天独厚,天生异秉啊,嘿。”
  “我虽能立刻治愈,但是治愈以後,以後又怎样?”
  “以後——那漫长的岁月里,我,仍是常败翁,那只不过在我常败的记录上再多添一笔罢了,其
他*有什么哩?”
  “在那幽幽秋风的黄昏,我也许会对著梧桐落叶凝思,我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今天的事,那时,我
会习惯地耸耸一眉,带著不屑的冷哂说:‘那算得什么败?哼,我若施出绝技的话—哼!”或是再强
调地补充一句:我是不想胜罢了,我从来不籍口自欺的。”
  此刻,他又恢复了他那曾经做作了数十年的假面孔,数十年来,他以这副带著冷哂不屑的失败面
孔对付所有的世人,甚至对付他自己,但是殊不知他真正的原形却是一个极端的好胜者!
  他茫茫之中,忽然彷佛看见一个人缓缓走近他,他仔细打量,那是他的哥哥,银枪侠沈仞,他奇
怪自己一点也不惊慌,微笑著道:“大哥,我就要来找你了。”
  沈仞道:“胡说,快快疗好你的内伤啊。”
  他眨了眨眼睛道:“疗好干什麽啊,大哥,我是天生的失败者。”
  沈仞大笑起来:“你用这付假面孔对付世人,甚至对付你自己,但是却骗不了我,你的心深处,
是个极端的好胜者!”
  他恐慌地,有如被人揭出原形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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